第二十一章 雪中受困 母子被救山神庙

　　黎花带着儿子六柱和女儿杏儿，逃难寻夫已经三个多月了。
　　一天，母子三人走进一个山峦叠嶂的大山里，老天突然变了脸，乌云翻滚，狂风怒嚎，很快就下起了鹅毛大雪。漫天雪花，飘飘扬扬，从天黑下到天明，又从天明下到天黑。
　　田野里是雪，山顶上是雪，山谷中是雪，河套里也是雪，漫天遍野都是厚厚的白雪。惟余莽莽，已经很难分清哪里是道路，哪里是沟坎。
　　为了避雪，母子三人躲进了路边一座四面透风的山神庙里。大风把雪花踅进破庙，庙门口的积雪足有三尺多厚，供台上也堆了厚厚的一层雪，山神也披上了白白的雪装。
　　黎花娘仨被困在山神庙里苦苦煎熬两天多了。杏儿在妈妈的怀里混身哆嗦着，嘴里不时地发出“妈，饿、饿，妈，冷，冷”的呢喃声。六柱蜷缩在妈妈身旁一声不吭。杏儿的声音越来越弱，滚烫的额头渐渐变凉，四肢也慢慢地瘫软了下来。
　　“杏儿，杏儿，你醒醒！你醒醒啊！”黎花一边摇晃着杏儿，一边呼喊着。六柱在一旁拉着妹妹的小手也大声地喊着：“妹妹，妹妹，快醒醒！”杏儿的身体由软渐渐变得僵硬起来，嘴里再也没了任何声音。
　　“一定保护好咱们的孩子！保护好咱们的孩子……”丈夫王青发的声音在黎花的耳边响起。这声音似乎回荡在庙堂里，回荡在山谷间，犹如炸响的春雷，震的黎花满眼金星，她用颤抖着的双手，紧紧地把女儿搂在怀里，嘴里不停的发出嘶哑地呼唤：“杏儿，杏儿，你别走！咱们找你爹爹去！”
　　六柱见妈妈拼命地呼喊，便惊慌地问：“妈妈，妈妈，妹妹怎么啦？”黎花抽出一只胳膊把六柱紧紧搂住说：“你妹妹她、她、她死了。”六柱哭喊着：“妹妹，妹妹，你别死，咱们一块去找咱爹去！”妈妈的哭声，六柱的喊声叠加着冲出庙门……
　　黎花干涸的眼里已经流不出一滴泪水，突然眼前发黑，天旋地转，昏迷了过去。六柱惊慌地哭喊着：妈妈，妈妈……这呼喊声在空旷的山谷中回荡。
　　已是掌灯吃晚饭的时候了。山神庙前的路上，出现了一个身影，他一边用扁担试探着路上雪的深浅，一边吃力地向前挪动着脚步。积雪没过了膝盖，一只脚好不容易刚拔出来，另一只脚又陷进了雪窝里。快接近山神庙时，他忽然停了下来，撩起右边的帽耳朝山神庙方向听去。
　　庙里似乎有人在哭喊，他驻足朝庙的方向看了看，随后步履蹒跚的向山神庙方向移动。随着近距离靠近，庙里的哭喊声越来越清晰了。走近庙前，他迅速扔下扁担，用双手扒开门口的积雪，走进庙里。借助雪的反光，只见墙角有一个孩子，正趴在一个妇女的身上哭喊着，那个妇女怀里抱着一个小女孩，歪斜地倒在地上一动不动。身边只有一只破篮子，里有放着一只缺了边角的粗瓷碗。
　　六柱被突然闯进来的人惊呆了，他马上停止了哭喊，迅速起身抓起墙根的打狗棍，瞪着一双大眼警惕地盯着来人。见那人浑身上下都覆着雪，看不清穿着什么衣服，也不知道是男是女，只见满脸上下都沾着一层霜雪，嘴里吐着雾气，犹如雪后堆成的一个巨大的雪人。
　　这人拍打掉身上的雪，跺了跺脚，随后问：“孩子，别害怕，告诉大爷，你们这是从哪儿来？”六柱紧闭双唇，把手中的打狗棍攥的更紧，怒视着男人，一声不吭。男人向前一步，仔细看着面前这个小男孩，有六七岁，满面污垢，高高的颧骨，大大的眼珠深陷在眼窝里，蓬乱的头发上还沾着不少草棍。瘦小的身上穿着一件肥大的棉袄，前襟有几处已露了棉絮，脚上穿着一双已露出大脚趾的单布鞋。
　　男孩见这个男人盯着自己，他也怒目相对，毫无畏惧之色。男人见状，便语气和缓地说：“孩子，不用怕，我是过路的人，听到你的哭声才过来看看。那是你娘？她怎么啦？”男人用手指了指地上躺着的女人。
　　男人伸出手想摸摸女人的额头，立即被男孩子用木棍挡了回去，并大声地呵斥：“别动我妈！”
　　男人轻轻地摇摇头说：“孩子，你妈怎么了？听口音你们是外地人吧，雪下的这么大，一时半会儿也停不了，就是雪停了，你们不熟悉道路一两天也难走出去，冻不死也得饿死呀！”六柱低头不语，见男孩子不说话，男人又说，“饿了吧？大爷这有吃的。”说着从怀里掏出一个玉米面饼子递给男孩，饿极的六柱飞快地抓过雪人手中的饼子，刚要张嘴吃，又扭过身子用力地推了推妈妈：“妈妈，快醒醒！妹妹，你快醒醒！咱们有吃的了！”
　　任凭六柱怎么推，妈妈和妹妹却一动也不动。男人慢慢伸出手又轻轻地摸了一下女人的前额，滚烫滚烫的，发烧了！只是鼻孔里还有微弱的气息。又顺手摸了摸妇女怀里的小女孩，身上已冰凉冰凉。男人叹了口气说：“孩子，你快吃吧，她们睡着了，等她们醒了再给她们吃，大爷这里还有呢。”
　　六柱狼吞虎咽地吃着饼子，几口就把一个饼子吃光了。雪人从怀里又掏出一个玉米面饼子递给他。六柱一手用力地摇晃妈妈，一手将饼子送到妈妈的嘴边，大声地喊叫：“妈妈，妈妈！快起来吃饼子。”妈妈的头微微转动了一下，两眼睁了睁又微微闭上。嘴里轻声地问：“孩子，哪来的饼子？”六柱说：“是这个大爷给的。”妈妈又慢慢睁开双眼，仔细地打量着面前这个憨厚的男人。
　　她吃力地扭动了下身子，抬了抬头想坐起来，但是怎么也坐不起来，六柱急忙用双手托住妈妈的后背将妈妈扶起来。男人说：“大妹子，你别动！”女人说：“谢谢这位好心的大哥了！”说着便抽泣起来。
　　大雪仍然漫无边际地飞舞着，毫无停歇的迹象。
　　男人说：“这山神庙前不着村后不靠店，俺们张家铺离这最近也有五里多地。山区可不像平原，一下大雪就分不清哪是道路哪是沟坎了。甭说外地人就是当地人在大雪地里走路都很难摸准道路，一不小心就陷进山沟里，没人救助很难爬上来。”
　　黎花抽泣的更厉害了，她哽咽着说：“本打算在这庙里避会儿雪，等雪停了再到村里去要口饭吃，谁知道这雪下这么大。”说着就又抽泣起来，六柱也跟着哭了起来。男人蹲下身子，从烟荷包里抽出烟袋，捻上烟丝，用火柴点燃后，不紧不慢地抽起来。
　　沉默了一会儿，男人问：“你们这是从南方过来的吧？大冬天到北方来要饭这不是找罪受吗！北方有投靠的亲戚吗？”黎花停止了哭泣，按照在路上早已编好的理由对男人说：“老家突然遭了大难，一个亲人也没有了。前几年俺男人到北方给人家做木工活，也没个准地方，这不出来都找三个多月了，连个人影也没见到。”
　　男人看了一眼黎花怀里已经冻僵的孩子，叹了一声说：“没有个准信，你一个女人大冬天带着两个孩子到北方来，这不是太莽撞了！这妮子已经不行了吧？”黎花眼里噙着泪水，点了点头。此时，丈夫临分别时“一定保护好咱们的孩子”的声音不禁又在她的耳边响起……
　　黎花心想：我们娘儿俩要活着逃出这山神庙，看来只有求助这位好心的大哥了，但不知道人家肯不肯帮忙？便试探着说：“大哥，你救人就救到底吧，我们母子就是给你当牛做马也心甘情愿。”男人突然楞住了。心想：我与她素不相识，又不知底细，救出去以后又怎么办……正在犹豫不决时，黎花突然跪下，“大哥，您就行行好吧，我这闺女已经被冻死了，您要是不救，我们母子俩恐怕也没命活了。”
　　见黎花苦苦哀求，男人心软了，俗话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何况这是两条人命呢。想到这儿，他不再有什么顾忌，决定先把这母子俩救出山神庙再说。男人说：“大妹子，你别这么说，俺先把你们娘儿俩带出去，到俺们村找个安身的地方先住下，往后的事再说。”
　　黎花见男人答应带她们走，不知道说什么好。心想，真是遇到好人了，赶忙拉着六柱给男人磕头。男人忙说：“别这样，别这样，都是穷苦人，哪能见死不救呢！”。男人接说着，“你一天多没吃东西了吧，到俺们村还有五里多路呢，你先把这个饼子吃了，好有劲赶路。”黎花接过六柱递过来的饼子随手掰成两半，递给儿子一半，自己留一半。六柱说：“妈妈你都吃了吧，我刚才已经吃了一个，不饿了。”母子俩互相推让着。
　　男人看了六柱一眼，嘴里啧啧发出惊叹，心想：这孩子真懂事啊！
　　黎花吃完饼子，不好意思地说：“还不知道怎么称呼大哥呢。”男人说：“俺姓张，叫张三辈，你就叫俺张三哥吧。”黎花主动介绍说：“我叫黎花，这是我儿子小名六柱，六岁了。”又指指怀里的女孩说，这是我女儿杏儿，还不到四岁就……哽咽着说不下去了。张三辈指了指杏儿试探地问：“大妹子，你看这妮子……”
　　黎花沉默了好大一会儿，把头转向一边，眼里噙着泪花说：“就在庙附近找个地方先把她埋了吧。”六柱听说要埋了妹妹，突然大叫起来：“妈妈，我要带妹妹一块走！”黎花小声地说：“孩子，这大雪天张大爷带咱娘儿俩走五六里山路就够难的了，再带上你妹妹怎么走啊！”
　　六柱的头拨浪鼓似的摇晃着，并大声地哭起来：“不！不！俺要带妹妹一块走！”“孩子，听话，别哭了。”说着黎花自己也控制不住，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颗颗滚落下来。
　　张三辈在一旁也劝说着：“孩子，咱们先把你妹妹埋在这里，等天好了咱再把她接回去，好吗？”六柱无奈地点点头。大地被冻得坚如岩石，又没有工具，张三辈只好在庙后大雪堆上扒了个深深的坑，将杏儿埋进去。回到庙里见六柱还在黎花的怀里不停地抽泣着。
　　大雪不知什么时候停了，风依然刮着，并且越刮越大，雪花被刮得漫天飞舞。月亮不时在飘移不定的云中露出脸儿，将一片银光撒向雪地，照得大地如同白昼。
　　张三辈背着六柱，拿着扁担一边探着路，一边朝前走，黎花踏着三辈的脚印艰难地跟在后面，时不时地回头望望山神庙，心里默默地叨唸：杏儿，妈妈没有保护好你呀，将来我怎么向你爹交待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