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作品名称:稼穑儿女 作者:段继明 发布时间:2020-12-17 13:52:46 字数:3196
“是的,家在县城,但工作在乡里。”
“我们乡里的小池子哪能盛下你这条龙呀。”
“叔叔言过了。乡里有什么不好,永民就是乡里人,可我十分钦佩他。”
“他算个啥,能和你比。”
“这是大家公认的。确切地说,我与永民兄亦友亦师。”
德峰听的如在云雾之中,自嘲地说:“我是个大老粗,你能来我家里,我墙壁生辉。”说后,便叫斯英赶紧上酒上菜。菜上齐后,斯英就出去了,再也没有露面。
这天夜里,德峰使出浸淫酒场二十多年的劝酒功夫和少人匹敌的猜拳之术,采取一吓二敬三划四赖的招数,把马永民和尹尚文一起灌的酩酊大醉,不省人事。
接着,他把尚文背到斯薇炕上,脱光他的衣服,然后叫多虎妈把斯薇也脱得一丝不挂,和尚文放在一起。
待到尚文酒醒,德峰早已守候在他头前了。
“我当你是个人,谁知是个牲口。”德峰脸上阴云密布,恶狠狠地说。
尚文吓得六神无主,牙齿叩得格格乱响,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德峰像玩鼠之猫一样盯着尚文,静静地等待着。
许久之后,尚文似乎回过神来,瞪着一双惊恐的眼晴,结结巴巴对德峰说:“叔,叔叔,我,我错了。”
德峰软声细语地说:“不咋的,谁都会犯错,就是你这个错太大了。”
“那您,叔叔,您看怎么处理?”
德峰冷笑一声:“我可没权处理你。不过学校处理不处理我就管不了啦。”
尚文像抓住了救命稻草似的,两眼发亮:“那,您不告我?”
“我当然不会告你。可斯薇我就管不着了。”
这时,斯薇忽地从被窝里翻起身,一把勾着尚文的脖子,咿咿呀呀叫起来:“哥哥,哥哥——”
尚文长叹一声,哭道:“罢了,罢了——我,娶她!”
德峰依旧绷着脸:“这可是你自己说的,啊?”
“是我说的,是我说的。”尚文己经恍恍惚惚。
“行吧。那你写个东西。”
“我写,我写。”
德峰慢腾腾地走出门去,拿来纸笔。尚文爬在枕头上,两手剧烈地抖动着,写道:
我做错了事情,愿娶邵队长的女儿为妻。尹尚文
德峰一看,不由火冒三丈,大骂起来:“你哄鬼呢!”
尚文显得无比怯懦:“叔叔,您说,我写——”
“我的女儿有名有姓,叫邵斯薇。你把日期写上,再写上个强奸就行啦。”德峰漠然地说,顿了一下,忽然又说,“再写上赔偿三千块钱。”
尚文愣了一阵,大哭着写道:
我酒后无德强奸了邵斯薇,愿娶她为妻,并赔偿三千元。
尹尚文于八月二日
这样,德峰才算满意。然后拿上纸条出门而去。
尚文慌乱地穿上衣服,来到昨晚喝酒的屋里,只见永民还像狗似的蜷在炕上扯呼,他气急败坏地把他摇醒。两个人出了街门,互相搀扶着,丧家犬似的落荒而去。
到了下一个学期再开学的时候,他已成为了一个有妇之夫。同时,斯薇也嫁上了一个高大英俊、吃公家饭而且家里有权有势的如意郎君,实现了自己的少女之梦。
斯薇和尚文的婚礼办的时髦而又隆重,高朋满座,热闹非凡。除开斯英,斯棠、斯杨、斯琴,还有梅英、水荷、斯杏都去吃了她的喜酒。姊妹们又在一起相聚了一回。
婚礼当日,德峰抽空把尚文写的那个纸条撕碎,扔到灶火里烧得灰飞烟灭。
婚后,斯薇大多数时间都住在娘家门里,帮着德峰做些事情。尚文却再也没进过德峰家的门。
奇怪的是,斯薇成亲后,斯蔷的病竟一日好似一日。但她离娘家太远,几个月也来不上一次。
麦收后,德町到镇里的集市上,花了整整四百元买了一头母牛。
这是头黄褐色的秦川牛,虽然骨瘦毛乏,皮毛无光,但四肢粗壮,后裆宽阔,腰身长大,臀部敦厚,一看就是头能生善育的好牛。
这年,由于临近春播才分田到户,九槐庄的人家都清一色地种了麦子,仅在埂坡地头点种了一些秋田作物,因而夏收后就没有多少农活了。人们把收割后的田地翻犁耙耱后,等待浇灌冬水,然后便纷纷打坯砌墙,修造圈棚,准备大养畜禽。女人们纳底做鞋,赶早着手冬衣。大多数男人则在闲暇时三五成群到集市上闲逛。
德町与众不同。母牛进门后,那匹骡子就失去了往日的百般宠爱,因为德町认为它只是一个单纯出力的角色,而母牛则会源源不断地增添财富和力量。他还特意买了一百多斤豌豆,每过三天就给牛加一次料。
他和母牛一起,把家里所有的地都犁了两遍,耙了两遍,又耱了两遍。到无事可做时,居然把牛牵进德谷和德峰地里,把他们的地也耙了一遍。
大家都在笑话他,他却依旧我行我素。他似乎已经疯魔,就连吃饭也要端上碗到牛圈里去,还叫牛舔他的碗。有时候,他竟偷上水荷的木梳去给牛梳毛,一边梳,一边还嘀嘀咕咕、唠唠叨叨说些人听不懂的话。
人类的农耕史中,谁也说不清牛是从什么时候,又为什么会受人驱使,而不到大自然中去享受天赋的自由。谁也说不清人类为什么会对牛情有独钟。外貌粗野凶猛的牛,美丽眼睛里却显露出无比温柔善良和沉静可悯的目光,仿佛能与人的心灵沟通。而它诚实忠厚、任劳任怨的秉性又和庄稼汉们毫无二致。也许,这就是人们对它格外关爱的原由吧。
有时,德町会跟他的牛对视上好几个钟头,似乎是要汲取它的精神和力量,同时也告诉它自己的心愿与期望。不久的明年,他将和它一起面对繁重的任务,因此必须早早和它心心相印,团结一致。
当他牵着牛和骡子,一起到九棵槐树饮水时,他的脚步好像都要飘起来了。现在,全庄人吃饭时差不多都要聚在那里。他们碗里盛满白面条,白面条上盖着油炒菜,所以便相互炫耀,甚至交换饭碗,品尝别人家的味道。然后就吹捧人家的老婆是多么漂亮能干,感叹自家的女人又是多么窝囊邋遢。
吃过晚饭,庄里的孩子们几乎倾巢而出,到九棵槐树那里捉迷藏、打土块仗。夕阳的余晖金壁辉煌,映照着一个个精灵;绿白相间的槐影里透出阵阵花香,墨绿的槐叶在微风中簌簌作响,喜鹊乌鸦在天上盘旋,童声惊起麻雀扑楞楞飞去远方。到井上给牲口饮水的大人来去匆匆,并不时驻足观看孩子们的游戏,显得欢愉而又忧伤,感慨自己早逝的童年时光。
德町左手牵骡,右手拉牛,从奔突的孩子们中间穿过,洋洋自得之情溢于言表。他故意高声哟喝,偶尔还哼出两句沙阳小曲,兴冲冲、慢悠悠地回家而去。回到家,他还要给牲口们添草加料。做完这些,便提上筐子到地里去铲草。
这些筐子,都是多林用芨芨编出来的。以前,一提起它们,他就不由阵阵心痛,仿佛筐子里的每一根芨芨都在戳着他的心。但是现在他没有这种感觉了,因为多林的眼晴又亮了,不用摸瞎了,而且有说有笑了。
呵呵!还有比现在更好的吗!大媳妇端庄贤慧,小媳妇漂亮伶俐,接下来,三媳妇、四媳妇……八媳妇就会一个接着一个嫁进他邵二爷的家门。一辈子辛苦终将换来儿孙满堂,值啦!
人来到世上,饱一顿饥一顿,受苦受难,不就希图这么个结局吗!人死如灯灭,一点踪影都留不下,唯有儿孙才能延续血脉,才说明你在世上真正走过一遭。只有这样想,才不觉得迷茫和委屈。
这个想法犹如惊鸿一瞥,很快就被他抛诸脑后。还是得想想实在的事情啊。比如年咋过。不论多么拮据,他打算今年过年一定要吃顿肉。在他的记忆中,过年吃肉,已经非常非常模糊了。好像还是在他们三个老弟兄都没成家的时辰有过。那时候,每年过年,都能饱饱的吃上一顿骆驼肉,之后的情景就依稀记不得了。呵呵,再后来,不要说吃肉,连黑面米糠都吃不饱,六〇年还差点饿死,能活下来就是万幸……不过现在好了,只要有钱,集市上啥都能买到。所以,他计划买一个猪头过年,估摸三十块钱也就够了。然后,就是娃娃们的衣裳。志红、志云、春桃,他打算一人给做一身新棉衣。梅英、水荷两个媳妇,不管单的棉的,起码也得做上一件。还有斯琴哩。自从上了学,门门功课考第一,人见人夸,人见人爱,怎么都得打扮打扮。至于儿子们,他根本就没想过为他们置办新衣,拆拆补补,只要不张风漏气就行啦。
他掰着指头千思万谋,怎么都觉捉襟见肘。花钱的路数实在是太多太多。先前给多林瞧病和买牛,差不多花光了卖麦子的钱,明年种地的费用还没着落。除过籽种,最要紧的就是肥料。庄稼一枝花,全靠肥当家啊,土肥水种密保管工,一样都不能儿戏。前几日,他到供销社去了一趟,听到大家都在议论化肥增产的事情,看来是非得买些化肥了,不然光靠那点土粪咋能打下粮食呢?还有一应农具,都得置办齐全,少一样都会影响生产。唉——就这两件事,都不知得花多少,还不算买杂粮籽种、菜籽和豆种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