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九章：爸爸来看你了

　　在老家住了三天就要走了，临行我嘱咐了弟妹们，要好好照顾父亲；特别是深更半夜，不要让父亲一个人出去。既然这里河边不可能做护栏，又没有路灯，河边不安全，你们夜里也尽量少到河埠头去。小弟说，天冷时落水有点冷，天热时，就是掉下去我也不怕。我对小弟说：“你也不能麻痹大意！说不定河里还有竹棒和铁丝之类的东西，你不小心掉下去，谁知道会不会触到你身上呢！也还是小心一点为好。去放牛时，更不能在野外随便去游泳！外面的河里你深浅更不晓得了，生疏的河道千万不能盲目去跳水！我听说过有个人在生疏的地方盲目跳桥门，跳下去后就浮不起来了，肚子被一根半浮半沉在河里的扫帚柄戳穿了。”小弟听了不相信地说：“有哪么巧的事啊？”我说：“就有这种事，碰到了就一遭。”小弟不响了。
　　对小妹不没有什么好嘱咐，只是叫她在外面和小姐妹们在一起打草帽，要及时回来弄饭，家务不能全推给父亲去做。有什么为难之事，你也可以去找找你未来的婆婆，让她给你出出主意和帮帮忙。她的未婚夫在江苏部队服役，那桩婚姻是我母亲生前与对方说好的。
　　一切交待好后，我就乘早班航船到西门外的航船埠头，然后提着还有一些桂圆的糖果等东西的旅行袋，和挎着一只帆布袋步行到过南站买了去奉化陈村的车票。在候车室待了一会后就上车了。
　　在第四天下午我来到陈村，因为由上午从宁波出发，所以中午汽车就到陈村了。一到陈村卫生院，先到内科间找雪梅。雪梅见我又来探亲感到很高兴，而且今天还这么早来，感到奇怪，问我：“你今天是从哪里来的？怎么这么早你就到这里了？”我告诉她，我到老家已经三天了，我是今天早上从自己老家出发的。
　　此时雪梅正在替一个老人看病，待她看好那个病人后，就起身带我去楼上放东西。一些医生护士们看见我来了，都高兴地与我打招呼：“阿良，你来看儿子了？”“阿良你儿子这么大了才来！”“你不来吴医师可苦了，她一个人又要带孩子又要上班。”我苦笑着向他们点点头。从同事们这几句话中，我已经看出雪梅的同事们对她的支持和同情，我感到雪梅的同事对她真关心真好。
　　这时雪梅把我带到自己与助产士住的房间，把我的旅行袋放好，她对我高兴地说：“我先带你去看看下一代吧！”
　　我问孩子在那里？
　　“儿子在对面一家农户人家养着，我带你过去看。”
　　于是她向一位内科护士说了一下“我带他去看看孩子”，就带着我走出来。
　　我跟着雪梅走出卫生院转弯抹角，一会来到卫生院前面，隔着几棵树和几间农舍的一家低矮的农家房子里，未进去先听见“呯呯”的响声。走进去一看，才见那放着婴儿摇箩的屋子里同时还兼做这家主人的木工工场，里面堆放着许多木材和木工工具，也就是说我的儿子就养育在一间木工工场里。这时只见一个四十多岁的农民正在孩子摇箩旁边、在呯呯硼硼地劈着一根长长的树杆，看样子是在做一副手拉车车杠。我跟着雪梅来到摇箩边。
　　雪梅叫着：“小勇，你爸爸来了！你爸爸来看你了！”我见一个小脸胖胖的婴儿躺在长长的竹篾做的旧摇箩里，这摇箩大概也是养育孩子人家的。他的身上盖着一条红花小棉被，此时正睡熟了，旁边一个八十多岁的老奶奶在随手摇拐着摇箩，嘴里还呜呜哇哇地哼着什么。雪梅高兴地向老奶奶介绍说：“小毛头的阿爸来了！”老人家大概耳背听不清我们说什么，看看我点点头笑笑，表示她知道了。她也没有详细问我是从啥地方来的。
　　雪梅这时对着闭着眼睛的婴儿高兴地欢叫着：“小勇，爸爸来了！爸爸来了！爸爸来看你了！”听着有人大声说话，小毛头睁开眼来，雪梅就高兴地揭开小棉被，把他抱起来，骄傲地让我看看；然后她在旁边一把竹椅子上坐下来，摘开胸脯的衣裳让小毛头吃奶。一手斜抱着婴儿，一手按着胸前的衣裳高兴地望着儿子说：“小勇，你看，这就是你爸爸！这就是你爸爸呀！小勇，你生出来还没有见过爸爸呢，你好好看看你爸爸吧！”
　　那胖胖的小毛头听妈妈对我说，他似懂非懂地睁着两只圆溜溜的大眼睛专注地望着我，我乍一见这婴儿，椭圆形的脸儿，长着一副塌塌的小鼻子，头上一撮黑黑的头发，感到很熟悉，原来他长得和第一个早产的的哥哥一模一样。我当时感到，还是那个以前来过的孩子又回来了！这个孩子舍不得离开我们家呀。我看雪梅抱在怀里此刻正吃着奶的那孩子，他出世已经三个月了。雪梅喂好奶，让我抱抱，我接过儿子，望着他胖胖的小脸，闻着他一股奶腥味，心中一阵喜悦。我今年已经三十五岁了，总算有个儿子了！虽然晚了一点，感到这孩子一定会茁壮成长，再也不会像上一个那样半路回去了。只是现在我还在遥远的福建，没法来帮助雪梅一块抚养他，我在这里只能待几天，又要回去了。实在愧对孩子呀！只靠他的妈妈一个人养育着他，一个人又要工作，又要喂养这么小的婴儿，实在是难为雪梅了。
　　据雪梅说，她白天到这里来喂两次奶：上午一次，下午一次。平常村里的造反派不准她来，说她在大学里是个老保，不能让她这样逍遥法外，要听他们对她的监督。雪梅讲起来心里了好难过，眼泪都流下来了。她说那人几次三番来说：在卫生院里不准她养孩子，要叫她把孩子抱走。雪梅说我来到卫生院后，一点也没有做过什么不好的事，可是这人就这样的常常来骂她、训她，她真有点受不了了。亏得养护他的那家人家对她们母子好，一个月只给她十五元钱，可是她们全家都来照顾这个孩子。我想，这大概一方面看雪是医院里的医生，她们尊重她，医生有困难，帮助一下医生以后家里有人要看病时，她也会对她们好的；另外方面，她们听得雪梅说，公社造反派的人不准她在卫生院养孩子，她没办法才抱到她家来寄养，她们同情吴医师，所以对她的孩子也特别照顾。
　　说话间，房东大娘来了，雪梅说主要是这个大娘在养。那大娘大概四十几岁。雪梅告诉我，平常喂水喂糊，换尿布，睡醒了抱孩子，主要是房东大娘。孩子吃过糊以后，要睡了，她把他放到摇箩里盖上小棉被让他睡好，才交给她家的老奶奶拐摇箩，她才去做家务。有时她八岁的小儿子也来拐摇箩；她还有一个十九岁的大女儿，在田头干活，从田头回来有空时她大女儿也来抱抱他，给他喂糊喂水。我听了不断地点头，这样说来，这家人除了父亲做农活和有时在这里做木工之外，一家人四个人都关心着、护理着这个孩子。上至八十岁多老奶奶，下至房东大娘、大姐姐，小哥哥，有这么多人关心他，孩子什么时候哭了，要人抱了，她们都会及时来照顾他抱他。我听了略感放心。觉得天下还是好人多呀！还是农民厚道朴实呀！他们也不顾孩子的母亲是造反派保守派，也不计较钱多钱少，一家人全心全意地抚养着我们这个孩子，真难得呀。
　　第二天早上，我早上起来帮梅护理好儿子让儿子吃了奶后，就跟着雪梅一起到那农家去。八十多岁的老奶奶这是时早已起来坐在摇箩边了，女主人也早坐在那里打凉帽了。见雪梅和我抱着小毛头来了忙起来接过孩子，把孩子放到那只旧摇箩后，替小毛头盖好被子，老奶奶就开始摇摇箩了。雪梅上班去了，我再坐一会，看小毛头在摇拐中慢慢地闭弄眼去睡了我才回来。
　　有时上午我到儿子的摇箩边去坐坐，看着八岁的小哥哥来帮他奶奶拐摇箩，我回卫生院去拿些小糖来给他吃，和小朋友说一会话。有时我看见那个十九岁的姑娘也来照顾孩子，她是个穿着朴素、长着一副瓜子脸的美丽的姑娘，看见人微微地笑笑。有时见小毛头在哭，她就从外间走过来，把他抱起来，嘴里像她妈妈那样不习惯地哼着儿歌，抱孩子到屋外去走走。孩子一经她抱上就不哭了，孩子似乎也很喜欢这个美丽温柔的大姐姐。有时到上午吃奶时间到了，我就去把孩子把抱到卫生院来让雪梅喂奶。喂饱了小勇就会望着妈妈笑了，老院长看见他在妈妈怀里笑着就高兴地说：“你中央间（肚子）装饱了呵！你中央间装饱了就笑了？”小勇看看这个头发花白穿着白大衣一脸慈祥的老爷爷张开没牙的小嘴笑得更欢了。他长得一头黑头发，大眼睛，笑起来张着没有牙的小嘴巴，会一直看着你。叔叔阿姨们都很喜欢他，大家你抱抱我抱抱变成了医院里公家娃娃。只要不给那个公社打铁匠看到就是了。
　　可是好景不长，没过几天，小家伙不知什么原因发起热来，感冒了。这下子半夜三更哇哇地哭过不停，弄得我和雪梅都不能好好睡觉，也影响了左邻右舍的阿姨叔叔们不能好好睡觉。让他吃小儿感冒药一下子也好不了。我在那里已经过了一个礼拜，明天就要回福建了。临走的那天晚上，小勇大概是发烧不舒服，哇哇地哭了一夜，我几乎没有合过眼。我叫雪梅多喂喂奶哄孩子，雪梅说他奶也不要吃有啥办法，害得我一夜没睡，两个人互相埋怨，吵了起来。
　　到五更天，孩子还没有安宁，我只得睡眼惺忪地早早地起来，随便吃点饼干喝几口过夜开水，急匆匆地告别妻子和儿子起程去汽车站，晚了这天就没有汽车了。雪梅也没法去送我，只是眼泪汪汪地抱着发烧的儿子在床上看我提着旅行袋不愉快地走出去。“唉，做外头人苦呀！”我只得望望在床上哭着的雪梅和她身边的儿子硬着心肠走了。
　　我就这样无可奈何地匆匆忙忙地离开了妻子和生病的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