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女儿明明

　　何琪的公婆要求她必须把儿子的事情处理好才能回四平，下一个要见的是哈尔滨真正的黑社会周正龙，一个凶狠的高利贷者。她妹夫宋新风已经做了安排，催过她好几回了，她就是噤着个鼻子不愿意去，本来钱都还了，对方也打了收据，弄不好他们会变本加利。
　　何琪做事有个特点：凡是好事都会马上做，因为好事不马上做可能就会跑了；凡是坏事都会连磨带蹭，因为坏事拖着不做也会往好里转，经验证明这么做总不会吃大亏。她甚至想把钱还完就回去，就说都核对过了，难道公公婆婆会再来检查？她原本想和丈夫退休后回哈尔滨，现在看来还是回四平好，离文同的债主和前妻远点，省得每天提心吊胆。她已经让她老弟在农村选好地方了，弟妹家那边有三亩地，能盖个二三百平方的小洋楼，前有鱼塘，后有果园；再养上一头猪，两条狗和一群鸡，种上几垅菜，吃得全是生态环保的绿色食物，还有什么比健康更重要的吗？她想把两家的老人都接到农村住，再给五个姐妹和一个弟弟每家预备一间客房，这就又回到她们的幸福童年了。文同病病歪歪的当甩手掌柜的就得了，但他每年得画出大家的生活费来，他现在的画可值钱了。她就再拉起一支“战宣队”，还当导演、报幕和主演，对了，她还能当编剧。演得全是怀旧的节目，让乡亲们免费看。想想她就乐得不行，现在各城市的什么模特队、街舞队、红歌会、票友会哪能比得上她们呀？她们家有好几个搞专业的。她立刻给姐妹们打电话，没想到大家一拍即合！说：“老三你来张罗吧！”她算了算，去了还债手头的钱还够，说：“万事俱备，就等我家那个病病歪歪的出院做设计了”。她发现盖房子和写小说一样，一想起来就有鼻子有眼，要怎么说建筑是凝固的诗呢？想到这些她在婆家就过得很充实。
　　何家姐妹有个特点，别看平时嘻嘻哈哈的，一办真事儿都挺认真，大姐何珍特地给何琪来过电话：“三妹儿，你说的事儿吧我看也不是不行，就得先把财产关系说好了，本来姐妹们都为了高兴，别最后弄得扭头别棒子。”
　　何琪知道大姐最有经济实力也最有风格，说：“大姐，咱家就得你主事，你说咋办就咋办。”
　　大姐说：“三妹儿，盖房子钱加上装修和家具电器，还有园子，你得算个总账，不能花冒了。你出大头，我出小头，我那份儿就给老弟了，咱们得有个手续，先小人后君子。”
　　何琪说：“对。”
　　“咱们都是城市户口，这产权名义上是弟媳妇的，也得跟他们写个手续，说得清清楚楚，他们一分钱都没投，万一哪天他们离婚分咱们的财产呢？”
　　何琪一听脑袋就大了：“这么麻烦呵？！”
　　“还有，你和三妹夫各有儿女，你们四个人之间也得有手续，免得你们不在了下一辈干仗。”
　　何琪不高兴道：“啥‘我们不在了’呀？我至少能活一百岁，大姐，你想得太复杂，我一听都不想干了。”
　　大姐在那边笑道：“明明不是学法律的吗？你不问问她？”就撂了电话。
　　
　　赖文同投奔何琪的第一天就见到了正在读初小的何明明，背的书包比她这个小人儿都大。何琪说：“叫爹地。”明明怯生生地说：“爹地。”就到一旁画画去了。每过十分钟她就拿着一张水彩画跑过来说：“我又画了一张。”完全不顾这两个大人十年没见干柴烈火。何琪说：“以后就有人教你了，你爹地可是个大画家！”明明问：“我写完作业可以去溜冰吗？”何琪说：“当然。”这小家伙推开大门就冲了出去，外边是水磨石的楼道，穿着简易溜冰鞋的她在敞开的大门前哗哗地闪来闪去，像个空中飞人，胆子真大。
　　赖文同说：“我发现你们娘俩咋不像呢？”
　　何琪红了脸说：“像你。”
　　赖文同一想，这孩子还真有点像他，说：“那次你说你怀孕打掉了，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何琪叹口气说：“咱们俩的孩子肯定优秀，可惜，现在想生都生不了了。”又说：“明明这孩子也不知道随谁，我是圆脸，她是长脸；我比较文静，像个大家闺秀不？她有点调皮，是个小家碧玉；我不惹事也不怕事儿，谁欺负我们孤儿寡母都不行！她很有亲和力，麻烦事儿从不找她。这孩子的缺点就是太听话了。”
　　“你说听话是这孩子的缺点？”赖文同惊诧道。
　　“你要是问她要不要吃这个，她说吃也行不吃也行。你要是问她要不要买那个，她说买也行不买也行。”
　　赖文同这才明白何琪是说女儿没主见，他就想起了自己的儿子赖辉，在上初中，正是叛逆期。
　　
　　何琪还是给女儿明明打了电话，这时候反而是当妈的没主见了。以前在海南日报打长途电话免费，这娘俩每天晚上都煲电话粥，嘻嘻哈哈说个没完。现在她提前退休了，她们仍然保持着打电话的传统，说话却像发电报或写古文，有点惜字如金。这阵子赖文同有病，医院不让在病房里打电话，也是心情不好，她就不常给女儿打电话了。这次她没吝惜电话费，详细地向女儿讲述了想在四平农村盖房子的情况。
　　明明说：“妈，我能问你一个深层次的问题吗？你们俩为什么不打结婚证呢？”
　　何琪不好意思道：“你知道，我和你爹地认识了二十七年，处对象六年，分开了十年，又在一起过了十一年。二十多年前我们就想办结婚证，都走到登记处门口了，他掉小脸子，就没办成。他刚来海南时提出要和我登记结婚，我说得把婚前财产进行公证——妈妈一个人带着你过了十多年，多苦呵？才攒下这么一点家底！他一听，又掉了小脸子，又没办成。三年前我提出登记结婚，我说就把咱们的财产都放一起吧，他又不同意了，因为他比我挣得多了，你说人有钱哪是好事情？现在他病了，明明，你说如果他好了我们是不是应当再办个结婚手续？财产的事情怎么处理好？但是你知道，爹地每挣一分钱都交给妈妈，现在家里的两处房子虽然都是我的名，实际上是我们共同的财产。”
　　明明在电话那边笑了，说：“我知道你们好，这样我在外边读书就放心了。至于财产，妈你说的是两处：一是海南的，爹地主张用你的名字，可能是怕债主找上门来吧？也是对你放心。我想，只要我出面，把法律和利害关系对你们一说，他肯定会同意——就是你那十年辛辛苦苦别计较，他这几年风风光光也别炫耀，不管你们办不办结婚证都是事实婚姻，把结婚证办了双方就不分心了。我表个态，你们的财产我一分钱都不要。”
　　何琪感动道：“明明，你到底长大了。”
　　明明又说：“农家院的房子你们可得弄明白，在法律上永远是我老舅母的，只有一个办法，把你们投资的实际情况写进‘集资联建合同’，产权尽管是他们的，你们却享有永久的居住权，他们卖房子就得给你们一定补偿。我估计妈你也是心血来潮，在四平农村盖什么房子呵？我给你们设计的就是你们老了跟我们过。”
　　何琪的反应特快：“跟你们过？”
　　“噢，那我早晚不得找对象呵？”明明笑了一声就把电话给撂了。
　　何琪发现女儿用得是手机，电话号码还是个吉祥号。
　　
　　按照约定的时间，何琪给赖文同打了电话，问了他的身体情况、谢过公婆和两个妹子后她说：“文同，你姑娘有手机了，我告诉你她的电话号，有事情你可以直接找她。”
　　赖文同说：“她说要来看我，我说等我好了跟你去看她。”
　　何琪说：“我咋有点疑心呢？这孩子哪来的钱买手机？还是那么好的号码？她刚才还说让我们老了跟他们过，是不是有对象了？”
　　赖文同的眼前立刻浮现了一张美少女的脸，这孩子虽然不是他亲生的，他也没抚养过她一天，对他却比亲爹都亲。笑道：“你想想，你十九岁那年在干什么？背着学校早恋。明明都二十一了，现在的大学不反对学生谈恋爱，她这么优秀，有个对象不很正常？”
　　何琪这才放心，说：“农家院的事儿我的姐妹们都同意了，就看咱妈咱爸，你做做他们的思想工作呗？”
　　何琪的婆婆接过话说：“我们去，我们老两口子可愿意跟你们何家姐妹处了。”
　　何琪放声大笑，说：“妈，您在偷听呵？我们没说什么过份的话吧？”
　　何琪的婆婆说：“有过份的话我也没听着。文同一天天见好，我和你爸也想回去了，还债的事儿你可得抓紧办呵，好来替我们。”
　　何琪的公公接过话说：“什么狗屁黑社会？你跟周正龙提我就行了，他还得叫我一声师傅。他那年偷机务段的钢材被打了个半死，还是我出面保的他。”
　　何琪的心里立刻打开一扇窗，关键时刻还是得老爷子，说：“爸，听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