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章 万没想到出了这个事

　　一
　　圪遛村村南边的公路停下一辆客车，车门开启处走下来二红，刚下车她就迈开大步匆匆走来。这是她自从去了鹰嘴矿第一次回到她有些亲切的陌生而异常亲近的圪遛村。
　　
　　二
　　来喜旺的老婆正在院里晾晒玉米，猛抬头看到二红神情慌慌走进了院子，她惊喜地大叫了一声：“二红呀！”
　　只见二红三两步走到她近前不及问候便开口说：“嫂子，喜旺大哥出事了！”
　　“啊！”来喜旺老婆惊吓得差点儿跌坐到地上，“出啥事了？！”
　　“车翻到沟里去了，人在医院抢救。你快去叫二蛋的拖拉机，我到姚医生家等你。”二红说罢匆匆离去。
　　喜旺妻拿起窗台上放着的外衣套在身上，大铁锁咣当上锁，急匆匆离去。
　　
　　三
　　姜红莲坐在小桌旁逗着孩子玩儿，姚文国悠悠然提起壶往茶缸子里倒水。他想着老婆刚才对他说话不入调儿，自言自语嘟嘟囔囔地说：“女人就是靠不住，有些话窝在肚子里沤烂了，一辈子也不能给她说。”
　　倒罢水的壶还没放下，二红唰啦一下闪入他的眼帘。她一进院门就喊上了：“大哥，喜旺哥出事了！”
　　“啊！”姚文国受到了惊喜中的惊吓，脱口而出，“出啥事了？”
　　“车栽到沟里了！”
　　姚文国手提着的暖壶“咚隆”一声倒在地上没顾不上看一眼，慌乱地问：“人呢？人怎么样了？”
　　“还在医院抢救。杨主任让你赶快去矿医院。”
　　姚文国刚才是趿拉着布鞋，猛然间站起穿鞋失去重心，鞋被挑飞了，人也随之倒地还碰翻了桌子。
　　姜红莲急着问二红：“告诉喜旺老婆了没有？”
　　“她知道了。我刚从她家出来。一会儿二蛋的拖拉机就过来了，咱们立刻就走。”
　　姚文国哆哆嗦嗦吩咐姜红莲：“快快准备东西，这就走。人怎么样？”
　　“说不来，正在抢救。”
　　慌乱中的姚文国搓手跺脚干着急，脑子里立刻幻化出他的分析，“这这这，这个不要命的来喜旺，肯定，我敢肯定他是钱迷了心窍忘了好好看路。这麻烦事大了。”
　　姜红莲边准备东西边冲着外面喊：“一会儿走时候给二蛋说，路上开车慢点儿，再急也得慢点儿来。到了城里就坐上客车走。”
　　院门外传来拖拉机的“咚咚”声响。
　　车斗里坐着的来喜旺老婆，这会儿已经哭成了泪人。
　　人们拿着些简单的东西到了门外。姚文国呼哧带喘地对二蛋说：“开车一定要慢点儿，不是你的事，不用你着急。”二蛋没说话，把头扭向一边。“以前出过的事一定要想想，不要再走东面那条路了，绕一下二马铺。”
　　二蛋明知道绕二马铺走了远路，他不解地问：“那为啥呀？”
　　“不要问为啥，听我的。不记得上次我从哪儿摔下去的？”
　　“那多绕远呀，这次不会摔下去的。”
　　“不要说了。开车。”
　　“行。上车吧，你不上车我咋开？”
　　姜红莲在车斗里铺了一条旧褥子，姚文国和二红上了车斗，俩人挨排着坐下了。
　　拖拉机“咚咚咚”冒着黑烟儿起了步，姚文国忽又大声疾呼停车。
　　二蛋停下车掉头问：“咋了，不去了？”
　　“刹车灵不灵？你的手脚有问题没有？”
　　“没问题，啥都好好的。尽说废话。”
　　“那就快开，要慢点儿啊。”
　　拖拉机又一次咚咚地响，起冒着黑烟离去了。
　　
　　四
　　疑神疑鬼犯心病的张老太，如愿得了姚文国的“神药”，决心一定要治好老伴儿想二桃这个毛病。自从“神药”攥到手里那一刻起，她整个儿人的精神状态全变了，虽然是七十六岁的人了，弯腰驼背颤抖抖，近看是个老太太，远看像个大问号，但这两天她弯腿仰头，努力往直挺，那双模糊不清的老花眼放出了炯炯闪亮的光芒，俩嘴角下撇着，满脸全是自信。
　　这天中午，按往常根本不到做饭时间，但张老太提前半小时就把菜烩在大铁锅里，锅上架着笼屉蒸着干粮，微火焖着。
　　张老汉闲着无事可做，盘腿儿坐在炕上，倒出袋子里的骨牌摊在炕上摸牌九开卦（看运气、看财气、避邪恶、桃花运等等。），哗啦哗啦的洗牌声发出声声相连的柔和作响的声音，码好牌之后一个一个揭起来排列，津津有味乐在牌中。
　　张老太想着心事坐在小板凳上守在灶前，估摸着饭熟的时间，斜眼儿瞟了一眼在炕上开卦的老伴儿，想着一会儿盛菜的时候如何把老头子支开，把“神药”埋在碗底。好了，张老太说话了：“老头子，别玩儿了。咱家那只老公鸡好像还没回来，成天不知往哪儿跑。你出去看看。”
　　张老汉开卦正在兴头儿上，不乐意地摆手说：“顾不上，你去看吧。”
　　张老太的意图不是让他去看老公鸡，而是要打发他走开，她要进行神秘的干活儿，往碗底儿埋“神药”。见老伴儿摆手不去，就假装火了：“叫你出去看看嘛。”下句话她一语双关地说，“脑子里有啥事想拿牌九摸出来？”
　　张老汉手捏着牌，掉头向窗外看了一眼，说：“我刚才回来的时候好像还见老公鸡在院里。”
　　张老太的脾气更大了：“你去看看嘛，万一没回来丢了咋办？”
　　纵然老太太发了火儿，张老汉仍是一张张摸着牌摆放，不搭茬儿。
　　这下张老太真火了，手拿着火铲在地上啪地一拍：“我这儿做饭呢，——咋我说话还不如个外人？”她气咻咻瞪着眼势逼着老伴儿。
　　张老汉一看老伴儿真生气了，扬扬脑袋缓和了口气说：“这点事也值得你生气，等会儿啊，我开了这把再说。”
　　张老太心说，‘嗯，去就行。只要你出去一下，我就能把神药放在你碗里。’于是她又坐在板凳上，说：“饭都快好了，你把老公鸡找回来咱就吃饭。”
　　张老汉仍在全神贯注地摆弄牌九，想开了这把就出去。
　　张老太刚等了片刻又火儿了：“咋我说话你就不听呢？你脑子里想啥呢，你在算啥，活得好好的有啥可算的？”
　　张老汉也有些火：“真麻烦，那老公鸡啥时候丢过，想起一出是一出。”
　　“你快去呀，好好的开啥卦呢，有毛病。我问你，你心里有啥事要开卦？咋我这会儿说话还不如刮风？”
　　张老汉的拗劲儿也上来点儿：“行了行了，我不愿意跟你说话。想找你自己找去。”
　　张老太把手里的火铲啪一声摔在了地上蹦起来又掉下，翕动着瘪嘴瞪起了眼，口气硬硬地说：“行！老也老了你跟我闹别扭，我说东你往西，我说白你说黑，诚心往死气我，气死我你好……”她嘴里虽没说出气死我你好去找那个二桃，但意思到了，“往后你自己做饭，我不管了！你做下我吃。”她站起身又随意拿起舀菜勺子，当啷一声仍在柜子上，心说，‘我看你还能坐住。’他斜着眼纹丝不动抽这老头子。
　　张老汉一把摊了牌，他不想为这点小事闹麻烦。下了炕边趿拉鞋边说：“好了好了，少麻烦。反正啥事都由你。”说罢他出了门。
　　看着老伴儿刚一出门，张老太偷偷地抿嘴笑了。她一直笑抿着嘴迅速把手里攥着的“神药”放在一只碗底，又麻利端下笼屉，拿起勺子“欻欻欻”，几下把锅底的菜舀到碗里盖住了神药。
　　张老汉哧哧地喘着气到了院里，一眼就瞅见老公鸡就在西墙根儿底下靠近窗户卧着，他愤愤地哼了一声：“哼，这个死老婆子！”
　　他气冲冲回到屋里，直愣愣瞪起眼责怪：“那老公鸡不就在院里么，你是瞎说啥呀？”
　　张老太已经在碗底埋好了药，这会儿心情特好，但脸上看不出来，以不在意地口气说：“吃饭吃饭。在就好。”
　　都一辈子的老夫妻了，就这个劲儿，张老汉忍了。他盘腿坐在炕上吃着饭，嘴里怪怨：“你这个人就这样，屁大的事在你身上也不得了。那老公鸡不就在院里嘛，非得让我出去一趟，就怕我闲着。毛病。”
　　“在就好了，我是怕丢了。出去一下费你啥事。”
　　“哼，你就是没事找事。越来越脾气犟，（学）‘你去看看嘛，老也老了你和我闹别扭？’这是谁和谁闹别扭？以后少说废话。”
　　“我是怕万一丢了，隔壁那四牛家前几天不是把鸡丢了，那该咋说？”
　　“谁能像他家，他丢咱也丢？”
　　“我是让你看看，天天丢哪有那么多。”
　　“好了好了，不说了！”
　　“让你出去看看至于把你气成这样？我年轻的时候你也没这大脾气，这会儿你是越来越看我不顺眼了。”
　　“你从来就没顺眼过。”
　　“你拉倒吧，是你这会儿看我不顺眼了，我还不知道你年轻的时候啥德性。那老公鸡都喂了好几年了，万一没回来不就丢了？我多说一句有啥不好，你倒说上没完没了？”
　　张老汉又认输了：“行了，都是你的理，这是谁说上没完没了了？吃饭吃饭。”
　　“吃饭就吃饭，好像这辈子欠下你的了，就该伺候你。”
　　“你这种人呀，太少。”
　　“啥太少，少你还……”
　　两人谁也不说话了，伸筷子各自吃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