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七章：死亡逼近

　　父亲江云鹤依然没有得到床位，依然在家里自行隔离，每天都呆在房间里，不让女儿江天秀靠近。这两天，明显咳嗽得厉害，夜里也睡不着，精神越来越差。江天秀很是担心，经常来敲门询问情况，问得江云鹤心中有点烦，有时候就不爱搭理他女儿。可亲戚朋友也是每天打电话来问候，他就不得不回话，怕他们太担心，尽可能把病情说得轻巧一些。
　　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就在江天秀为父亲寻求社会帮助之时，噩耗从神农区人民医院重症监护室传来。妈妈汪凝眉病情突然急转直下，出现呼吸困难，双肺充满着粘液，肺部还出现水肿，颜色失去正常情况下的红色，变得越来越苍白，这是病情恶化的征兆啊。
　　医院大夫崔绍仁把相关情况及时通知了江云鹤与江天秀，两人匆忙感到急诊的ICU病房外。江云鹤心情紧张地透过玻璃门往里瞧，看见一些忙碌的医生护士在老伴面前跑来跑去的，而江天秀竟一时茫然不知所措。
　　不知道过了多久，穿着防护服的崔绍仁医生过来告诉江云鹤，老伴汪凝眉已经被抢救过来了，但现在仍需要在ICU进行医学观察。江天秀听后既没有高兴，也没有激动，倒是江云鹤对医生们表示充分的感谢，然后父女俩提心吊胆地回了家。巨大的压力，差一点点击垮了江天秀的意志。
　　社区里很多居民都接到了询问电话，说是区政府要求进一步摸清疫情防控底数。由市住建局将各小区居民所有电话，分楼栋提供给对应的分包巡查单位，相关单位则按每三天一个循环逐户电话问询小区各楼栋业主，并予以登记。小区之外的大街小巷、生活大院、商住楼盘或居民小区，一律由所在的街道社区组织进行电话问询。
　　介于当前形势异常严峻，各单位都高度重视，确保“全覆盖、无死角”地开展疫情防控和摸排工作，全力以赴让疫情源头情况“见底”，为早发现、早隔离、早治疗提供有力支撑。
　　江云鹤也接到过类似电话，隔着门问女儿这该怎么说。江天秀没好气地说：“你就跟他们说，下次有用的电话打过来，没用的电话，不用打了，扰民！”
　　江云鹤哪里敢这样说，还是简单地说了一下自己的情况，顺便还告诉人家，老婆还在医院危重病房里，他已经感染了新冠病毒，因没法入院治疗，如今在家自行隔离；如果再进不了医院的话，也只有在家等死了。电话那头听了一愣，觉得江家的情况非常严重，到了刻不容缓的地步。于是就安慰江云鹤，他们会立刻向上头报告江家的情况，尽快为江云鹤安排就诊医院。
　　没想到才刚刚过去不到二十四小时，崔绍仁大夫又给江家打来电话，要他们紧急上医院签那个病危通知单。等到江云鹤父女俩赶到医院时，崔大夫面色阴沉地告诉他们：“病人的情况很不乐观，肺部的病毒正在大面积扩散。粘液大部分存在于病变的肺泡内，占据了呼吸空气的场地；甚至还从肺泡里经过气管支气管排出来，导致病人吸不进气，吸进去的少量空气也完不成摄养，又被原原本本地排出来了。所以，你们要做好心里准备…”
　　听崔大夫那话，似乎已给汪凝眉判了“死刑”。但从她的肺部CT上看时，的确已全部变白了，而且粘液占据了大部分肺泡，肺部差不多失去了生理机能。肺组织是用来呼吸的，目的是把空气中的氧气，通过肺泡摄入到周围的血管里，送给全身的脏器使用。
　　要保证这个功能正常运行，必须有一个先决条件，那就是肺泡必须干净，里面不能有任何杂物。如果由于某种原因导致肺泡内充满液体或者细胞成分，空气就不能被吸入到肺泡内，人就会产生窒息的感觉，拼命呼吸也不能缓解缺氧的症状，汪凝眉现在就是这种状况。她的肺片CT上表现为大白肺，开始弥漫性病变，随时都有生命危险。
　　为解决汪凝眉肺部粘液问题，崔绍仁正在做最后的努力，迅速成立一个清肺小组，使用气管进行洗肺。在呼吸机支持呼吸的情况下，将气管深入到患者的肺深处，打进生理盐水，再将里面的粘液吸出来，让新鲜空气可以自由进入，希望肺部回复到影像上的黑色。
　　但是这一切手段对汪凝眉都没有用，汪凝眉仍然显得异常的痛苦。院长梅超风也匆匆赶来，因为这是神农区收治神农海鲜城的第一例病人，病例特殊意义重大。他马上责令崔绍仁大夫迅速给她上了体外心肺系统，医院打算不惜任何代价也要扭转乾坤。
　　但天不随人愿，崔绍仁等一竿医护人员费尽九牛二虎之力，终究无力回天，1月27日，也就是楚天封城的第四天，汪凝眉抛夫弃女，撒手人寰。崔绍仁面色凝重地向院长办公室走来，通报了重症患者汪凝眉已经死亡。然后垂头表气地默默离开，重新进入自己的工作岗位。
　　得知这个炸雷一般的噩耗，江云鹤父女顿时天旋地转。江天秀更是声泪俱下，伤心欲绝：“老天啦，你咋不睁眼看看我们这个家？已经被病毒折磨得快要分崩离析了，你怎么还狠心夺走妈妈的性命呢？爸爸妈妈一把屎一泡尿好不容易把我拉扯大，还没来得及报达妈妈的养育之恩呢，妈妈就离我而去？！”
　　这是冬天最冷的时候，晓风猛烈地刮向父女俩的脸。等他们赶到医院的时候，出于安全考虑，卫生防疫部门的官员们只让父女俩远远地看了亲人的最后一眼。然后，尸体便被相关部门安排殡仪馆的车子直接拉走火化，没有告别仪式，更没有亲人前往默哀。非常时期，一切删繁就简。
　　崔大夫的助理医生塞给江天秀一张死亡证明，死亡原因是新冠肺炎引起的呼吸衰竭。江云鹤和江天秀只能呆呆地立在医院停尸间的走廊里，江天秀一直没有哭，直到母亲的遗体被拉走了，她才撕心裂肺地大哭起来，一声声肝肠寸断，一声声摧人泪下。所有在场之人，无不动容。可恨的病毒啊，你究竟还要害死多少人啊？
　　江天秀木呐地给乡下的婶婶打去了电话：“大妈，妈妈因医治无效走了，我没有…妈妈了……嘤…嘤……我好想有个妈妈呀，我再也没有妈妈在我耳边整日唠叨了。她每次都让我去相亲，想让我早点成家，想抱外孙…可现在我真成了不孝女，没有让妈妈看到我穿婚纱的那一刻……”
　　电话那头，婶婶也悲声大哭：“我那苦命的弟妹啊，福份咋就那么薄呢…离去前都没来得及到乡下转转，年纪轻轻就这么悄无声息地走了…早知道，我应该进城来看看她呀…那个该死的病毒害人啦!让我两妯娌阴阳相隔。小汪汪啊！以前那个老是叽叽喳喳的小汪汪啊，你怎么就忍心抛下我们大家独自去了呢……”
　　听到大妈在电话里哭得声泪俱绝，肝肠寸断，江天秀更加放肆地大哭起来，呼天抢地。
　　电话那一头的大妈就嘎然止哭，悲戚地劝慰道：“天秀，人死不能复生，妈妈走了，我们愿她早登天界，你们来世再作母女吧。孩子，你要坚强一些，虽然失去了妈妈，但你还有爸爸。
　　“千万要关心和爱护爸爸哟，以后想妈妈的时候，就给婶婶打电话，或者和爸爸回乡下住一段时间，平复一下心情，你别忘了，大妈的的家也是你的家，要记住，大妈也是妈！”
　　江天秀拿起手机，发了个微博：“妈妈，我知道天国里没有病痛，但我仍然不希望你去。因为你去了，我就没有妈妈了！”
　　江书颖这几天高烧得很厉害。丈夫刘清白一直在忙，晚上也都没有回来，孩子在国外上学更没有回来，家里只剩下她一人，心里着实有点恐慌。握到半夜的时候，她实在有些忍不住了，马上又给丈夫打了电话。
　　这回还行，电话终于有人接了。刘清白问了问妻子的一些症状，也觉得很可能是感冒，就安慰她不要胡思乱想，也不要大惊小怪，回头先服两盒感冒冲剂试试。江书颖担忧道：“我们浴场已经有确诊病人了，现在都这个时候，你叫我一个人如何心安得了？万一不是感冒，真的撞枪口上得了‘新冠’肺炎怎么办？你又不在我身边，我没个主心骨…”
　　刘清白一听有些着急，但也无可奈何，只好继续安慰江书颖：“老婆，不要把事情都往坏处想，你就当它是感冒，自己一个人好好在家隔离一下，哪儿都不要去。我明日下班后抽空回来一趟，替你检查一下，好吧？唉，不瞒你说，老婆，现在隔离的人太多了，医院里压根儿就没有床位；医生护士还缺防护用品，我们天天都急得团团转，为向市里要物资，那医疗协会的门槛都快被我踢烂了！”
　　听老公那么一讲，江书颖还真的不放心，听说双黄连口服液能治疗冠状病毒肺炎，她就去附近药店买，可早已被抢购一空；不但白白地跑了一趟，还用掉一个口罩，这让她更加沮丧。街上的人也很少，显得格外地冷清，不用说与往年春节比，就是与平时相比也差了太多，江书颖觉得楚天市现在已变得像个鬼城。
　　回到小区的时候，在门口碰到了一个也在东海龙宫上班的好姐妹。差不多有十来天不见了，今儿碰上就分外亲切，恨不得把一肚子的话，全向对方倾吐出来。两人都戴着口罩，隔着五米远的距离，竟然聊起了家长里短。
　　一打开话匣子，两人就聊得热火朝天的。但说得最多的，还是东海龙宫大浴场的事。那同事告诉她，在浴场洗过澡的顾客，不少人被感染了，基本都是和那个姓季的接触感染的，外面现在都说那个姓季的是个毒王。那人还告诉江书颖，已经知道有十几个服务员感染了冠状病毒肺炎了，好像还蛮严重的。听到这里，江书颖心里就更加忐忑不安了。两人越聊越起劲，早忘记了时间，最后才被巡查的街道干部劝离。
　　回到家里，江书颖是站也不是，坐也不是，惶惶不可终日。下午的时候，忍不住了，还是打了个电话给自己娘家哥哥，把咱己的担忧向他们倾诉。大哥一听特别地紧张，就要想办法过来看看她，却被江书颖制止了。主要担心自己如果真的被病毒感染了，大哥来了会有交叉感染的风险。虽然也都在楚天，但两家相距也有近四十公里，在不允许机动车上路的情况下，真要来一趟也不那么容易。距离虽近，却相隔天涯。
　　最后，大哥再三嘱咐江书颖一定要重视起来，当个大事去处理，宁可信其有，也不可掉以轻心，最好能去医院检查一下。因为早检查，就能得到早治疗。即使感染了也不要过分地害怕，要相信现代医学最终是能战胜这个病魔的，顶多只是时间而已。
　　跟大哥通了话，江书颖倒觉得心里好受多了，同时也认为大哥说的有道理，决心去检查。江书颖按要求给社区打了电话，汇报了自己的情况。接电话的女干部一听是东海龙宫大浴场的员工，立即警惕起来。因为已经接到上级通知，东海龙宫大浴场是重点排查的对象，员工更有可能是病毒传染源。于是立即派来了个社区医生，给江书颖做了初步检查，基本断定为疑似感染。
　　江书颖家就属神农区人民医院管片，社区得知他丈夫是医院院办主任之后，特例给她开好了检查安排单，让她立即去医院就诊，并要求她从现在起做好防护，不得与其他任何人再接触。江书颖一刻也不敢再耽误，拿上相关证件和检查安排单，骑上电动车直奔丈夫工作的单位。
　　江书颖先去了丈夫科室一趟，这里好几个医生护士都认识她。以为她是来看看刘主任的，连忙上前跟她打招呼。江书颖戴着口罩远远地回应丈夫的同事，但她没有说明来意，只是问老刘人在哪？他们说现在病人太多，老刘每天已经就要忙瘫了，今天要到晚上九点才能下来。
　　虽然大家都戴着口罩，但江书颖记得社区干部的叮嘱，没有和他们靠得太近，说话时相互隔着几步远。弄得几个医护人员以为江书颖是怕接近他们被感染，心里还有点不舒服。江书颖只好先到发热门诊去检查，再一次被诊断为新型冠状病毒疑似感染者。
　　江书颖立即被安排到呼吸科接受进一步的核酸检查，她的心一下子就提到了嗓子眼，意识也模糊了起来，怎么跟着到了呼吸科的，她自己也不知道。刚才那几医护人员一见这个情形，知道刚才误会江书颖了，心里颇不好意思的。现在病人无数，医护人员和医疗器材都忙不过来。经过丈夫同事们的通融，抢先给江书颖上了CT，接着给地做了核酸。
　　核酸的结果要等两天左右才能拿到，但CT马上就可以拿到片子。其实不用拿片子，当她还在CT室里检查的时候，医师已经看到她的左肺部有节段性磨玻璃密度影，基本确诊了。医师委婉地告诉了她结果。江书颖依然有些意识模糊，那是恐惧的体现。
　　回到呼吸科，有位是主任医师请她坐下，跟她说了一下情况，告诉她要重视眼前这个病情，少与家人接触，同时也要避免传染他人。虽说这个冠状病毒感染的肺炎到现在也没有完全搞清楚是个什么状况，但它的死亡率还不是非常高，大多数人是可以治愈的，所以叫她不必过分害怕，该吃的吃，该喝的喝，该睡的睡，保持健康心态放宽心，配合医生安心治病。
　　末了，那位主治医生才不得不告诉江书颖一个残酷的事实，虽然她是刘主任的家属，但是现在没有床位，住不进来。江书颖一下子就愣了。确诊了，却住不了院，这是个什么状况？难道要让自己等死吗？
　　江书颖也不好意思跟人家闹啊，再说了，大家都已知道自己是刘主任的妻子，而且刚才还为自己的检查开了后门，不然还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才轮到呢。要是能协商到床位，他们不会不安排的。江书颖很无奈，只好先回家。
　　这一路，那是相当地漫长，长得令人窒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