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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何家四妹

作品名称:生死恋,半生缘      作者:欧阳如一      发布时间:2020-12-19 08:17:39      字数:3506

  何琪的公公婆婆第二天一大早就拎着行李坐高铁去四平看儿子了,她要送,他们坚决不让,婆家只剩下她一个人,感觉屋子里好空旷。她就在里屋外屋横逛,还不时做着小时候练功的动作,云手、水袖、莲步,左顾右盼,俏皮地一笑,再伊伊伊吊上几嗓子,往镜子里一照,用京戏腔说:“这是谁家的小女子呀?”感觉镜子里那个人还挺美。
  何琪已经有好久没这么高兴了,因为丈夫的病,从确诊到现在都快一年了,这期间她也笑过,却是给自己打气和做给别人看。今天她可要好好高兴一下,因为丈夫的病情有明显好转、公婆这么快就接受了她,还有霍忠信,做事还算有效率,还债清单一拉出来她心里就有底了,不就是六十万块钱吗?她宁可多给点,就算对人家表示一下感谢也是应该的。她想在哈尔滨玩玩,天气一天比一天暖,野外春光诱人!可她一个人还是有点伤感,这才叫“物是人非”,那就等文同回来再说吧?说不定他们会在这里买第二套房,退休后回哈尔滨养老,离公婆和姐妹们都近,她肯定能和公婆处好。想到这儿她就给她四妹打了个电话,她这次本来不想见她,现在又特别想见她,她们姐妹从来都是有好事共分享的,当然,有坏事就都藏着掖着不说。
  “四妹,你猜我在哪儿?哈尔滨!你在家吗?”人逢喜事精神爽,何琪的声音像刚啃过一块青萝卜,脆脆的。
  “三姐,你来几天了?咋才告诉我呢?给我个地址,我让新风去接你。”何珏的声音和她一样清脆。这姐俩长得也像,小时候人们都以为她们俩是双胞胎。
  何琪用短信把地址发过了去,又哼着小曲在屋子里比划起来,她是戏嗓子,扮演过《花为媒》里的张五可,还拿过中国戏剧梅花奖三等奖,要不是因为赖文同她就会走上另一条道路。可是她好久没唱了,嗓子眼里辣辣的,有点拉不开拴。
  
  那次何琪和赖文同从哈尔滨回来好长时间都没来往,就因为那幅《丁香3》,她曾千叮咛万嘱咐他一定要把它藏好,等该揭秘时再把它拿出来,可还是有人知道了。
  那天何琪走在校园的林荫路上,有一个校外的男人问:“同学,东北师大赖文同画的是你吗?”她说:“是吧?”她以为是《丁香1》,穿衣服的。那人说:“太好了,能让我也画一回吗?”她问:“您在什么单位?能给多少钱?”她表现得很市侩,只有这样才安全。那人不好意思道:“我是长春市群众艺术馆的,经费有点紧,这样吧,画一次给你五千块。”她的脑袋嗡地被电击了一下,五千块!她最多一次才收过五百块!现在她和文同正是需要钱的时候,她要美,文同要买绘画材料,她们要到四处玩。可她又警惕起来,问:“我可不在私人家里单独画。”那人说:“在我们馆里,还有好几位画家。”那时候没有手机,也没有互联网,可是人们已经不太写信了,因为有公用电话,学校的电话亭前总排着长队,话费很贵,可有的人煲起电话粥就没完。他们还有一种约会的方式,就是在学校的图书馆见。赖文同每周六傍晚都会骑着一辆旧自行车来还书,他们俩就会互相交换喜欢的书,里边夹着第二天约会的小纸条。这家伙把长春适合恋人幽会的地方搜了个遍,他们会买上汽水、面包、火腿肠,一坐就是一天。他们开始还煞有其事地读书的读书,作画的作画,互不干扰;后来就没完没了地说那些车轱辘话,扑哧扑哧笑个不停;再后来不说话一亲就是几个小时,一抱就是一天……她来不及告诉赖文同就去见了那个画家,结果发现画室里只有他一个人,还让她全裸。“呸!”她一摔门就跑了出来。
  那个周六的傍晚赖文同又骑着自行车来了,她走过去气哼哼地问:“小赖,你是不是把《丁香3》给人看了?”赖文同说:“没,没有呵?”又嘻皮笑脸道:“我藏在宿舍床底下被人发现了,没关系,那几个哥们跟我很好,都说你漂亮。”何琪用手一指他的鼻子:“你就是想拿我出名!”抹着眼泪就走了。
  
  何珏的老公宋新风开车把何琪接到了他们在哈尔滨毛纺厂的家,这是一家规模很大的国企,有着最先进的设备、最优秀的工人和最优质的产品。何珏夫妇大专一毕业就在这家企业工作,如今一个是车间主任,一个是基建办主任。他们的婚姻一帆风顺,他们的家庭和谐美满,他们的事业平平稳稳,他们女儿的学习成绩全校第一,他们是何家七子姊妹中的榜样。
  “四妹!”“三姐!”这姐俩一见面就来了个拥抱,问身边的男人:“我们俩还像吗?”
  宋新风说:“没以前像了。”
  这姐俩是没以前像了,仔细端详,何琪向着妈妈的方向发展,脸型越来越圆了,人也更贤淑温婉了;何珏向着爸爸的方向发展,鼻子越来越尖了,人也更严肃干练了。她管着一个大车间,一百来号人,不厉害行吗?毕业后这姐俩选择了不同的发展方向,结婚后她们又各奔东西,她们一年年都很少见面,虽然经常通电话,能谈的话题却越来越少了。
  “你的画家先生怎么样了?”说过每次见面必说的话——父母、兄弟姐妹和他们各自的家庭,何珏就这样问。
  “他现在好多了,在四平中医院,老五老六轮流伺候着呢,我这次是来替他处理一件财务上的事情。”
  “不会那么简单吧?赖文同当年在哈尔滨可有一号,好多人现在还在找他。”
  何琪有点不高兴了,说:“做生意,谁该谁点钱很正常,我们文同在生命垂危的时候还想着还钱,也算讲信用了。”
  何珏一撇嘴:“讲信用?讲信用跑啥呀?当初人们没有现在的法律常识,要不然躲到你那儿就安全了?”
  何琪哇地一声就哭了起来,说:“我,我这不是自找没趣嘛!”
  宋新风在厨房给他们做饭,闻声跑出来说:“何珏,你提这茬儿干啥?”
  何珏也有点后悔,说:“我这不是随便说说吗?”
  
  何珏最佩服的就是她三姐了,她觉得三姐处处都比自己强。那一年停课闹革命,三姐就组织了一个“战宣队”,她既是报幕的、又是导演和主演。那时候镇里只有一个俱乐部,主要用来革命大批判。三姐他们就找了一家大车店,演出之前还得给人家把屋子连马圈都打扫干净了。大车店的大炕就是最好的舞台,车老板子们搬了长条板凳一排排坐在宽绰的屋地上,灯泡一黑一亮,穿着绿军装,脸蛋抹得像猴屁股似的何琪就站在了舞台中央。“十七小毛泽东思想战宣队宣传演出现在开始!”说完一个亮相的动作,赢得了台下一片喝彩。灯泡又一黑一亮,何琪已经反穿着羊皮袄站在了舞台中央,锵锵锵锵……她用嘴巴打着锣鼓点,脚下迈着碎步,又来了一出京戏《智取威虎山》里的小常宝……何珏也组织了一个战宣队,节目和三姐的节目完全一样,可是三姐被招进了省艺校,她却下到农村当了三年铁姑娘。
  何珏处处都学三姐。三姐在当地已经是大名人了,可每次放假回家三姐都把自己关地屋子里复习功课,说要考省艺术学院。她就问:“三姐,你再有两年艺校毕业就能挣钱了,干嘛还要考艺术学院呀?”三姐说:“四妹,你认为那些打情骂俏的节目是艺术吗?”没想到她真的考上了大学,上学不花家里一分钱,还不时把勤工俭学挣的钱寄回家。何珏也下决心复习,却只考了个大专,也不错,能在一个厂子里干到退休,稳稳当当。可三姐却一路折腾,毕业后独闯海南,由剧团跳到报社,老公都换了好几个。
  有一年三姐拿出一张和一个男人合影的照片,说:“他的姓不咋好,但好记,姓赖,叫赖文同。”然后就说:“嫁人就得嫁有才的。”还拿出一张自己的裸体画的照片给她看,何珏就想:“敢情打情骂俏的节目不是艺术,光腚拉擦的油画是艺术?”她觉得三姐可能被人引诱学坏了。果然,三姐和这个男人把亲戚家睡了个遍,有一次还问她:“四妹,我和我对象到你家玩玩呵?”她说:“我可不支持你们狗扯羊皮!”把她三姐说得呜呜哭。后来听说三姐跟那个男人分手了又好了,也弄不清有没有合法手续,她可不像老五,就从来都不叫他“三姐夫”。
  
  何琪有个特点,生气不会超过十分钟。宋新风说:“三姐,我给你炸了你最愛吃的黄花鱼。”这姐俩就都笑了,知道这小子故意逗她们。
  有一次何琪正在战宣队排练节目,何珏在窗外喊:“三姐,咱家炸黄花鱼了!”何琪撒腿就往家跑,发现没有就坐在门槛上哭。这回宋新风既是逗她们也不是,他还真炸了香喷喷的黄花鱼。
  何琪吃着问:“新风,你到底觉得我家文同怎么样呵?”
  宋新风看了看何珏,说:“你们搞艺术的人都浪漫,我们搞技术的人都死板。现在岁数大了我才理解,找一个合适的真不容易,因为人生只有一次,不能委屈自己。”
  何琪看着何珏问:“那你找到合适的没有哇?”
  宋新风说:“我呀,捥到筐里就是菜。”又马上改口说:“我真是运气,幸亏遇上了何珏。”
  何珏假装生气道:“三姐问你赖文同怎么样。”
  宋新风说:“我说不怎么样还能黄呵?”转移话题说:“我三姐夫那个哥们霍忠信?我认识。他和我哥曾经是‘黑大’同事,我哥现在是市长秘书。”
  何琪想起来了,何珏按她制订的“找对象要找有才的原则”在班里找了个条件最差的,现在却成了条件最好的,她大伯子突然成了市长秘书,她们厂长见到她都像见到了市长大人,毕恭毕敬的。她问:“你哥说他怎么样?”
  宋新风说:“我哥只说霍忠信为办这家公司借了不少钱。”
  何珏说:“我就不明白,为什么要借钱创业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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