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进入洛市
作品名称:周颂,大周兴起 作者:欧阳如一 发布时间:2020-12-24 08:42:30 字数:4155
太子历一行出了函谷就进入了一片盆地,它位于三川之谷,哪三川?洛水、伊水、黄河;它地处九山之塬,哪九山?郁山、邙山、青要山、荆紫山、周山、樱山、龙门山、香山、万安山、首阳山、嵩山,这是一片肥沃的平原和一座古城,今天叫“洛阳”,也曾叫“洛邑”,那时候叫“西亳(bó)”。
向导在城外选了一块濒湖之地,让六十辆马车围拢成一座营寨,对太子历说:“卿上,小子与马夫在此休息一两日就要回去了。”
太子历谢道:“多带些钱粮,路上要小心。”
公子男在寨门前设下拒马和哨兵,寨中高挂“周公子历”的旗帜,对向导说:“你回去告诉我父,就说我跟随我哥不回去了。”又对带出来的人说:“你们有要赡养的可以回去,无牵挂的就跟着我。”众人皆说:“我等跟从公子。”
太子妃让男人埋锅造饭,女人洗衣晾被,即与丈夫查看从关外带来的货物:各种种子、各种干果、各种咸菜、各种腌肉、各种粮食、各种酒水、各种皮张、各种书简、各种布帛、各种陶瓷、各种铜器、各种珠玉、各种钱币、各种工具、各种兵器、各种工匠、各种女人……这有点不足,一个兴旺的家族就得走到哪儿生到哪儿,包括牲口。
太子历用帛写了信放进一个钻了眼的竹筒,用火漆封好——这是一种特殊的信封,不用刀劈打不开,也就无人能窃取。交给一随从带回去,说:“公父应当进了周原。”
太子妃撒娇道:“夫君,我想进城。”
公子男也说:“哥,城外有座超大的集市,我也想去看看。”
就这几天的时间这两人就成了亲姐弟,并且一个比一个嗲。
太子历说:“我们扮作商人,前去拜访箕子。”
太子妃和公子男跳起脚来:“好啊,好啊!”他们不知道箕子与微子、比干是当代三杰,四方诸侯与商国士子无不慕之为渊,仰之为山。
他们带了一名随从,骑四匹关外良马缓辔(pèi)入城。
太子妃的眼睛又不够用了,说:“你们看这儿的妇人,都着男装,好英俊潇洒的女公子。”公子男不好意思道:“你们看这儿的男人,描眉打鬓,涂脂抹粉,竟然像女人。”太子历也笑,他知道大商帝国比关中七国不知道时髦多少,天子爱男色,王公喜男庞,商人好男童,欢场多男妓,民间就出现了这些不男不女的东西,上有所好下必效焉,这事儿他们不知道为好。
太子妃在一个集市前勒住马,说:“你们看,咱们那儿才穿上帛,人家这儿都穿上绢和绸了!”他们就把缰绳交给随从走进里面看。公子男问:“世兄,我们能和他们交换吗?”他看中了一具刺了绣的马甲,那图案、那颜色、那样式、那手感,可能是玩马用的,经不起战场上的磨砺。太子历说:“这里的东西都讲究产地和制作的人家,虽然皮张关内不如关中,关中不如关外;工艺却是相反,殷都第一,西亳第二,丰城第三,戎狄第四,价钱也有很大差别。”他们发现这集市很大,有商铺围成的小街,也有在地上堆起的货场,汇集了南来北往的货和南腔北调的人,这不正是太子历想要的吗?
太子妃站在一个食摊前不走,说:“我要这个。”原来是一种串了些稀奇古怪的水里的小吃,是专门用来骗孩童钱的;公子男说:“我要这个。”他指得是一种带辛辣味的烤肉,是西域胡人的食品,可那胡人最多卖到十,因为他只有十根手指头。太子历就拿出随身带来的金币问:“店家,怎么卖?”那胡人说:“客家须到市正那里兑换了‘关币’才是。”他们三个互相笑笑,金子在这里都不好使!就找到了一个写着“市正”二字的亭子,原来市正是管理市场的地方,其官员也叫“市正”。
“请问,在此买卖为什么要兑换关币?”太子历问。
市正反问:“难道你买一头牛要牵来十只羊?”
太子历向两个伙伴笑笑,说:“我们关中都用金交易,也叫‘币’或‘钱’。”
市正说:“此处是商国最大的市场——洛市,汇集了各国商人。东夷人用贝币,南越人用盐币,西戎人用玉币、我们用铜币、你们用金币——其实也是铜币,还有用财、货、贸、贱、贷、贫、账的,都是货币,五花八门,到我这儿只能用关币,保证公平。”
太子历又笑笑,问:“那如何兑换关币呢?”
市正一指门口的一个场地,说:“把你们的货放在那边,就有人给你估出兑换关币的数目,同意你们就拿着关币进场,不同意你们就看别人用同样的货物能兑换多少关币,大家都这么兑换你们也就这么兑换了。”
太子历暗想:“原来这城市就是这么繁荣起来的!”问:“那如果关币没花了呢?”
“找我们换回货物。”
“关币能在全城流通吗?”
“不能。出了这里就不能用了。”
“那在本城用什么?”
“商国的铜币。”
太子历赞道:“此法甚好!”拉着同伴就走,出到外面问:“你们感觉那办法如何?”
公子男摸着脑袋说:“商户把带来和货物换成关币,市正就成了最大的买家——我们得在这里用关币购买所需的货物,他们就与我们交易了一次;我们再把没花出去的关币换回货物,他们又与我们交易了一次,我们不得不接受,因为出了这里关币就作废了,这有点太狠了吧?”
太子妃说:“奇怪,这里的生意很好。”看见丈夫窃笑说:“你笑啥?”
太子历说:“我们一夜之间就能富可敌国。”
“真的吗?”公子男央求道:“世兄教我!”
太子历把脸一拉:“多学正道。”
这四人一路打听来到了城里一条两边都是高门大院的小街,他们停在了一座挂着“寒舍”灯笼的府门前,太子历让同伴留下,整整衣冠向门子禀报:“周太子历求见箕子。”片刻之后门子回来鞠躬道:“有请。”他一进内院就见到一个穿着一身白色深衣,长须飘飘的老者,知是箕子,拱手道:“姬历拜见箕公。”
箕子正在侍弄着一排摆在石板上的菊花,背着身子问:“周国在哪里呀?”
太子历恭敬道:“回箕公,周国在周原,原来叫豳国。”
箕子停下手中的活说:“公亶父?我知道。他身体好吗?周原挨着哪个国家?”
“托箕公之福,父亲身体尚好。周原在岐山以南,泾水以北,大散岭以东,古程国以西,原来是戎人之地。”
箕子转过身看了看这个年轻人,说:“普天之下莫非王土!”问:“你熟悉戎人吗?”
太子历说:“就像箕公熟悉商人。”
“哦?”箕子笑了,对门子说:“请先生到寒舍用茶。”就迈着军人的步伐上了台阶,推开两扇厚重的黑漆大门,请客人进了堂屋。
在门外树下拴着的四匹马前,公子男和太子妃还在为“我们一夜之间就能富可敌国”兴奋不已,因为这句话同样可以理解为“我们一夜之间就能让敌国一贫如洗。”什么叫国策?这就叫国策——不战而屈人之兵啊!
随从拿来马扎给他们坐,这姐俩就有了以下对话:
“世弟,你说以物易物有什么不好?”
“这还用问?带着货去易货,得多少运力?多大的损耗啊?”
“那关中六国现在是怎么交易的?”
“自给自足,向无交易。”
“那他们在本国呢?”
“以物易物,各取所需。”
“这怎么行?那天下第一批物是怎么换成币的?”
“这我哪知道?问你夫君,他天上知一半,地下全知。”
“嘁,你才是鬼精灵!”
太子历把箕子的“寒舍”用眼睛扫了一遍,他明白这里为什么叫“寒舍”了——墙壁太厚,举架太高,大门经常关着,不让阳光射进来,有点冷;屋里只有一张条案和四把太师椅,全是旧物,剩下便是花盆花架之类,有点贫;墙上挂着几件兵器,盔甲、弓箭和战刀,那战刀造型粗糙却刀光凛凛,不知道杀过多少人,让人不寒而栗。
“太子既然是去商都任畋——管理国家农事,对菊花可有研究?”等门子给他们沏上两杯盛开的大菊花,箕子问。
太子历说:“在下不懂花。好像太师的菊花品种很多,多头菊、独本菊、大立菊、悬崖菊、艺菊、案头菊都有。”
箕子笑笑,说:“洛人爱牡丹,我独喜菊花。商国重商轻农,你对这件事怎么看哪?”
这时门子过来轻声说:“太师,马已备好,将军们在等你。”箕子摆了摆手,意思是:“知道了。”
太子历说:“农业就是培育菊花,须在药用、食用上下功夫,并且要量产;商业就是交易菊花,多贱少贵,屯积居奇,与农户的想法不大相同;文人爱菊花,因为它岁寒傲立的品格,菊花却不一定这么想;而太师爱菊花……”
箕子本来想与这后生敷衍几句就送客,听了却忍不住问:“太子看出我爱菊花……?”
太子历知道太师——这位商国最高军事统帅已经给足了他面子,他也只想拜会一下,别无他求,笑道:“其实菊花只有两种:‘真菊’和‘苦薏’。真菊气香味甘,可作药用羹食;苦薏有蒿艾气,味苦而不堪食,却药用价值更大。太师养得多是苦薏而非真菊,个中‘苦意’非常人可知。”
箕子对屋外高叫:“你们先去,告诉西亳城守,孤随后就到。”对太子历说:“先生慢慢道来。”
在门外树下草地上,那姐俩还在讨论刚才的话题:
“世姐,这树叶就是钱,这石子就是货。假如我要买你的货而你只收你国的钱,我就必须把我国的钱换成你国的钱。我为什么愿意把我国的钱换成你国的钱?因为你国的钱在你国能买到任何东西,并且随时都能换回我国的钱。反过来也一样,你用你国的钱也能换成我国的钱,买我国任何东西——两国的钱通用货才能流动,明白了吧?”
“你真聪明,那我国要是多造钱呢,岂不把你国的货给买空了?”
公子男吓得脸都白了,说:“是呵,如此,国家之间就不用打仗了,太子不会就是这个意思吧?”
太子妃微笑道:“君子不行诡道。”
在箕子的府邸,这两代人不知道谈了多久,箕子问:“历卿既然熟悉函谷关内外,为什么关中人打不过关外人?种地的打不过放牧的?”他的坐姿是武人的架式,说话也像在军中,中气十足,不像个赋闲养花的老人。
太子历听公叔畋说过箕子,子姓,名胥余,是当今天子帝乙的弟弟,官拜太师,因封地在箕——太行山以西故称箕子,却不知道他为什么会居此地,说:“这得看怎么打,诸戎也奇怪,为什么就打不过我们?”
箕子已经好像忘了他要去筹备一个很高级别的军事会议,拱手说:“老夫愿闻其详。”
太子历说:“戎人生于大漠,善于野外生存;戎人长在草原,都是判断天气和地形的高手;他们三岁骑狗,七岁骑马,十岁能射杀大雕,十八岁能徒手与虎狼搏斗;他们每天做得就是摔跤喝酒,单兵作战我十不如一。他们的战争成本极低,没有军队,全民皆兵;他们的战术极灵活,你若是孤军深入,必遭围歼,你若大军压境,他必无影无踪。”
箕子慨叹道:“幸亏我有关中六国!”
太子历说:“他们极讲信用,约定一事必终身相守;他们嫉恶如仇,骗他一回必一生报复;他们很团结,一支有难必举族相救;他们经常分裂,每年秋天比武角逐部落首领,落败者会必远离人群,不知所终;他们以抢劫为乐,经常来关中‘秋收’,六国不胜其扰,我周国也无可奈何。”
箕子又慨叹道:“幸亏我有函谷!”
太子历说:“对付诸戎只有一策。”
箕子听得兴起却见随从还在院中等他,对门子说:“安排历卿到馆驿休息,今晚孤要与他彻夜长谈!”换上铠甲就冲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