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七章:儿子出生了
作品名称:人世间 作者:张良芳 发布时间:2020-12-24 09:20:08 字数:4939
我回到厂里后想起母亲的死,还是浑浑噩噩的,好久无心工作,但是不工作也不行呀。我还是到车间去,帮助吴大姐做些事情。
虽然车间里还没有正式生产,但是设备都已经到了,安装工作很繁忙。所以我只得默默地埋头工作,带着钳工和电工在化纤车间里安装设备。有时就亲手和电工们一道接线和安装开关,只有忙了才不会想母亲。
我回来后把这次探亲、母亲不幸在三弟结婚晚上失足落水而死的事情讲给吴大姐听,吴大姐听了也大为震惊,十分同情。看我神情恍惚沉默寡言的样子说:“家良,你不要太难过了,这种事情虽然我没有碰到过,但我看你的样子你是非常痛苦。舍不得你母亲这样年轻逝世,看来它对你打击是很大的。但是你还得要想开一点,这个世界上什么事情都会发生,意想不到的事情也是有的。当年我们家乡的村里,有一户人家结婚,用手扶拖拉机迎接新娘。拖拉机在过一个火车道口的时候,突然,火车呜呜地吼叫着从前面轰轰隆隆地开过来,拖拉机一时来不及躲避,结果火车横撞着拖拉机穿过,拖拉机上的新娘子和后面的陪客们一共七个人全都被火车撞死,还有几个重伤的。结果婚事变成了大出丧,这家人家的女儿和送新娘的几个兄弟姐妹全没了。这样的事情我也看见过,这种意外的事情是料不到的。你家里三弟结婚出这样的事情,也是个意外。你妈已经没了,你再难过她也无法复活了。可是生活还是要继续下去,你家里的父亲弟妹还要生活下去,所以你也不能太伤心太难过了。以后多关心一下你爸爸和弟妹吧!你暂时还得安下心来。”
我说:“现在家里这样,我是更不能在这里安心工作了!我现在挂念我爸在家里怎样生活,我的小弟小妹在家里怎样生活。多想常回去看看呀,可是我在这么遥远的地方,又不能常回去。所以现在我更想调回去了。
大姐望着我说:“你想调回去的事在这之前,我就支持你的。但这也要慢慢来,不能心急,调动工作是一件很麻烦的事。就像我这样的情况,我丈夫在部队当了十多年兵要转业回家了,我作为随军家属想跟着他回乡一起到厦门来,部队和地方一齐帮我们联系,我们还弄了半年光景呢。到这个厂来也费了不小转折呢。起初你们厂也不想要我,第一嫌我是女的,就不大欢迎我;第二说我的技术不大对口。你们厂要想从广东江门甘蔗化工厂的化纤车间调对口的技术人材来,丝绸厂技术人员不要,确实也不对口,我原来是搞蚕丝纺织的;你们这里是从甘蔗渣中抽丝的,是人造丝;工艺完全不一样,我到这里来也得从新学习过。亏得你们书记也是从部队来的,他了解了我是个随军家属,是跟着丈夫转业一道来厦门的,很同情我的情况,他才接受了我。所以你雪梅处虽有工厂,但是个新厂,我想他们就是真的愿意接受你,你过去以后也要做好吃苦的思想准备。你在厦门甘蔗化工厂,已经工作了十多年,和厂里同志们已经都很熟悉很融洽了。即使你到我们这个新车间来,车间里的一些老工人你还是很熟悉的,人熟悉工作就会好做得多。你调回去了那边虽然是你的家乡,但是到那个厂里的环境和工人是陌生的,又要有一个熟悉的过程。不一定回去回到家乡就什么都好了。慢一点嘛,能想办法把你老婆调过来是最好了。”
我感到,她的话不无道理,反正刚回来,一下子也不好意思向领导提出来,再等一下就再等一下吧。雪梅能调到厦门来当然好,可是很难。多的日子都过去了,也不在乎再等一些日子了。再说现在我心中充满了对母亲的怀念,也没想急着与妻子团聚了。
但是几个月过过去了,想调动的事依旧无信无息。人们说这里是前线,想从外地调进厦门来不大可能,人家很多军官家属都没有调进来呢。我感到雪梅调来是没有希望了,只有自己调过去了。雪梅工作的陈村松林湾海边正在建设的那个造船厂再不去联系,人家老工人都进满了,到时候要调过去的机会也没有了。
我想着如果对方能来一封信,他们有诚意要我就好办了。于是我一面帮助吴姐在车间里做设备的安装工作,一面写信向东海造船厂的陈秘书请求:是不是你们厂里能先发一封信给这里的轻工业局?说是你们厂要工人,这样我在这边就好说话了。
可是不久陈秘书来信说:“我们这里不能发这样的信,会被你们厂里说是来挖墙脚的。你想调回来只有让你们的领导同意,然后请你们厂里的主管局给我们写信才行。”我感到叫这里厂里主动写信去浙江联系,这是不可能的。因为我们厂里正需要人呢,于是这事情暂时只能搁了下来。
现在没有事时我就会想着母亲落水的事情。我现在想到,母亲夜里在三弟家的河头埠走路落水身亡,最直接的原因,还是房子靠河边太近河边没有护拦造成的。按照国家安全的规定,在三米以上的悬空或在水边,人们走来过去的地方,应安装护栏,夜里还要有照明。我家乡的村庄河边,既没又没有护栏又没有路灯,所以会出事故。如果当时有护栏挡住,母亲就不会掉到河里去了。如果河边有路灯母亲走出来时看得见河和路,她也不会走到河里去了。
于是我有空时给我的二弟写一封信去,叫弟弟们到乡政府去反映一下是否是在河边能装上路灯和栏杆,以防再发生像我们母亲那样悲惨的事情,不要再让别人在夜里再掉到河里去了。同时还叫弟弟们在母亲的坟前种两株枯柳树,在大热天时也好让母亲的坟墓阴凉一点。
可是二弟来信说,在河边安装栏杆和路灯是办不到的,这里每个乡村,都有河,如果要在河边都装栏杆和路灯,那要多少钱呀,这笔钱从那里来?村里是没有钱的,也没有人会装。他们讲也不敢去讲,讲了也没有用。阿妈坟头种枯柳树人家说会使阿妈下世更苦的,别的树苗这里也很难寻,结果自然也没有种。我感到很遗憾。我想我们农村的环境太差了,类似母亲的事情可能以后还会发生。唉,看来母亲落水也是当时农村贫穷落后恶劣环境造成的,夜里在河边走路你只能自己小心一点了,别无他法。
光阴似箭日月似梭,一忽又大半年过去了。雪梅来信说她又怀孕了。这一次我就老老实实地待在厦门再也不敢轻易回去探亲了。而是接到信后,我赶快买了一箱桂圆和托人从东北买了一些参须寄去,好让雪梅补养身体,使以后孩子生出来也好健康一点。
又过了半年,雪梅来信说她大概要在十月份可以生孩子了,到时候她准备到自己家里去生。于是我现在就在厂里的新车间里安心地工作,等待雪梅在家乡生孩子。
我算了一下,这个孩子是在母亲逝世之前我在陈村时怀上的。我得知这消息,又是欢喜又是难过,母亲没了,可是我的孩子又将出世了。在第一个孩子早产夭折之后,母亲曾对雪梅说过,孩子一两年后又会有的,可不,现在实现了母亲的预言,母亲的大孙子将要出世了。可惜的是当这个孩子出世的时候,他的祖母已经看不到他了。
忙忙碌碌时间很容易过,为化纤车间生产,这段时间,我亲自带了两个钳工和电工,安装机器设备,有空帮助吴姐做点行政工作。由于暂时安心在厦门,时间倒也过得很快,一忽雪梅怀胎孩子出生的日子快到了。
忽一天我接到一封信,看笔迹不是雪梅写的,我拿着这封信心里好生疑惑。怎么回事?雪梅出了什么事情?为什么雪梅自己不写,来信的人是个陌生人笔迹,我拆开一看,才知道这封信是雪梅的大弟——我的大舅子写的。看了信更是使我高兴不已,雪梅大弟来信告诉我说:“哥哥,姐姐已经生了,生了一个大胖儿子!一切顺利,现在写信来告诉你,请你赶快给孩子起个名字。”
后来我根据雪梅来信才知道,她的预产期,还没有到,所以她当时还在卫生院里工作着,她想在预产期一礼拜之前回到家里去待产。那天本来已经准备第二天乘车由陈村转宁波,再从宁波回家的。可是没有想到要走的头天晚上,半夜里她肚子突然痛了起来。正好助士和雪梅住在一起,小庄医生听她呻吟,起来看她的形状,对她说,吴医师,看来你要分娩了,快到下面产房里去吧,我给你检查检查看。
小庄扶着雪梅到了产房里,小庄医生给她看了一下,发现正是孩子要出生的样子,于是小庄医生马上给她做待产准备。可是因为原来打算是想回家去生的,在这里什么也没有,雪梅急得什么似的,孩子的小布衫、小裤子、小棉袄、尿布、什么都没有。老院长安慰她说。不要紧的,这里也就是你的家嘛,我们一起想办法。听小庄说雪梅马上要生了,大家都起来,全院都动员起来了,好在卫生院里本来就有产科病房,接生的小庄本来就和雪梅住在一起,雪梅对她关系也最好。上次我来了是她主动让房给雪梅的,所以雪梅以后对她也特别的好,每次从家里回来,带来什么好吃的,总也分一些给小庄吃,小庄把她当作姐妹一样。所以在小庄的精心引导下,不到两个小时,雪梅竟顺利的把孩子生下来了。分娩时她竟不怎么感到痛,一切都很顺利。小庄医生告诉她,这是因为她已经做个一次产的缘故,可见坏事有时也有好的一面。
这个孩子出生的时间正是午夜子时。懂得一些星相术的老院长说:现在是子时,子时出生时辰好,说这个出生日子也好,正好是观世音菩萨生日。吴医师,你这个儿子将来是个大富大贵的人。这个孩子将来长大了,不是个做大官的,就是个会赚钱的。雪梅说,我本来明天就要去家里的,这孩子他急着在我要回家的时候就急忙忙地出来了。老院长说,好,好,他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出生好,他就提前来了,这是个有福的孩子!雪梅听了很高兴。自然这是后来雪梅告诉我的。当然老院长的这种说法也是一种安慰人心的说法,一个人的出生时间是没法自己挑选的。
现在我知道孩子已经生下来了,还是个儿子,大舅子来信叫我起个名字,我取什么名字好呢?我想到有个作家说过,人的心里应该有两盏明灯,一盏是希望的明灯,一盏是勇敢的明灯。有了这两盏明灯,就能无往而不胜。毛主席曾说“世上无难事只要肯攀登”。一个人有了勇敢精神,敢想敢说敢实践,不怕困难敢于攀登,这个人在事业上就容易成功。没有勇气什么事情都不敢做,前怕狼后怕虎,谨小慎微的人是什么事情也做不成的。我希望我的儿子将来长大后,做一个勇敢的人,做一个勇于实践勇于攀登的人。我想我姓张就取一个“勇”字吧,于是我马上写信去说这个孩子名字就叫“张勇”。把这个“张勇”的名字从信里寄了去。张勇就从福建厦门来到浙江宁波登陆。
但没有想到,后来发现起勇字的名字很多,李勇王勇周勇马勇都有,而叫张勇的名字,单是宁波就在五六个。解放军里有张勇,新闻记者有张勇,科学家里有张勇,村支书里有张勇,各行各业都有张勇,原来我为儿子起了个大路名字。不过这个名字叫起来响亮,也好记。
但是好事多磨,在抚养孩子上雪梅却吃够了苦头。小毛头出生一个多月后雪梅带着孩子去上班,夜里总要哭的,白天还要喂奶,当然要耗费一些时间。卫生院的院长对雪梅很好,卫生院里的一些医生们对雪梅也很照顾。因为雪梅自己待人诚恳,不会耍什么心计,平常工作诚诚恳恳兢兢业业,大家自然也对她以诚相待。有什么困难大家都有帮助她。可是当时卫生院是属于公社管的,公社革委会分管卫生院的是公社付主任——一个原来造反派头头,听说陈雪梅在大学里参加过保守派温联总组织,实际上她加入温联总也只挂个名而已,她没有参加过什么活动。但是这个组织却是造反派的对立面的组织。因此,那造反派头头就对雪梅怀有敌意,她生下孩子,不让她在医院里自己抚养和哺育。“你在这里工作不能养孩子,妨碍工作,赶快送回家去!”这是一个陈村镇里的打铁匠,过去为人就很蛮横,常和人吵架斗殴,现在掌握这么点小小权力,就气势汹汹,蛮不讲理了,就是不让雪梅养孩子,天天来催雪梅叫她把孩子送走。
院长听了很不服气对他说:“你不叫她在这里喂奶,不让她在这里抚养,这孩子叫谁去养?”
“叫她母亲去养!”
“她母亲自己还有很多小孩子,养不了。”
“那就叫他奶奶去养!”
“孩子的奶奶孩子未出生前已经死了。”
“哪叫她丈夫去养!”
“她丈夫远在福建,你叫她怎么带得去?”
“这我不管!你叫她送走说是了!就是不准在这里养,妨碍工作。”
院长说:“你这不是为难人嘛?我们医院从来也没有这样规定,院里的几个护士生下来的孩子不都是在这里养的?再说国家规定,妇女在哺乳期应该给与照顾,给予喂奶的时间嘛!”
那铁匠蛮横地说:“这我管不着,不能养就是不能养!明天叫她赶快抱走!她不处理好孩子叫她不用在这里上班了!”
幸而院长和大伙都同情雪梅,她们知道这个人是怎么样的一个人,对雪梅说:“莫去睬他!你只管养着,看他敢来夺走你孩子不成?”后来雪梅没有办法,看那人天天来骂,只得把孩子寄养到离医院半里路外的一户农户家里去;一天去喂两次奶,上午一次,下午一次,到晚上再抱回来。这样那铁匠总算不再来叫骂了。可是苦了幼小的孩子了,他白天只能在妈妈地方吃两顿奶,其余时间饿了只能让抚养他的人家给喂点米糊来度度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