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八章：回家探父

　　很快又一年过去了，我回家探亲的日子又到了，这一趟我回去时儿子出生已经三个月了。
　　但是这次我有过血的教训，我再也不像以前那样，不关心家里、下火车后直奔奉化陈村卫生院雪梅地方，而是急急地往西乡我的老家奔了，我现在是确确实实地记挂着父亲和小弟妹们呢。
　　又有一年多没转家门了，自从母亲没了后，我几乎日夜牵挂着父亲和小弟小妹。因此这会我在宁波的终点站下了火车之后，就讨了一辆三轮车奔西门外的航船埠头去乘航船。在航船埠头乘上芦庄航船后，在船上我抬头一看，就看到邻村熟悉的家乡人，我感到很高兴。一会航船开了。过去航船的动力驶风帆，无风就用人在岸上拉牵绳前进，现在变成了机器拖了。在第一只船上安装着一个五马力的柴油机，机器船在前面咚咚地响着，拖着后面一长溜十几只带篷的航船，好像一条长龙在河里游行。这可比以前驶帆的船快多了。
　　在航船上的乘客都是二十里以外的后塘河上沿河各村的人，有些就是我村的人，那些人也知道我家的情况，我问他们：“我爸在家可好？”那人说：“你阿爸好啊！你爸现在可享你的福啦！你每个月给他寄钱来，你这个儿子真好！”我听了反而时感到不胜惭愧。这只是亡羊补牢而已，我如果真孝顺，母亲就不会死了。当年我对母亲一点都不关心，只管父亲一个，如果当时也把钱寄点给母亲，兴许母亲就不会这样死了。
　　当我来到张家漕村前的时候，一眼就看到母亲在村旁的那穴刷着石灰的厝坟，我就揪心地疼痛起来。上次回家时来到母亲屋前，见母亲在门前的凉杆上凉衣服，这趟回来，只能见到母亲的坟墓了，多么叫人痛心啊！母亲！我再也见不到你亲切的面容了！
　　我来到村前看看见母亲的厝坟就放下东西，默默地向母亲的坟墓默哀了一会。想到从小把我苦苦养大的母亲，对自己最关心的母亲，如今静静地躺在那里和自己阴阳两隔，我来了母亲再也不会和自己打招呼了。我这次带来好多好吃的东西，母亲再也不会来过问了，纵然搬一座山来，她也看不见了，也不需要了。想起自己过去亏对母亲，从此再也无法弥补，心里悲痛不已。
　　默立一会我揩揩眼泪再拎起东西往家走。我走到进母亲生前住过的小屋里，见矮门开着，里面东西凌乱，却不见一人。心里说：没有了母亲，小弟妹们不会料理，这家里就变得这样了。我问走过的邻居“我爸他到那里去了”，邻居告诉我，你爸在的，大概在后头家根屋里。他会来的。
　　一会爸果然来了，见到父亲身体还好，而且穿了一件黑色棉大衣，说是他们几个兄弟给他做的，怕我冬天冷呢。父亲说，我头一次穿棉大衣，是去年六十岁时，家根他们给我做的。现在我过冬有你妈穿下的一件毛线衣再加一件小棉袄再穿上大棉大衣就不会冷了。我听了直点头，觉得弟弟们知道心疼父亲了，但也心里也感到酸酸的，穿一件这样极普通的棉大衣还是头一次，可知父亲之前穿的都是一些破棉袄之类的衣服过冬的呀。可我当年怎么会没有想到，只知道每月寄十元钱，对父亲的衣着什么的就不关心。
　　我问父亲，身体还好呀？父亲说，我身体是一点毛病也没有。又高兴地说：“我知道你快回来看儿子的了。奉化这么远的路，我也不认识，要是认识路，我也想去看看这个小孙子。”我听了高兴地点点头对父亲说：“以后有机会的，到时候我会叫雪梅抱来给你看的。现在是连我这个当爸的也还没有见过呢，不知道他长得怎么样。”
　　父亲说：“由他妈亲自带着错不了，一定已经长得很大了。只是她一个人又要工作，又要养小人，可苦了她了。不知你女人是怎么养的？奶多不多。”
　　“奶还多的。”我说。我想起雪梅来信对我说过奶是很多，只是那个公社造反派干部不准她在卫生院养孩子，这话他现他不敢给父亲讲，父亲知道了心里会难过，会替雪梅担愁和担心小孙子的。
　　说话间十七岁的小妹和十五岁的小弟来了，小妹在邻居家和小姐妹们在编草帽，小弟在喂牛草，他已经给生产队放牛了。我见弟妹们来了就拿出我从厦门糖果等吃食给他们和父亲吃。
　　然后我看看父亲和小弟小妹们住着的房间，房间里面床上随便扔着破衣烂衫，外间由小妹住着，父亲和小弟住在阴暗的后间。我到厨房看看他们吃些什么。看看厨房里没有什么下饭，我揭开食罩看看，就半碗吃剩的咸菜。我对父亲说：“你平常下饭也要吃好一点呀，怎么食罩里面都是空的，只剩半碗咸菜，也应该买点鱼和肉吃吃。”父亲说：“肉很贵买不起呀，只能个把月去割一点。”我不吭气了。我知道自己只带来十五元一月。之前自己还只寄十元一月，要开销三个人生活，那能经常吃肉呢？我想，以后自己好多带尽量多带几元来。
　　我从旅行袋中拿出从福建带来的一些桂圆和白糖以及一些给弟妹们吃的糖果之类的东西。父亲说，你还没有去过奉化呀？这些东西你都带到奉化去好了，给小毛头吃要紧呀。我感到父亲真厚道呀，给他这么一点东西，他都要让。我说，吃奶的孩子不要吃这些东西的，再说我袋里还有。我就放在了桌子上，另外还拿一条飞马牌香烟来给父亲吸。父亲见了说，不用那么好的，这要两角多一包吧？我只吸五分钱一包大红鹰（当年的大红鹰香烟是最低档的香烟）好坏吸不出来。
　　现在看我来了，他提一只破竹篮忙亲自上两里路外的半里镇去买吓饭了，我忙给他一张十元钞票。父亲说：“我有，我有，你寄给我的钱还没有用完。”硬是不要。说着他提着那只破竹篮到半路镇去了。
　　一会父亲从小镇里买来一条咸鱼、一块狭长的肋条肉，还灌了一瓶老酒来，然后又去田头割了一篮油菜来。晚上在吃夜饭的时候，这就有鱼肉菜羹三四碗下饭了。这是我这个出门的大儿子来了才有这样好的下饭的，简直算是过节了。晚上老二老三和老四也都来看我来了，父亲顺便叫他们一块吃饭，叫他们一起喝一杯酒。
　　别后又是一年，弟兄们自有许多话说。从弟弟们的闲话中，得知父亲虽然不到生产了里去劳动了，可是他总闲不住，连自己家四户人家的自留田他是全包了，有空就去弄自留地。除此以外，在农忙时看几个儿子在生产队干活没有空，他还把儿子家的粮食加工的活儿也全包来了。那家人家大米没了，他就把那家人家的稻谷挑到大队碾米厂去碾。我听了忙对弟弟们说：“阿爸还挑得动吗？你们不要叫他去挑了嘛。早晏晚头你们自己挑去碾一下好了，阿爸这么大年纪了，还叫他挑谷去大队碾米万一损腰了怎么办！”弟弟们说，给阿爸讲过多次了，叫他不要去挑，不要去挑，阿爸不听有啥办法呢。我就直接对父亲说：“爸，你都已经六十多岁的人了，以后就别去挑了，他们饭没吃了自己会挑谷去碾的。你这么大年纪了还有多少好挑。”爸说：“莫看我老了，挑个一百多斤没问题。”我说：“还一百多斤呢，不要挑了，一百斤也很重的，弄不好要损腰的，不要去挑了。”
　　小弟已经在生产队放两牛了。我又嘱咐小弟，你给生产队放牛在河边也要当心！可是小弟说：“我掉到河里也不怕，我会游泳的。我水性好着呢，那像阿妈，一点不识水的。”家良说：“会游也不能呈能，一个人就不要去游。我小时候在外公家放牛，晚上到河埠头洗澡时去游泳，我已经从河当中央游回到河埠头来了，就差一手远可以捞到石埠阶了，可就是游不到，没有力气了只会沉下去。后来还是村里来洗澡的一个农民阿叔看我要沉下去了，他提过遍担让我拉一把，我才攀到河埠石爬上岸来。一个人千万不能到河里去游泳！”
　　从谈话中了解到三弟现在进了大队队办厂，现在也不用到田里去干活了。而且已经生了一个儿子，与我的孩子差不多的时候生的。我为三弟感到欣慰一点：“这样你收入总会多一点了？”可三弟说：“收入是一样的，只是不用雨打日头晒到田头去了。也是拿工分的，平常也没有钱看见的，只是人轻松一点就是了。”
　　现在大家也不大再责备他结婚那晚使母亲落水的事情了。因为一来母亲已经死了，再批评他也没有用了；二来现在大家感到，那次的事情不只是老三的过失，大家想着我们大家都想不周到没有照顾好母亲也是有关系的。
　　接着我又谈起河边装护拦的事情。弟弟们都摇摇头，说这里不是你们工厂，没有人会给你考虑那么多的，再多的人掉下河去也不会有人来管的，谁掉下去就算谁晦气。我听了只是摇头叹息，感到这就是城乡差别呀。在城里，凡靠水的地方，哪个地方不安装护栏的呀？城里公园河边还都用水泥柱和铁链条做护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