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五章：我是个忘恩负义的儿子

　　这时，我们六十二岁的父亲悔得顿着双脚他老泪纵横地说：“唉，是我没照顾好你们妈呀！是我对不起她呀！这么暗的夜让她一个人在河边摸进摸出，以致让她掉下河里淹死了。”
　　父亲还忏悔地说：“因为这段日子里，你妈大概为家康说以后他有家小了，只肯负担她半个生活费的事而烦恼，你们妈对我也有点冷淡。”父亲说，“所以我对她也不怎么关心。我如果当时对她在心一点，去家里找东西和她一起去，她也不会出事故的。就是掉下河去还有我呢，我会把她一把捞上来。”父亲说，“我是识水的，掉下河去也不要紧。”父亲心里十分懊悔，难过得自己都不想活了。
　　“阿爸，这不能怪你，都是我们不好，我们这么多儿子都没有照顾好阿妈，是我们没有孝心啊！阿爸，这回阿妈已经没了，你可不能再离开我们了。”我和家根、家康、家宁等众儿女们都团团地围护着父亲，哭着请求父亲别再太自责了。我们把父亲拉到安静一些的村后老二家去休息。
　　安抚了父亲后，弟兄们又到母亲的遗体边来大哭。我跪在母亲的头边，哭得痛不欲生，到此时节我痛悔这趟回家探亲，不应该先到奉化去看妻子，而应该先到母亲地方来的。就是去了也应该早点回来，不应该老是住在妻子地方，不及时来看看自己的老父母亲和弟妹。人们都埋怨家康，是家康结婚把母亲害死的。只有我心里明白，母亲这次的死，除了家康结婚临时决定来做阿舅的直接原因外，还有我对母亲生活不关心的间接的原因。
　　据小妹讲，因为家康结婚了他不肯再全部负担母亲生活费了，母亲想与我商量，我们夫妻俩个如今都会赚钱了，她的生活费是不是叫我以后也负担一点？因为我以前与弟弟们讲好是负担父亲的。
　　可是昨天母亲见到我时，只是侧面给我讲一下家康只肯养她半个，不肯养她整个的话，没有直接向我提出来。我当时也没有在意，母亲还有一半的生活费以后如何解决好？而小妹对她说，母亲看老三的婚事办好后，第二天你们就要到东乡去吃雪梅弟弟喜酒，待等雪梅弟弟婚事办好后，我就可能马上要回福建去了。
　　她本来还想当夜与我讲的，因为为这事她有点心懵不定的。心懵不定走路步履匆匆，没有仔细细看地上；而这地方，她当时还没有熟悉。结果因天黑看不清河面还是路面，从家康家走出来一脚不慎就踏到河里去了。
　　如果我当时早点回家来让我早点了解母亲和家康的事情，我答应帮母亲解决一半的生活问题，母亲高高兴兴的，心里安定，或许就不会出这样的事情了。
　　“阿妈呵！你当时已经跟我谈起过这事情过了，怨我一时想不到，或是想以后慢慢再商量解决。我如今两个人将近有一百元一月，除了给父亲寄十元，再给你寄五六元或六七元总可以的。雪梅对你印象好，她为人也厚道，我们一时还没有孩子，她也不会不同意的。可是你总不肯启齿直接给我讲。
　　“阿妈呵！是儿子不孝呀！光知道自己过好日子，没有想想现在母亲生活有啥困难，害得你当时一面为临时来的请阿舅奔走劳碌，一面想着我明天要到东钱湖去了，后天又要回福建，再没有机会了，以后你的生活怎么办，因而有点着急。心里烦躁走路也匆匆忙忙，以致心不在焉一不小心失足掉到河里去了。
　　“阿妈呵，我这不孝儿子对你是有罪的呀！你这次的失足掉河里的原因，表面看来是三弟关系，实际上是我这个不孝的长子啊！是我忘恩负义不瞻养你造成的呀！”
　　后来我感到，其实，在人世间，不要说做了领导的大人物会犯官僚主义，做个普通老百姓，为人子者，也会犯这种类似的过失。为什么母亲这样的情况我事先没有想到呢？三弟复员了，他现在在家里生活工作怎么样呢？他还能负担得起到母亲的整个生活费吗？三弟是复员在农村的，不是在工厂有固定工资的，我当时就没有想到。他现在有家小了，要他再整个瞻养母亲是不行了。三弟说他现在只能负担母亲一半了，这话也是可以理解的。那母亲还有一半的生活费又怎么办呢？我作为一个长子，而且夫妇两个都有了工作应该想到怎多帮助一下家里解决瞻养母亲生活问题的，可是我却没有这样想没有这样做。我没有好好想想，母亲从小是怎样养育我们的？
　　我的母亲出身本是富裕人家的女儿，是背叛她的家庭下嫁给我做长工的父亲的，是个很不一般的妇女，在当时奉行三纲五常的旧社会里，是个很少见的为婚姻自由反封建的妇女。但是也就因为她的高傲，又下嫁我们做长工的父亲，注定她一生坎坷的命运，所以她养育儿女就很不容易。我是头一个母亲的儿子，一生下来就没有饭吃，是母亲把我带到搬出在外面的外婆家，一口糊一口粥地把我喂养大的。我小时候烂头烂脑，是母亲一手撑着一把小阳伞，一手抱着我到城里的各个小菜场上检藕节炖汁喂我治好我病的。
　　在我八岁那年，我已经有三个弟妹了，生活过得是多么的艰难！我想着当时母亲叫我到外公家去放牛的情景；想着我在外公放牛大热天母亲带着一块脆瓜到大坟滩上去看我的情景；又想后来母亲又亲自把我从冷酷无情的外公家带回家的情景；想着母亲高兴地带我到学校去读书时的情景。
　　我想起五九年从福建回来返程时没了路费，母亲又给我路费并赠给母亲珍藏了半辈子小舅舅的一条还大半阵新的白线毯给我的情景；想着我回厦门时临行母亲还带着三弟送我到北火车站的情景；在那最困难的六零年回来探亲，我把钱和糖与桂圆带回来全给了岳母家里，一双空手回来见母亲，母亲却仍毫不计较地杀鸡杀鸭地款待我和雪梅的情景。
　　到后来我参加工作后，我只顾自己养未婚妻，没有照顾一点母亲。相反母亲和父亲还帮我结婚，每次和雪梅一起来家路费不够时还给我路费，她自己拿不出时动员弟弟帮我。这样的情况持续了十多年，可是妻子工作了经济好转了我却把母亲忘得精光。
　　自从五五年母亲生最小的一个弟弟时我从部队寄来五元钱给母亲买营养吃，后来我工作了会赚钱了，直到今天我妻子都赚钱一年多了。变成了双职工，经济已经宽裕多了，我却没给母亲寄过一分钱！从来没有专门买一样东西给母亲过，自己是多么的忘恩负义啊！我越想越难过，越想越痛心，如今再没有报答母亲的机会了。如果母亲能活过来，我从今以后一定要每月寄十元八元钱给母亲，经常买些好东西给她吃，可是母亲再也不会活转来了，从此连一分钱也不会要我了。
　　我想到这些更内疚得痛彻心肺！跪着伏在母亲遗体旁哭得几乎眼睛出血，感到悔之无及，整个人的精神全崩溃了。跪在母亲遗体面前哭得泪人儿似的半天没有起来，任弟弟和弟媳们劝说，就是伤心地痛哭着不肯起来，以致一条崭新才穿上的裤子也跪成皱布。
　　母亲这样突然的死去，不仅使长大成人的儿女们痛苦万分，更使幼小的弟妹们伤心不已。当小弟妹在整碗时打开碗橱发现母亲三天前吃侄子的喜酒带来的一点吃剩下饭两块鹅肉和一块鱼块还藏在菜橱里当时舍不得吃时又伤心地大哭起来。
　　“阿妈，阿妈，你连吃喜酒带来的一点剩下饭都舍不得吃，如今竟这样手一放什么也不顾地去了！阿妈呵阿妈！你活着时是多么节约呵！可是如今却什么也不顾地就这样走了……”我和兄弟们听了小弟小妹的话想着母亲为儿为女节衣缩食苦难的一生都大哭起来。
　　当此时节，只有那个没有一滴眼泪没有一点悲伤的大妹夫、母亲的大女婿，竟幸灾乐祸地说什么：“唉，这会拳头一捏你啥都不管了，活着时候拿你一根针都不肯，我们进来她就把所有的箱箱柜柜都卡卡的锁好，这副相势真难看。如今再也管不着了吧……”
　　我听了他讲我母亲这样的话，使我对他这个又抽烟又喝酒的一副败子相的大妹夫莫大的反感！做一个人一点良心都没有，即使母亲平日待你再不好，如今她这样的地惨死了也不应该说这样的话，一个人怎么一点恻隐之心都没有？这还是个人嘛！再说你就是个可偷偷一点可摸摸一点的人嘛，不是吗？
　　才今天上午，我藏在母亲抽屉里的两包好香烟，眼睛一眨就偷了去，对你这样手脚不干净的人母亲怎么不防？这样没心没肝无情无义的人，谁会对你好呢？我对这个人一辈子也忘不了，以后没有对他一点好感。
　　无独有偶。在十年后父亲因脑中风急病时我的大妹也是这样，当时父亲在床上吃力地喘息，我大妹却说明天还要割稻去，要去还是快点去算了，这是什么话？真是有其夫必有其妻！我觉得小时候她在家不是样子的，嫁给这个丈夫后，如今也和她丈夫一样变得这样冷酷无情了，真是近珠者赤近墨者黑呀！我感到气喷极了，这不是我的妹妹！我没有这样的妹妹！后来那个没有心肠冷酷的妹夫终于患了鼻咽癌不到寿终而痛苦地死去。做人怎么做到这份品位上？当年我母亲是完全看错了人。而更叫人寒心的事还在后头。
　　那天傍晚，我那个从来没离开过母亲十六岁的小妹因母亲这样突然的死去她一时难过的哭过不歇。我和老二老四陪小妹到未过门的她的婆婆家去一下，让未过门的婆婆安抚她一下。不想就在这瞬间，我的大妹夫和大妹他们趁一时屋里没别的人，竟把母亲关锁着橱柜都撬开，把母亲珍藏了几十年的一些好东西趁机都掳了去。有人看见他们悄悄用两只小箩筐把东西挑了一担回家去。这其中有母亲从外婆家拿来的珍藏了半个世纪的几十只精致的江西景德镇的细瓷碗和红花小汤匙，还有许多母亲一生舍不得穿的珍贵衣裳和首饰等其他贵重东西。
　　母亲死了还有父亲在，几个大兄弟虽然都结婚成家了，可日子都过得不富裕，而且下面还有两个才十几岁的小弟小妹要生活，你们怎么下得了这个手？把母亲珍藏了几十年的这么一点可怜的遗产都抢了去。不说社会上有趁火打劫的人，谁想到一家人出了丧事，亲戚中也会有这样趁丧打劫的人！而女婿不好还可理解，他可能天生就是这样的人。谁知亲生的女儿，竟也会合起来与夫同谋，在母亲这样惨死的时候，她们怎么会做出这样的事情来？她也竟会与丈夫一起来抢劫可怜母亲的遗物！人世间竟会有这样的女儿！真是听都没有听说过，她刚在伏在母亲身边哎哎地啼哭原来是假的。她不是在哭，是在干嚎。
　　这样的人毕竟不是善良之辈，改变不了富裕中农自私自利的劣根性。从此，我对他一家人没有一点好感。后来她们的几个女儿结婚来邀请我去吃喜酒时我再也不想去了，连她的两个孙女出嫁，她叫儿子来请我去吃喜酒时，我也不去。再也不想与这家人来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