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寻根问祖
作品名称:周颂,大周兴起 作者:欧阳如一 发布时间:2020-12-20 09:32:15 字数:4548
公亶父在他简陋的宫室里招待了各部落酋长、使团的头领和他们带回来的外国人。
祁连山区干旱少雨,当地的房子多夯土而建,或住窑洞,公亶父的宫室比一般的民居只是用毛石砌出了几级台阶,以显其尊贵;夯土墙,原木的梁架,有柱子直顶屋脊,叫“穿斗式”,开间更大也更宽敞;还效仿山外诸侯的宫殿用草和泥苫出了前后两面坡的屋顶;可它只有南面的一排花格门,另外三面都没有窗,白天都得掌灯,夜间阴冷还得点着火塘……公亶父请大家围着火塘盘腿而坐,每个人面前都放了张条案,条案上摆了些熟肉、果品和茶、酒。宫室虽然简陋礼仪却不简陋,由白眉老巫师带领大家先敬天,把酒弹几滴在空中,感谢其庇护;再敬地,把酒洒一点在地上,感谢其滋养;再敬祖宗,这里最高的辈份就是公亶父了,感谢其繁衍和带领;再敬各位尊贵的客人,那位天竺老者就成了他们的代表;再遥敬天子,这是必要的程序;最后互相敬酒,说些祝福的话。三巡之后公亶父问:“各位长老,各位头人,各位勇士,各位来使,你们感觉孤的酒怎么样呵?”
众人这才感觉他们喝的酒有点特别,品了品说:“不会是太庙藏的酒吧?”
公亶父叫人提出一只白陶的酒坛给他们看,说:“坛子口上封过字,已经揭了;坛子底下也有字,摸摸就知道了,上面刻着‘公刘元年’。”
“是公刘时候的酒?”人们这才发现这酒的味道非同一般,有人说:“我姬姓氏族是黄帝的曾孙帝喾(KU)的一支,帝喾之后传位给其子挚,挚又禅(shàn)让给其弟尧,尧把帝位传给了女婿舜,又把族权传给了其弟弃,就是‘稷’,掌管农业之神,封地在邰,就是我们这一支;稷的第四世孙公刘率族由邰迁到豳,就是我们这个地方,这酒有一百多年吧?”
白眉老巫师含笑道:“我姬姓氏族由尧帝起分作两支:一支传舜、禹、启,自始建夏国,历十三世,五百年,被汤所灭;汤建商国,又历七世,如今是帝乙;另一支传弃,以后是不窋(zhú)、鞠、公刘,建豳国;又经皇仆、差弗、毁隃(shù)、公非、高圉(yǔ)、亚圉、公叔祖类,至当今公亶父已有十二世,约七百年。”
众皆失色,说:“这就是神仙喝的酒呀!”
公亶父感觉他们越说越糊涂,这酒从公刘起顶多三百年,问天竺老者:“贵国可有美酒呵?”
天竺老者听人翻译后起身作答:“敝国的酒用青稞酿造,不敢比贵国的酒,五谷酿造,自然醇香绵柔。”
公亶父问翻译:“这他也知道?”
翻译说:“贞人走遍了中原各国,还去过商都。”
公亶父说:“果然是西域神巫!”
这时已有人把那只十升装的坛酒放在了地当中的桌子上,公亶父说:“各位,这坛酒只剩一半,每人分不到一杯,我们做个游戏,不唱歌,不跳舞,不猜枚,也不比射箭,能说出我们高祖者赏一杯,如何?”
众人的胃口已被他们的大公调得不行,齐声说:“善。”
燧人氏抢先用提斗给自己擓(kuǎi)了一杯酒,自语道:“不知道几斛(hú)谷才能造一斛酒?”说:“大公,相传遂明之国有大树名燧(suì),屈盘万顷,有圣人游日月之外,至其国,息此树下,见有鸟啄木,粲(càn)然起火,圣人感焉,因用木枝钻火,号燧人氏。燧人氏春取枣杏之火,夏取桑柘(zhè)之火,秋取柞(zhà)楢(yóu)之火,冬取槐檀之火,设总火塘存火,设火正行火,于是传火四方,造福天下。”他不好意思道:“就是炎黄二帝也得称我燧人氏为老祖。”说罢一饮而尽,揩着嘴巴说:“好酒!”
公亶父站起道:“这不能算。”吩咐手下:“就此封坛,游戏结束。”
盘古氏上前护住酒坛,说:“大公,燧人氏钻木取火的故事不可信,倒是我的祖先——盘古开天地的传说更可靠。”他笑嘻嘻地给自己擓上一杯酒,端到嘴前嗅道:“为何我家酿的酒非酸既苦呢?”见众人已经急了慢条斯理道:“在很久很久以前,天和地还没分开,宇宙混沌一片。有个叫‘盘古’的巨人,就是我的祖先,他在这个混沌的宇宙之中睡了十万八千年。有一天他突然醒了,见周围一片乌漆嘛黑,抡起大斧就朝那黑暗猛劈过去,只听轰地一声巨响,天地就被劈开了……”他说罢喝完又要擓酒,看看公亶父,没敢。
白眉老巫师对众人说:“大公不准谁都不得用酒。”问:“盘古开天地的传说由来已久,可盘古是从哪里来的?盘古的母亲又是谁呀?”
盘古氏摸着脑袋想了想,说:“我自罚一杯好吗?”却见酒坛已被华胥氏抱在了怀里,说:“这酒可是得道大巫带童男童女酿造?不会以童子之尿为酒粬吧?”
众人笑,有人说:“至少得三年不近女色。”
华胥氏说:“大公,盘古开天地不可信,伏羲(xi)和女娲(wā)才是我们的祖先。伏羲也称宓(mì)羲、包牺、伏戏,亦称牺皇、皇羲。一说伏羲即是太昊,本姓风,是所有姓氏的起源。他教人结网罟,捕鸟兽而驯养,是畜牧之祖;他以阴阳之理创八卦之术,一画开天,是通天神巫;他人首蛇身,与其妹女娲成婚,生儿育女,那女娲又会抟(tuán)土造人,这才有了……”他说着要擓酒却被人撤了酒杯,想捧坛子喝又不敢,众人笑。
公亶父命身边的人:“用孤的杯给他盛酒。”没人敢动,这是这个不讲规矩的国家的规矩——酒具代表着人的地位,“公”是一国之主,他的酒具由蓝田美玉刻制,叫“爵”;次一等的是诸侯国之主,他们的酒具由青铜铸造,叫“觚(gū)”;再次一等的是部落之主,他们的酒具用牛角制造,叫“角”;其他人等的酒具是木头做的,叫“樽”或“杯”,用君王的酒具有犯上之嫌。公亶父等人给华胥氏找来酒杯盛上酒后问:“伏羲和女娲的母亲是谁?你答对了再饮此杯。”
华胥氏忍不住闻了一下杯中的酒,垂涎道:“这酒、这酒比漂亮的女人都厉害!”说:“伏羲的母亲就是华胥氏,她在雷泽中踩了一个巨人的脚印而受孕,怀胎十二年才生伏羲。要说我华胥氏才是你们各姓的祖先。”
公亶父问翻译:“他听得懂吗?”暗指天竺老者。
翻译说:“哦,半懂不懂。”
公亶父说:“你问问他们的祖先是从哪里来的。”起身对众人说:“还是古人智慧,万事皆有源头,就是归于神。每人赐酒一杯。”环视四周问:“太伯、虞仲、季历怎么没来呀?”
就在公亶父的后宫,另一场宴会也在进行,是母德妃和她的三个嫡生子和十几个庶子及他们的母亲们。他们照例围着火塘坐、照例每个人面前都放了一张条案、照例先敬天再敬地再敬主母再兄弟互敬,酒过三巡,母德妃问她的儿子们:“你们有的跟随父亲征过战,有的陪同酋长们出过国,有的还参加了这次云游,你们看我们这块土地怎么样?”
兄弟们都用眼睛看着长兄太伯,这是公亶父立的规矩,同胞以长兄为首,叫“长兄当父”;待嫡子中的某一个被册立为太子后就是“储君”,随时可以继位,叫“王兄为主”。
太伯看看他的兄弟们,说:“母亲,我姬氏是黄帝的一支,世居祁(连山)吕(梁山)贺(兰山)三山交汇之地,扼守住东西山口就是国中之国,此天赐宝地,不可多得。蒙神灵与祖宗保佑,我族已有三十万之众、百乘之师,诸侯不敢小觑。”
母德妃看着她的孩子们,从长子到幼子,从顶天立地的男子汉到乳臭未干的么儿,就像列在太庙里的一排编钟,能奏出一部气吞山河的史诗来。长子意气风发而又温良敦厚,立他为太子肯定会善待庶母,体恤同胞,不会生出骨肉相残的事情来,说:“太伯言之有理,赏酒一杯,诸子也进半杯。”
有少年说:“母亲,好酒。”
母德妃说:“豳地干旱少雨,夏短冬长不易农作,你们怎么看?”
按规矩轮到次子虞仲说话,他看看兄弟们,说:“母亲,豳地少雨却不缺水,有十二条江河流过,可筑坝汙地灌溉农田。只是北方常被诸戎侵扰,南方又被诸商围堵,如困笼中,难展拳脚。”
母德妃看着她的次子,是那么彬彬有礼而又聪敏好学,立他为太子肯定有利发展生产,强大国家。说:“你们的父亲也有此虑,赏酒一杯,诸子再进半杯。”
又有孩童说:“母亲,这是什么酒?好香,好甜。”
有妃子说:“太庙里的酒,是给神仙喝的。”
母德妃笑笑,说:“普天之下莫非商土,率土之滨莫非商臣,老三,你才随燧人氏归来,熟悉山外的情况,说说我们这地方怎么样?”
季历看看庶母生的哥哥姬山,按年龄应由他说话,按尊卑却应由自己说话,姬山和母德妃都说“你先说。”他就向姬山深施一礼,说:“母亲,我国人口稠密,耕地稀缺,我看好了一个地方。”就从怀里拿出一张羊皮地图指给大家看:“翻过这座山——梁山,循着这条河——泾水和漆水,就会来到一座有凤来仪的神山——岐山,山下就是一片膏腴之地——周原,方圆千里,没有人烟,可再建一国。”
有女眷说:“竟有这么好的地方?离我有多远?”
季历一张手:“五百里。”
母德妃看着她的三子,诸子之中数他长得英武,也有见地,难怪大公更爱他。说:“我们姬姓宗亲就是由三百里外的邰迁到豳的,再迁五百里又如何?说起来我祖黄帝发祥于吕梁以北之汾河,距此何止千里?赏酒一杯。”
有人说:“主母,我醉了。”
负责倒酒的妃子说:“主母,这酒,这酒好像是太庙里的酒。”她把坛子底翻过来给众人看,只见上面刻着四个字:公刘元年。
母德妃慌乱道:“糟了,咱们把自家的酒当太庙里的酒给他们喝了!”想想又笑了,说:“大公最怕浪费粮食,喝什么都是好酒。”
在豳国的宫室,参加宴会的人已经散了,只剩下公亶父、白眉老巫师和天竺老者,有翻译作陪。公亶父亲自给客人倒上最后几滴酒,坛子底向上露出了四个字:姬氏家酿,他想掩饰却见天竺老者冲他笑,问:“大巫,这字你也认得?”
天竺老者这才换成商语,说:“酒不就是水嘛,就看在何时、何地、因何事,与何人喝了。”
公亶父惊道:“果然是通天神巫,本公敢有一事求教?”
天竺老者笑道:“公的家事,外邦不便多言。”
公亶父对翻译说:“我没说他就知道?”问:“我有三个嫡子,太伯,虞仲,季历,德才兼备且都为我所喜爱,放在你们天竺立会哪个为太子呵?”
白眉老巫师义正辞严道:“这有什么可说?自古立嫡不立庶,立长不立幼。”
天竺老者笑了,说:“天竺人分四等,又信吠陀之教,王位只在上等人或神职人中产生,情况与贵国大不相同。据我所知,贵国在商以前是世袭或禅让——尧传舜、舜传禹,传贤而不传亲。”
白眉老巫师愤愤道:“哼,唯贤是举当然好,可是人心不古。”
天竺老者说:“据我所知,贵国在夏以后是兄终弟及或父死子继。”
白眉老巫师说:“兄终弟及,祸起萧墙;父死子继,谁敢觊觎。”
天竺老者试探道:“那能不能在诸嫡子之中擢拔贤能呢?”说罢看着公亶父,他们想到了一块。
白眉老巫师仍然坚持:“什么叫擢拔贤能?当年夏桀做太子时无人不说其贤,继位之后无人不说其暴。”
天竺老者又笑了,知道他们君臣在立嗣上意见不合,说:“那求问神仙好不好?”
白眉老巫师转怒为喜:“这个好。”竟要吩咐人去取碳火龟背。
天竺老者打了个呵欠,问:“已经是寅时了吧?”
有侍者说:“鸡刚叫过一遍。”
公亶父赶紧问:“我想迁出豳地,神巫看去何方为好?”
天竺老者不做正面回答,说:“我爬过西域的四座神山,发现雪线在上移。”伸个懒腰,要走。
公亶父紧跟其后,问:“神巫是说天气要变暖吗?”
天竺老者走到宫外,说:“我看到此山上有石臼(jiu),五百年前许是冰川。”
公亶父发现经他一说东方的天际就亮了,问:“神巫是说,天气又会变冷吗?”
天竺老者神秘地笑笑,从囊中取出一束竹简说:“小人偶得一部奇书,大公可把它交予太子。”
公亶父见封页上写着:《山海经》,拿来翻开一看,上面留着熟悉的笔迹:“后稷是始播百谷”、“叔均是始作牛耕”……这是他幼年的读物,不知道丢到了那里,却不想落到了西人之手。“真仙人也!”公亶父纳头便拜,起身欲谢,只见一轮旭日跳出了地平线,那神巫走进太阳就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