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东出函谷
作品名称:周颂,大周兴起 作者:欧阳如一 发布时间:2020-12-21 13:56:04 字数:4027
程侯在款待豳国两代卿士的酒筵上对太子历说:“我若是天子就杀了你!”是玩笑也不是。是玩笑,程氏的一支程山部落女人当家,其酋长如果对你说:“我真想杀了你。”就必扣留你入赘后宫,直到她怀上孩子。她对你不会有任何愧疚,部落需要更新品种,就和牲口需要杂交一样,能给你点回家的川资就不错了。“我杀了你”就成了程国人的互相打趣笑话;说不是玩笑,酒筵结束程侯转回后宫对妃子说:“今遇豳国太子,顶天立地,仪表堂堂,三十八岁就为九卿,日后必成大业,把女许予他,让你多几个扁脸的外孙,如何?”程妃说:“此女刚烈,君侯须带我母女一窥。”程妃看后坚决不同意,说:“季历已有三个妃子,且有正妃一路随行,不成。”程女看后不能自已(yǐ),说:“此天人也,非凡夫也。”自此决志不嫁,让母亲不胜其忧,这是后话。
太子历和妃子太任与六国公侯及公叔畋在城外长亭作别,他来的时候只带了侍从十人,还有一人回家去报信;车两乘,马八匹,连夜追赶二兄,几乎狼狈。他离开时多了六十名轻甲骑士和六十辆轺车和笼车,满载货物还有数名女仆,全是六国的馈赠,可见上古对人才与谋略的重视。
“从丰城到宝灵有多远呵?”太子历问。
向导说:“三百里,须走五天,过函谷就得两天。”
“从宝灵到殷都呢?”
“五百里,十日可到。”
太子历判断二兄已经进了函谷,问:“谷有多长?为何要走两天?”
答:“五十里,车不分轨,马难并鞍,经常拥堵。”
太子历说:“日夜兼程。”
向导把人马分成了三队,前队是快马,日行五百里;中队是轺车,日行三百里;后队是笼车,日行一百里。太子妃坚持要骑马,太子历就依了她,他们一提缰绳就到了谷口。太子历吩咐:“马歇脚,人打尖。”竟不急着追二兄。向导问:“正当午时,为何歇下不走呵?”太子历吩咐贴身侍卫:“你去告诉关守,说我即刻就到。”却让人拿出一大张牛皮铺在地上,撒些干果让大家吃。
程侯派公子男护送太子历,这才有机会和他说话,说:“世叔,都说函谷险要,我看山不高,谷不深,路挺宽,很好走。”
太子历说:“你我同辈,兄弟相称就是。去年我过函谷,足足走了三天,进出的商队互不相让,还动了刀子。”就喊妃子过来见过公子男。
公子男听父亲说豳太子英俊伟岸,满腹经纶,稔熟天文地理,还是天下最大的农官,今日一见伟岸不见得,经纶也未必,就是看着有几分惧怕,问:“世兄是大巫?信鬼神吗?”
太子历让众人围拢来说话,问:“你们说什么是巫?”
有人说:“巫就是会看天之人。”
有人说:“巫就是会相地之人。”
有人说:“巫就是会医病之人。”
有人说:“巫就是通红黄二仙之人。”
公子男说:“巫,祝也。以舞降神者也。巫字上横为天,下横为地,中间一竖为黄华建木,此预测天地之器物;两边各有一人,女者为巫,男者为觋(xí),通神者也。”
太子历问“你们信鬼神吗?”
众皆点头,公子男四下望望,好像怕有鬼神听见,说:“当然。世兄,是信则有,不信则无吗?”
太子历看看自己的妃子,说:“不信则者有,信则无。”
太子妃吃惊道:“你不是说信则有,不信则无吗?”
太子历笑道:“信则有,不信则无——心怀坦荡,无所惧怕,人间正道也;不信则者有,信则无——知天命而尽人事,鬼神自然佑之。”
太子妃和公子男互相看看:“那到底有鬼神还是没鬼神?”
太子历说:“信则有,不信则无。”
公子男说:“世兄刚才不是说不信则者有,信则无吗?”
这时,只见谷口走出了一支马队,太子历说:“整束行装,排成一列,鱼贯而入,不可争道,出发。”
函谷形状如函——匣子,它西据高原,东临绝涧,南接秦岭,北塞黄河,是夏代以来东去洛水,西达渭水的咽喉要道,历经战役百次之多。后来的秦国据函谷关而五国联兵都不能破,楚霸王破函谷关而先入关中的刘邦只能降,天下雄关没有超过函谷者。可当年太子历走的函谷只是一条商旅小道,大商帝国不在此设关是因为关中有六国把守,关外才是“方国”,商国重心在黄河中下游,太行山以南的平原地区。
森林越走越密,道路越走越窄,对面不断有马队过来,这一行人才理解鱼贯而入的好处,东西各占一边,不用躲让反而走得快。可是走到一个山凹太子历又让队伍停下,人们又奇怪,问:“太子,路尚好走为何止步?”他说:“这是最快的速度。”众人不解,只好拴马卸鞍。人报发现了一堆新土,太子历过去一看就哭了起来,说:“二兄曾在此造饭!”又细看,没发现有薪火的痕迹,再一看,是一个夯土的断面,最下面一层是石头、再上一层是掺了粘土沙子石灰的夯土、是个丈二厚、丈六高的土墩。太子历拍打着土墩道:“二兄是在教我筑城!”即令人采下一块石头立于其上,上刻三个大字:“伯虞台”。这时又有一马队从对面走过来,向他们拱手施礼道:“乡党,谢路!”太子历吩咐:“快走!”众人这才明白他们在此歇脚是为了躲开刚才那伙人,否则谁都别想过去。
这一行人走进了一条山的裂缝,越走山势越陡,越走道路越窄,最后只能下鞍牵马,让马头衔着马尾,马尾连着马头,隔着一个人看不见另一个人,向上是一线天,有山风吹过如号角,山泉落下似箭簇,马蹄踩着石板像战鼓,猿猴从悬崖上飞过若游魂。走在最后的太子历让一个接一个向前传令:“遇山凹即歇脚”、“遇凹即歇脚”、“遇凹歇脚”、“哇歇脚”、最后就成了“歇脚”。向导走过来说:“不远有供人歇脚的亭子。”太子历说:“此处有我二兄。”果然有人发现了一间刚刚砌好的窑屋,太子历过去一看又哭了起来,说:“二兄曾在过夜!”又细看,没发现住人的痕迹,再一看,里面有水罐、干柴、粘土、沙子、石灰、模板,说:“二兄是在教我烧砖!”即令人在石壁上刻了三个大字:“二贤祠”。这时又有一马队从对面走过来,太子历吩咐:“快走!”他们这一路歇得足走得快,超过了在亭子里歇脚的几支人马。
在函谷关——一排有士兵把守的木栅栏,关守对太子历派来的侍卫说:“去年公子历和我有一赌,说率百骑两个时辰就能过关,赢者得肥羊一只,好酒一壶,看来我赢定了。”对手下说:“每亭相隔五里、从一亭到一亭要走一个时辰,你们每半个时辰放过去一支商队,我看他如何过来?”话音未落就见到了笑眯眯汗涔涔的公子历,他们一个说:“不到一个多时辰我就过了关。”一人说:“你可说得是百人的马队?”两人携手而笑,都以为自己是胜者。
这是一块能停百辆笼车的空地,两边都有商旅在等着关上的号令好过关,就像今天的红绿灯。公子历令人生火造饭,问关守:“将军可派人踏勘?果真只此一条路?”
关守拿出羊皮地图指给他看,说:“这边是青龙岭,绵延千里,无路可走;这边是黄河,横断南北,天堑难渡;这边是小邙山,座西向东,有涧水环绕,最狭窄处只有两丈,真个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太子历叫人拿出公叔畋的图册相对照,大体相同,感叹道:“此天之缝地之隙,非盘古不能造也。”问:“将军是如何画出此图的?”
关守说:“我在此驻守了二十年,爬遍了周围的山谷,也问过放羊采药之人。”
太子历说:“地图有人视、猿视和鸟视三种,最重要的是方位和等量。相传黄帝与蚩尤大战于涿鹿之野,蚩尤作大雾,兵士皆迷。黄帝作指南车以示四方,遂擒蚩尤。你有指南车吗?”
“没有。”
“大禹治水用大章车绘制了九洲的地图。大章车是一种特制的马车,上面有个击鼓的假人,每走一里它就会击鼓一下,测量的人根据击鼓的次数就知道走了多远,你有大章车吗?”
“没有。”
“人们通常用规、矩、准、绳、表;丈杆、罗盘、望筒、度竿,这些东西做测量,你有吗?”
“没有,你有吗?”
太子历说:“没有,但会有。”
关守大笑,对太子历深为折服。
肉香饭熟,太子妃喊来士兵分食。太子历用米饭摆成一道峡谷,把筷子一横,问:“如有大军叩关,将军用何法据守?”
关守说:“强弓硬弩。”
太子历摇头。
“滚木擂石。”
太子历摇头。
“硫磺灰瓶?”
太子历摇头。
关守不屑道:“某在此守了二十年,无人敢犯。”
太子历说:“如果是我,就开关迎敌。”
关守对众人说:“公子没喝酒就说醉话。”
他们不知道后来据守函谷关的秦军真就经常开关迎敌,九国之师逡(qūn)巡而不敢入,因为秦军最厉害的武器是从关门里滚出的火球,还有攻城者的鬼哭狼嚎和自相践踏。
太子历又问:“将军有何办法让关道不堵?”
关守说:“我每五里开一山凹设一亭,每隔一个时辰放一批人,东西错开,一天之内可保千人通过。”
太子历说:“我再与将军打一赌,一天之内可保万人通过,赌金十镒,如何?”
“我哪里有金可赌?”关守叹口气道:“因有山贼拦路,密公令我把守,却无粮饷,只能向行人讨要,又与山贼何异?”
太子历立誓道:“我早晚再造函谷。”
他们不知道后来真建起了天下第一雄关函谷,有多处:商关居峡谷之中,最不合理,往往商旅行至一半想过过不去,想回回不来,这就是“进退维谷”;周关居西,也叫“潼关”,那时候大散关、萧关、武关已经建成,周国联合关中六国击败了诸戎各部合为一家,那里真成了四塞之地,天府之国;秦关居东,它北筑长城,东移函谷,把关口建在了韩魏两国的家门口,占据了关中、汉中、巴蜀之地休养生息,以待时机,最终扫平六合。至汉唐始它是内关,拱卫着长安或洛阳两京,到宋代后中国的中心迁到了江淮,它才失去了战略地位。
秋天的函谷万山红遍,景色秀美,出了函谷关道路越走越宽,天空越走越高,大地越走越阔,行人的心情也越来越好。太子历吩咐在一片塬地上露营,等待后边的车辆,就点燃篝火与随从说话。
公子男由衷敬佩道:“世兄,你怎么懂得如此之多?”
太子妃满心得意,却讽刺道:“他呀,天上知一半,地上全知。”
“大巫嘛,当然。”公子男央求:“世兄,我不回去好吗?我想跟着你。”
太子历这才想起和程侯有约,公子男把他们送过函谷关就得回去,竟有点舍不得,说:“你还是回去吧。”
公子男又求太子妃:“家姐,我寻到二兄就回。”
这时有人跑过来说:“太子,二公子给你留了诗!”又有两人抬过一块木牌来,放在火堆边上照给大家看,上面有新鲜的文字,他们读道:
常棣之华,鄂不韡韡(wěi)。
凡今之人,莫如兄弟。
太子妃说:“这是《诗经》上的诗,二兄是把你们三个比作常棣之花,此花每开三朵,彼此相依,不离不弃。”
太子历顿足道:“只怕今生今世不能再见二兄!”
众皆涕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