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八章 神来人往怪事多

　　张老太本身没念过一天书，对姚文国这种出乎寻常的书面语夹杂古汉语的说话，不可能听懂半句。当然姚文国这样说话自有他的目的，神仙的话要让你个老太太听懂了那就不神了，你越是听不懂效果越好，之后再慢慢翻译给你。
　　张老太眨么着眼不明白刘仙在说什么，仍是怯怯地问：“刘仙，您，您刚才又说啥了？”
　　假刘仙说出了圪遛村的土话：“啊——家有啥事，快快说出来。我还有做的事。”
　　张老太听明白之后豁然朗然了，憋蓄了一辈子的不痛快，今天终于当着神的面能对话了。天哪！她搬着脚腕收收腿，抽抽着鼻子“哧”地吸了一下，立刻就说：“哎呀刘仙呀，老婆子我今年七十一了，浑身都是毛病，黄土埋到脖子了，说不好哪天就和黄耗子做伴儿了；我家那个灰老汉比我小六岁……”
　　话没说完，姚文国便抬抬手打住，他原来就知道他们那些事，但这会儿却装作不知，闭着眼问：“既然他比你小六岁，当年他为啥要娶你？”
　　“咳，老婆子我年轻的时候可喜人了，要论长相，他配不上我。要是站那儿别动，啥都看不出来。就是腿走开路了稍微有点儿毛病，所以嫁了他。”
　　“今日为何对本大仙提起此事乎？”
　　“呀，刘仙，您说啥？”
　　“就是今天为啥要说这个事。”
　　“噢——我们圪遛村有个寡妇叫二桃……”
　　“本大仙知道。二桃怎么了？”
　　“那二桃今年才五十，人长得也不次于我好看。人家这会儿可比我年轻，我家那个灰死老汉明里暗里喜欢了她一辈子，经常眼珠哗啦啦转，那就是想那事。”
　　“嗯——他俩相好过没有？”
　　“没有，这我知道，就是干喜欢。我是怕往后出事。”
　　“他们都已老了，不会有啥事的。”
　　“嗯——我是担心，我这一半年万一死了，我家那死老汉那花儿心一开，他那人花儿心又大，把那寡妇娶到炕头上，垫上花儿被子一坐，再热热乎乎过在一起；到那会儿我就是成了鬼，他把鬼也能气死！”
　　听张老太说到这儿，假刘仙姚文国忽然间嘴里呀呀呀地叫个不停：“呀……神鬼都是不死的。你家老头子与那二桃那是前世缘未果，今世要果。”
　　张老太既听不明白又带着疑问，长长地“啊？”了一声。
　　只见假刘仙又说了几句张老太不明白的话：“你家老头子和你是今世缘今世果，但他很有可能与那寡妇二桃要再果焉。”
　　这几句缘呀果呀，张老太可是丁点儿没听懂。她上下眼皮吧嗒吧嗒张合了五六次，小心翼翼地问：“呀——文国，啊，刘仙，老婆子没听明白，您给仔细说说。啥果呀果的？”
　　为了达到一种神仙嘴里吐出的语言效果，姚文国有意从肚里搜刮他记忆中的那些古白话文，又自创自编地说：“心有所思夜有所梦，相互所思，终有果矣。”
　　大字不识一个的张老太更是听不明白了：“刘大仙，您说的是，是是啥意思？什么果，我一句没听懂。”
　　这时候姚文国就要自当翻译了：“那寡妇二桃与你老伴儿，上辈子，这辈子，都有缘分，可他们没走到一起，没有结果，只要你‘走’得比你老伴儿早，到了那个时候他才有结果，他们俩就要铺上大花儿被子，热热乎乎形影不离过在一起。”
　　张老太一听大吃一惊：“啊！刘仙呀，这正是我担心的地方。”
　　姚文国垂下眼皮纹丝不动地说：“这就是本大仙对你说的果。”
　　“噢——我知道了，他们过在一起就是裹（果），拿大花儿被子裹。”
　　姚文国闭着眼差点儿笑出来。他努力控制着说：“本来这个事天神不管地神不问……”
　　张老太一听就急了：“哎哟，天神地神都不管，这可谁管呀？”
　　话说到这儿，姚文国再不说话了。看上去完全像是泥塑真身，但仔细看确实是个活的，满是一副神仙附体的状态。
　　敬畏在“神仙”面前的张老太陷入了苦恼中。她低垂着脑袋嘟嘟囔囔地说：“大仙您说话呀，刘大仙，我命苦哇，我儿子在外地工作，可有钱了。我多给您出点儿香火钱，您就管管这事，行不？”
　　姚文国心说，‘要的就是这效果。’他继续装神。继续对张老太说着她听不明白的话：“让我想想，这个事该管不该管——本大仙看你年岁已高，不能受凡间俗人所欺，这就与你指点一二。附耳上来。”
　　前面说的那几句话张老太大致听明白了一些，看样子刘仙是要管这事，最后一句附耳上来没听懂，她把附耳上来听成了扶着儿子上来的意思。于是便问：“刘仙，啥叫扶儿上来？我儿子在外地呢，不在跟前。”
　　姚文国又解释：“不是叫你扶着你儿子上来，是你把耳朵靠近我，听我说话。”
　　张老太这才又明白了“刘仙”的话：“噢——刘仙要给我说悄悄话呀。”她转身靠近姚文国侧耳倾听。
　　姚文国以挤压着喉咙沙沙的嗓音说：“药到病除，心诚则灵。”
　　张老太俯首帖耳点头不迭。
　　程序进行到这个时候，姚文国重新挺直腰身，拉长声深呼吸，吁出一口沙沙的带“嗷”音的气息，“嗷——”，之后抬双手贴胸至上推压下去，眼神渐渐恢复到原有的亮光，笑微微地看着张老太，一脸先知先觉的神情（神已退去，这才是我姚文国）。
　　张老太也松了一口气，说：“哎呀，刘大仙你终于睁开眼了。”
　　姚文国微笑着，脑袋轻轻一摆，声平气静地说：“老婶子，这会儿我不是刘仙了，我可当不起。我是文国呀。现在刘仙已经踩上白云升天走了，我是您侄子。来，随我到药房来。”
　　张老太随着姚文国到了药房，姚文国从事先准备好的药柜里双手托出一个用黄段子布包着的半个手掌大的小包，两人在桌子两边坐好。姚文国轻轻地把外层的黄段子布展开，又是一层蓝缎子布包着，继续展开，又是一层红段子布包着，再展开，只见里面是一些干了的小树叶一样的植物叶片。
　　姚文国抓起一小把放在一张黄裱纸上，双手托着到了堂屋放在供桌前，又把刘仙牌位摆放到菩萨一边，之后他燃起三炷香，双手合十躬身站立连拜三拜。
　　身后的张老太也跟着做了一遍。
　　姚文国把黄裱纸上的叶片包好递到张老太手上，说：“老婶子，您把这个药拿回去，一定要放在老叔绝对找不见的地方。”
　　张老太显出机警的神色抖动着点头说：“能，这些地方有。”
　　“要放在绝对干净的地方，这是神药。”
　　“我清楚，有干净的地方。”
　　“这就好。每天拿出两片，在老叔的菜碗里埋下，让他在不知不觉的情况下吃了，直到吃完这些药，自然他就不会和那个二桃好了。”
　　“噢——这可太好了！”
　　“这也算是老侄子给您尽孝心了。”
　　张老太把药在身上装好，完全焕发了精神。她双眼聚光看着姚文国，心存感激地说：“姚大侄子，你可是个好人呀！”
　　姚文国微笑着说：“嗯，以后不要叫姚大侄子，就叫大侄子。”
　　张老太乐呵着说：“哈……你是好人。”
　　“不是我好，要没有神的力量，凭我是不行的，想当好人也当不了。”
　　张老太翻开大襟褂子里面，从大口袋里掏出一百块钱，捏在手里抖抖，说：“大侄子，这药钱是？”
　　姚文国紧闭嘴巴抬手停顿片刻，说：“这是神药，没有价钱。敬神的钱心里想多少就是多少，也就该是多少。”
　　张老太哪敢少给神仙钱，她两手捏着百元大团结想到了一百多，于是嗫嚅着说：“哎呀，这该是多少钱呢？我二小子倒是可孝顺了，去年过年的时候给了我一百块钱，没花。我就给你一百，行不？”
　　“行。”
　　“不行完后我再给你点儿别的东西。”
　　“好了，都是为神尽心嘛。”
　　张老太把张“大团结”交到姚文国手上暗自窃喜，说：“我有钱从来就不让那个死老汉知道。”
　　姚文国又一次认真地吩咐说：“把药放好，放在老叔发现不了的地方。这种神药要神神秘秘地给老叔用了才起作用，一旦让他知道了就不灵了。捏碎放在菜碗里让他吃。”
　　张老太扭动着脖子转了半圈脑袋，十分自信翻地起白眼儿说：“一点儿都不能让他知道，放心吧。”
　　“对。从今天开始，中午吃饭的时候就在老叔的菜碗里悄悄地埋上两片，绝对不能让他知道了，一旦知道了，神药也就失灵了。”
　　“放心吧，我知道咋哄他。那老东西可粗心了，在家找啥东西都得问我。老婶儿能干好这事。那我回去了，赶紧做饭，把药给他放上。”
　　姚文国大幅度地点着头庆幸成功，说：“走吧走吧。从今天起您的心病就没了。等我老叔把所有的药都吃完，到那个时候他本身就开始讨厌那个二桃了，就不会再发生其他事了。”
　　“太好了！那寡妇就是个讨厌东西，花里胡哨狐狸精，不知她身上有啥邪东西就把死老汉的魂儿勾走了。老婶儿为这事操了一辈子心哪。”
　　“走吧走吧，有我和刘仙呢，以后就不用操心了。”
　　“老婶儿这辈子可算碰上你了。”
　　“不是碰上的，是命里注定的。”
　　送张老太出了门，姚文国手里紧紧地攥着那一百块钱，半眯着眼在感受着神医看病原来魔力这么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