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云朵
作品名称:文星归寂 作者:铜盆孤雁 发布时间:2020-12-17 09:50:15 字数:5202
文星五千斤西瓜卖了一千五百元钱,来领钱的时候,云鹰只给了他五百元钱,还有一千元就当文星还债了。文星拿着那五百元钱苦笑着说:“老庚你就行行好吧,把那一千元给我,我好久没打牌了,让我过过瘾吧。”
云鹰说:“这不行,你要是有钱不还债就会养个坏习惯,今后谁还敢借钱给你呀。”
“老庚呀,除开你,我也不想找别人借,难得失面子。”
“这话说的蛮满啊,你真的不找别人借钱?”
“真的,我不相信别人,对你就不同啦,我们从小就交的好,不相信你就没天理啦。”
“你相信我就可以不还债啦,越是相信我就越要还债,不然就无法证明你相信我是不是?”
文星无话可说,拿了五百元钱就回家去了。
回到家里,文星嘴巴翘着,可以挂得上十二把夜壶。桑叶就说:“怎么啦,没拿到钱呀?”
文星没好气地说:“拿到了,五百元,还有一千元钱喂狗啦。”
桑叶就笑了起来。
文星说:“你笑么里呀,还不跟着我一起骂他。”
“你呀,你以为我和你一个样呀,借钱要还的道理你不懂呀?”
“我当然懂。但是,我们是老庚呀,老庚怎么搞得这么狠?”
“我觉得他做的对,你借了他的钱当然要还,不然,你还叫人么?”
云朵二十一岁了,她在外面打工认识了一个华容县的后生子,交往了一个多月,二人就住到一起了。同居两个月后,云朵就死心塌地要嫁给那个后生,跑到老屋里来找父母亲说这件事。
文星说:“你不怕丑呀,认识人家才一个月就和人家一起睡了,你还是我的女儿吗?”
云朵说:“老爸,你也太老土了,我认识他一个月才同他一起睡觉,有的人头天认识,第二天就一起睡啦。”
“那你也学别人样呀,别人是坏样你也去学。你要知道你是谁的女儿,你是我文星的女儿啊,我是文曲星啊,你要文文静静的。”
“老爸,你不是文曲星啊,你就是个农民,很一般的农民,还有个很不好的习惯爱打骨牌,我不认为做你的女儿就光荣。”
桑叶听到这里就笑了起来。文星说:“桑阿婆我在这里教育女儿,你还在一边偷着乐,什么人啊!”
桑叶说:“我当然要乐,因为女儿懂事啦,认识你是个啥人啦。”
文星转而问云朵:“云朵伢子你说说,你那男朋友叫么名字?”
“他叫文忠,和你同一个字。”
“这不行,和我同一个字怎么行,别人一听还以为他是我弟弟呢?别乱了辈分!”
“其实,老爸你这是没开化的结果,父子同一个字的多得紧,何况你们还不是亲父子,只是岳父和女婿的关系。你以后就别叫他文忠了,你只叫他忠忠就是啦。”
“不行不行,我还是不同意。我要是不同意,云朵伢子你就不能嫁给他啊,你是我女儿,我养你这么大不容易。”
云朵笑着说:“老爸,你说说实话,我要是不听你的,你会如何呀?是不是不理睬我呀?”
“我就不认你这个女儿啦。”
“老爸你真的不认我呀?我听奶奶说过,爷爷在世时,总喜欢去女儿家里吃饭的,有鸡肉吃,有酒喝。你将来要是来我家了,我甚至还有钱给你打骨牌呢,你真的要和我断绝父女关系呀?”
桑叶插话说:“云朵伢子你父亲的意志特别的坚强,他说不认你就会不认你的,他要争气啊。”
文星说:“好啦好啦,我不争气啦。云朵伢子你么时带着来家里给我看看,我要是认同啦你就可以嫁给他。”
云朵总算是拿下了父亲,过了些日子,她就把文忠带回家了。
文忠长得很帅气,180厘米高的个子,国字脸,微胖,体重大概在一百八十斤的样子。一落眼睛,文星就从心里同意了这门亲事。
文忠进门是买了东西来的,给文星买了两条烟一对酒,给桑叶买了一对耳环,给云朵奶奶买了一条围巾,还给叔叔婶婶各买了点小礼品。那天吃饭,文星和金星两家人合在一起热闹,这是小辈们的第一门亲事,不慎重点显不出大人的诚意。
在饭桌上,文星一直在问文忠的问题。他说:“忠忠你们家几口人呀,老家是哪里呀?”
“叔,我们家四口人,爸爸,妈妈,我和妹妹。”
“你爸是干嘛的?”
“我爸名义上是个农民,实际是个企业家,他是我们乡里企业的总经理,管着几百人呢。”
“你妈呢,你妈干嘛的?”
“我妈是个会计,在我爸手下干活,我爸企业上的钱都是我妈管着的,所以,我一般不愁钱用。”
“那可是个夫妻店啊。”
“叔,那不是夫妻店,那可是个夫妻厂。”
“你妹呢,你妹做嘛的?”
“我妹是个大学生,还在读书呢。”
“你们家住的么里房子呀,总不会是别墅吧?”
“别墅倒不是的,在我们那里吧,应该属于最好的房子,两层楼,五个门脸宽,车子可以在里面打转。”
“你是不是想娶我们家云朵伢子做妻子啊?”
“也算是吧。”
“怎么也算是啦,你不愿意呀?你在外面混总看到不少人了吧,你说说,哪个女孩子有我家云朵伢子索里?”
“叔,索里是谁呀?”
“索里不是谁,索里就是漂亮!”
“大叔,是这样的,因为云朵一定要嫁给我,我呢,也是爱她的,所以,我们的意见就很一致,我们要结婚啦。”
文星悬着的一颗心总算是落下了,接着就是桑叶和严阿婆盘问文忠,把他的情况一而再再而三问了一遍,似乎这样才放心了。
下午,云朵带了文忠就去万石湖边闲逛,云朵说:“文忠你说起谎言来一点也不脸红啊?”
文忠说:“我怎么说谎啦,我说什么啦?”
“你和我爸爸妈妈奶奶说的话有一句是真的吗?”
“云朵我是为你好啊,我不说谎他们会同意吗?他们知道我穷吗,他们知道我是个孤儿吗,他们知道我上无片瓦下无垄田吗?”
“云朵你这样说我心里难过啊,婚姻之事,旧时讲究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如今虽说不兴这套,可是要取得父母同意也是应该的。”
“我懂啊,云朵,这不是没办法吗?”
“今后如何办,我的家人总不能说不去华容你的老家吧?我们结婚在哪里办酒席,你把你家人说得那么荣华富贵,总不能寒酸了我吧,要风风光光把我娶过去吧!”
“别慌,别慌,慢慢来,我们总会有办法应付过去的。”
过了不久,云朵就怀孕了,她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怀孕了,三个月后,开始有了反应,吃什么呕吐什么。
文忠这时候身体也是不适,一身老是发热,以为是感冒,吃丸子和打针一点也不见效;浑身乏力,没一点劲,虚弱得很,常常大汗淋漓,还感觉到心跳加快。云朵就说:“你这肯定不是感冒,快去医院里检查一下,别是其它病当作了感冒治。”
文忠说:“算了吧,拖一拖就会好的,再说,你这样子我怎么走得开?”
“你别犟啊,我没听说过谁把病拖好了的。”
“不是我犟呀,你看看我们的折子上还有多少钱,你怀孕了不用钱呀,我们的婚礼八字还没一撇呢。”
又拖了一阵子,文忠实在是拖不过去了,就去医院里看了一下,医生抽了一管血化验,结果是急性白血病,而且十分厉害了。
回到租住屋,文忠把结果告诉了云朵,就对云朵说:“我想了一个下午,你还是离开我吧,去医院把孩子打掉算啦。我这病是没指望了,医生已经宣布了我的死刑,没救啦。”
云朵说:“你把我当什么人啦,你有病我就要离开你,让你一人孤独死去,那我还算人吗?”
“有你这份心就够啦,可是你也要现实点,我这病治不好,也没钱治,再过几个月我就会死的,将来你生了个崽还如何嫁人?”
“想什么将来啊,将来我不嫁人了还不行吗,我一人带着你的儿子过日子,讨饭就讨饭。”
文忠不说话了,看着身怀六甲的未婚妻,一脸的无助。
两个人就这样拖着,谁也没想到他们的未来会是这样。
又拖了几个月,云朵就给家里打电话,把实情说了,她叫家里来人把她和文忠一起接回去。文星听到消息后痛哭了一场,他对桑叶说:“没想到云朵伢子糊我了啊,这下好啦,塌天啦!”
桑叶说:“没你说的那么烂啊,他们不是还没结婚吗?”
“你女儿都快要生了,这都是你做的好事啊!”
“你这文宝宝怎么怪我啦,他们的亲事不是你答应的吗?还把人家的烟也抽啦,酒也喝啦,到头来不顺就怪罪我啦?”
文星想想,还是老婆说得对,就带着翔宇去省城里接女儿。及至看到女儿的模样,文星着实吓了一跳,这还是他的女儿吗?她就是个孕妇,是一个快要生产的孕妇。
文星和翔宇在收检东西准备回家去,云朵说:“爸,还有文忠的东西。”
文星说:“怎么,我还要管他呀?”
“那当然要管他啦,他是我的未婚夫,是我肚子里孩子的爸。他现在病了,你不管他,看着他死呀?”
“我不管他,他要死是他的事,与我何干?”
“那好吧,爸,我不怨你,你带着翔宇回家去吧,我和文忠就在这里,要死,我们死一块。我们身上还有五十元钱,房东明日里就会把我们赶走的,我们去桥洞里住,将来就死在那里好了。死的时候,我会写上‘我是万石湖边文星长女’字条的,省得警察找不到家属。”
文星说:“好吧,我服你了,前世年欠了你的,今世年给你还债来的。”
文星只好把身怀六甲的女儿以及奄奄一息的准女婿文忠带走。他搀扶着两个人上路,翔宇一只肩膀背了一个袋子,挤在一个出租车上转到长途汽车站,坐汽车回到荣家湾,再打个的士回到徐家庄。
来到徐家庄,文忠没过多久就死了。他死的那天没有任何征兆,吃了一点点早饭,然后就睡觉一样地走了。云朵看着他死的,文忠死的时候,她的眼泪一直在流,哗哗地流淌,好像万石湖里的水一样不得干。等到文忠落气时,云朵就发作了,一声声叫了起来。桑叶一看就说怕是要生了,吩咐翔宇快去喊接生婆,文星就说:“桑阿婆你疯了啊,现在哪里还有接生婆,谁敢私下里接生,快送去鹿角卫生院吧。”
翔宇喊来一台拖拉机,众人七手八脚把云朵运到拖拉机上。文星一家人拿的拿包裹,拿的拿被絮,催着机手快快送人,家里还一个死尸停在那里,反正也不担心谁来偷走。
一路上,云朵杀猪般的嚎叫,说自己就要死了,让她死去吧,死了就和文忠一起埋掉。桑叶就说:“好女儿,你别闹,我们就快要到了,到医院就有人救你了。”
云朵说:“妈妈,我痛死了,真的痛死了,我愿意去死啊,我受不了,真的受不了,什么东西卡着一样。”
云朵大汗淋漓,一汪汪水从毛孔里冒了出来,她虚脱了,眼睛闭着,不再叫唤了。文星感觉到极为可怕,就使劲拍打女儿的手臂,叫她说话喊叫,能说话喊叫就是生命的象征,这是一个很浅显的道理。
终于到了卫生院,卫生院里那些医生护士文文静静的,看着今天的太阳还是和昨天的太阳一样,没一点区别;再互相看着,今天的你还是昨天的你,今天的我也是昨天的我,都是旧相识。他们看着拖拉机拉来了病人,他们看见家属慌里慌张的样子,司空见惯了,他们急不起来。文星在大厅里叫道:“我女儿就要死了,你们的人呢,死绝了吗?”
一个姓文的女大夫说:“你叫什么叫,我们这些人不都在吗,是你病了么,你去急救室呀!”
“我看你就是个疯子大夫,我有么里病啊。我女儿,我女儿要生产了,她就要死了,你们快救救她,如果死在你们医院,我就拼死你们两个。”
“快送手术室啊,你还叫什么呢?”
文星他们推着云朵就跑,那个文大夫也急了起来,叫上人直奔手术室。进去后解开云朵衣服一看就说:“太迟了,太迟了,救大人还是救孩子?”
家人都被赶出去了,云朵似乎听懂了文医生的话,她抓着文医生的袖子说:“救孩子吧,这是他唯一的骨肉。”
文医生甩落云朵的手,来到外间问文星:“你是产妇的什么人,是救大人还是救孩子,只能保一个。”
文星说:“你就是一坨芋头,当然是救大人呀!我是产妇的父亲,我说了算,我女儿要是有个好歹,我就要你的命!”
再等文大夫进去的时候,云朵就完全不行了,她肚子里的孩子倒是快要出来了。文大夫说:“再用把力,用把力!”
文大夫一边鼓劲一边用手去挤压,婴儿落地了,“呜哇”“呜哇”地叫着,云朵侧着头看了一眼就死去了,再也没睁开过眼。
护士觉得产妇死了,用手在云朵鼻子下试探了一下,就对文大夫说:“产妇死了,怎么办?”
文大夫说:“我知道死了,他们送迟了,怪不得我们。”
听说女儿死了,文星冲进手术室,抓住文大夫的胸衣就举拳要打。旁边一个男大夫抓住了他的手说:“你怎么可以在这里打医生,要打就打你自己,产妇快要死了你才送来,早跟你讲明了,只能救一个,怪不得我们的。”
文大夫一脸的滑皮相,她说:“打吧,打吧,只怕没有好人给你练手啊,你出出气也是可以理解的,我呢,还抗打。”
文星举着的拳头就放下了,世上哪有这样的人,讨骂的人见到过,讨打的人还没见到过。
拖拉机又把一家人运了回去,车厢里躺着云朵的尸体。刚才来的路上,云朵还杀猪一般的叫唤,现在回去的路上,她就没气了,人啊,生死就是一口气的事情。桑叶抱着婴儿坐一边,翔宇和文星坐一边,翔宇看着母亲怀里的那个小外甥,这是姐姐留下的骨肉,二十二岁的姐姐就换来了这么一个小不点。
文星一双手捧着脑壳在想事。他在想,云朵是么时候生下来的,么时候学会说话的,么时候学会走路的,么时候读书的,么时候没读书的,么时候外去打工的……一系列事情仿佛就是一瞬间发生的,就像在昨天一样,人啊,太快了。
什么太快了呢?是日子过得太快了还是人生过得太快了?文星想不清楚,似乎是,似乎不是。过去是四口人,如今还是四口人,只是云朵换成了婴儿。给这孩子取个么里名字呢?哦,他还不知道是男是女。
文星抬头问桑叶:“是男孩还是女孩?”
桑叶回答说:“男孩。”
“那就叫小苦吧,他长大了让他记住他妈妈是如何死的。”文星说完这句话就把眼睛闭上了。
桑叶一直没哭,云朵走了,本该大哭一场的。女儿是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说没就没了,可是,她哭不得,因为女儿留下一根在世上,她要承担抚育这孩子的重任。如果专心去想亡女的事情,这孩子恐怕也就没了呢,那是不是违背了女儿的意愿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