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旧城南演义包子票 老西关说服沙和尚
作品名称:侠经 作者:诗侠李洋 发布时间:2020-12-24 17:59:55 字数:10309
侠经
(诗侠李洋)
第六章
旧城南演义包子票
老西关说服沙和尚
等到晚饭的时候,吾花如约,与米娟她们同到食堂。
想想激情澎湃,入目惨不忍赌,这一番,混沌景象真到面前来,生生让她领悟:人说“食堂是最大的公众场所”,并非浪得虚名。
但看瞬间集聚了大半学生,不管精英、普通,刹那卷起十八路烟尘,疑做“都被老三样偷魂”,各道上匆匆而来,阳世间弄人牵怀。偶遇抱着家什冲刺的,叫他小心,偏要拼命奔跑,忽然和饭碗一起摔落尘埃,兀自说:“也是华丽跌倒。”
或许能为一餐知足,的确深感幸福。
只是看他将饭票放到碗里,好生奇怪,初以为幽默,相帮时问端详,才得答细底:“小窗口进出,这样给餐员就不会弄错。”
说完匆匆道谢,又往前奔。
——原来是经验之谈。一个人的愿力,到这里已然心诚则灵,最后劳烦,便是“听锅由命”了。
她们却也有她们的经验,米娟做大说:“你们先占座,我和王琼去打饭就行。”
吾花不懂,问:“怎么占?”
“占座也不会?”米娟埋怨。
王琼回答:“找空着的,往那一坐,再把住另一个,等别人问,就告诉他有人。”
米娟加了一句:“实在不行,放点东西在上面,别人也就不坐了。”
吾花时时厚道,忙说:“那不太好,有点儿自私。不如先买完,有就坐,没有,拿回宿舍吃也行。”
米娟晕晕无语,王琼则笑道:“你不用管了,咱们安排吧。”
说话间进了屋,迎头见个胜景:有熙攘缤纷来,扑面热浪间嘈杂,上冲高顶,下扰窗门,还以为遭逢夐异,却原是屋大禁不住人多,二三百张桌子,大半已经坐上,都是五湖四海的姐妹兄弟,要说“小楼山几尺”,真是“食堂疆万里”。即想同学们,未必久经战阵,但是几回影响催迫,难免不练得手脚麻利,如今她到这里,就是不聪明、不从众的。
王琼说:“别皱眉,也是特色,来之安之,好歹占了一节社会课。”
吾花倒说:“很对。”
她们言语的工夫,米娟已经在找空座,谁知却是多此一举了——不用费心,任意一个同学,但凡看到吾花到近前,都立刻站起来,说着“圣女,坐这里吧”,殷切难以拒绝。
“咱们要沾你的光了。”王琼调谐道。
吾花却哪里肯应就,一个又一个地致谢推掉,最后扭头对她们说:“那边还有好多没人的,不着急。”
王琼则拉米娟:“走,咱们去打饭吧。有吾花在,随便在哪儿一坐,都不会有人抢了。”
米娟认为极是,就放心地奔盛饭口排队,王琼、时彩彩也跟上去,独剩吾花,找一个清净处坐下,得空观风。这时才见识那些个小窗口前的队列:好家伙,蛇摆尾、龙出水,已然很长。
倒也有一个例外的:窗口上边贴了一个大大的“汤”字,前面却不见一个人影,真正的“寻寻觅觅冷冷清清凄凄惨惨戚戚”,只有里边清闲地坐定一位满是古典气质的暮色美人,但她可不叫李清照,吾花听好几个人提起过——食堂增加新项目,特意请来位做汤的高手,姓孟,大家都叫她“孟婆”,所以那边混沌、这里清凉,一点都不稀奇,至少说明搞中文的人都有些迷信。
吾花看着恻隐,却不好喊米娟她们再买碗汤,只好忍下心,重把目光转到熙攘中来,趣道:一个,叫“一字长蛇”;两个,该是“二龙出水”;三个却不好取名,就说“三生万物”吧,便不再计算。原来侠大到处都有道家哲学。
正遐想着,却有人拍她一下,旋即挨着坐了。
别的人,怎会如此大咧咧凑到吾花旁边?能这般不忌讳的,自然是樊娲。
只听她笑道:“圣女怎么与群众打成一片了?”
没等答话,伊人也过来了,对面一坐,说:“是啊,找你找不着,咱们只好进食堂,没想到真看见了。”
然后问她是否打饭了,吾花说声:“同学去帮我买了。”
她们就道:“那不到外面了,一块儿在这儿吃吧。”
吾花便说:“早晚得在食堂的。”
她们这里说话,亲亲热热,却未想到有不高兴的——米娟端着饭菜回来,见状恼道:“起来、起来。”
樊娲不知所以,错愕地看她,却没有动。
米娟重复道:“请离开,那是我的座位。”
樊娲明白过来,却笑,言道:“对号入座呀?食堂座位还有固定的吗?”
说是这样说,她还是让开了座位,到吾花左边坐下。
谁知米娟并未消停,仍道:“那个也是我的。”
樊娲又笑,依旧没有说什么,尽管起身便是,但旁边同学已经有指责的了,谁知米娟毫不在乎,只对樊娲虎视眈眈。
伊人在对面瞧个清楚,站起来说:“我的天,占俩凳子,原来这位小姐是要躺着吃呀。也对,‘好吃不过饺子,舒服不过躺着’,不如我出去给您叫盘饺子,那样躺着吃才够意境。”
有你什么事?”米娟迁怒过去,用力将饭菜撴到桌上,差点溅出汤来。
“算啦,伊人。”樊娲忙道,“这位同学可能往常习惯在这儿吃,可以理解。咱们到别的桌吃去吧。”
说完要拉吾花,却被米娟一把横住,冲她道:“堂堂校花,不会听不懂话吧?我是叫你离吾花远点。除了我,谁也不许和她挨在一起。”
樊娲这才弄明白,不禁有些失趣,便无奈地笑,略微表示盘奇。
吾花有些尴尬,喊了一句:“米娟”,虽未多说什么,责备却在其中了。
米娟不解语,反问:“叫我干啥?”
然后竟撒起泼来:“你就和她们好,一点不管我的感受。我不是你朋友吗?”
这一纠缠,吾花倒真说不得话了,难为君子之意。
还是樊娲经过见过,眨眼间柔怀相待,对米娟哄道:“这位妹妹,别生气,你不喜欢,我走就是,别耽误你吃饭了。吃好喝好,才能身体好。且息雷霆之怒吧。”
“我来说两句,我来说两句。”伊人凑趣道,“我挨着吾花坐可不可以呀?我可是个好人。”
稍后又摸米娟的头说:“小妹妹,你的小辫子好漂亮哟,教教我怎么梳好么?”
这时,幽萍云、王琼、时彩彩都打饭回来,忙一起解劝。
米娟也不怎么缓过了明白劲儿,看看她们,有些不好意思,就说:“对不起呀,我看你们和吾花的亲密样,有些把持不住情绪。没关系的,你们随便坐吧,我没事了。”
樊娲倒喜欢她的直爽,过来强要她握手,言道:“友谊不分先后,坐得再近,不如心近。心远了,咫尺天涯。”
米娟点头,道声“说得对”,端碗让她们:“吃我这菜吧。”
樊娲忙说:“不客气,不客气,咱们大家一起吃。”
一吵一闹,反倒没了吵闹,多了热闹,肯将心事托付了。
融融间,一个男生过来,递给樊娲一捆东西,言道:“我又晚一步。”
却是晌午在门口向她们传达“一本正”口令的那个小胖子。
樊娲说声:“精神可嘉,总是迟到,但从不缺席”,就打开东西看。
“哟,方便筷子,讲究。”萍云高兴地嚷出来。
大家喜欢,一起致谢,小胖子唱着山歌走了。
“这位本名萧滂智,但管他叫‘小胖子’就行,有名的小灵通包打听,消息人士。倒是个热心肠。”樊娲对吾花介绍说。
吾花颔首,言道:“看得出来,很有趣的人。”
然后边吃边谈,吾花又问足球队和海棠诗社的事。
樊娲却鼓励她:“足球队是个不错的地方,你去那里也挺好。多接触些新环境,有好处。”
又议论海棠诗社道:“诗社有十几个,成气候的则是两家。如今潘心媛搞出个海棠诗社,是有心要鼎足而立了。而且这海棠诗社来势汹汹,这几天招兵买马,还忙着装潢门面——过清华园,有一个优雅的院落,前后十排房子,分别称作潇湘馆、稻香村等等,校方为了支持海棠诗社,特拨一个大厅做为社址,能供一两千人开会。”
吾花听了,兴趣提升不少,就有些浮动,不过暂时未作表态。
萍云却来问她:“这里的饭菜还吃得惯吗?”
“挺不错的。”吾花表示欣赏。
“可能么?”伊人发怪问。
吾花抚其语穗,言道:“一切皆有可能,已经尝得几重味道。第一是‘非常名’,第二是禅味,第三是侠味。”
大家娟然莞尔。
伊人却给吾花夹了萍云买来的菜说:“葱王炒的,倒有实打实地几重味道,你应该细品。”
她所说的“葱王”,本名殷唯啥,是学校的名厨,为人古怪,不多言语,从来只用生葱做菜,却能弄出一百二十五种不同口味,原来竟有八字五行知识在里头:每一根葱产地不同、时节不同、运输不同、保存不同,五行也就各异,他偏能看穿其中的金木水火土,互相调配,始得百味。
要说这八字五行之说,的确属于独门绝技,为吾国特有,是中华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古人在这方面拥有殷实的智慧,聪明到命里缺什么就用名字补回来,却也真是个好办法:命里缺水,就起个名叫“鱼大海”;命里缺金,就起个名叫“铁榔头”;命里缺木,就起个名叫“熊森林”;命里缺土,就起个名叫“蚯蚓”;命里缺火,就起个名叫“着了”;命里缺钱,就起个名叫“印去”;命里缺官,就起个名叫“下辈子”。
这殷唯啥的名字也是如此:听其名,会其意,叫“殷唯啥”,自然命里啥都缺。
吾花也曾慕其名,于是尝了,口感极美,便赞:“名不虚传。”
这时几个男生用筷子穿着馒头从旁边路过,樊娲就道:“工厂里的场面也挪到学校了。以前国企的职工——年轻的居多,都喜欢呼号地买几个馒头,以糖葫芦为师,筷子一穿,招摇过市。食堂文化可见一斑。”
伊人有所感慨,言道:“说起这食堂,还真有可歌可泣的故事。要知道那时候的食堂管理员可是个抢手的工作,很不得了,能够往家里带些饭菜,就会救活十几口人。这种大背景下,就发生了一件生死恋——那年一个女生快要饿死了,一个男生画了一张包子票,领了两个大包子,救活了那女生,但是那个男生被枪毙了。”
吾花相为慨然,凝虑稍息,也抑郁说:“画包子票的事,听父辈讲过不少,还有画电影票的、画粮票的,但是画钞票的却很少。即使有,那时候的人也不认得,甚至想都没想过钱居然还有假的。再说连真钱都没地方花。那时候的画家才真是巧夺天工,几支铅笔就能画得栩栩如生。贫苦之于大地,竟然诞生出奇迹。听我爸说,在他小时候,有个邻居叫‘贾超’。厂子里有个老胡头去花一张一分钱的假币,因为真币上的图案是一辆大卡车,而这张假币上画的却是一辆三轮车,售货员看着觉得怪,就拿给上边,层层报告,最后北京派来了专案组,经过三天三夜的鉴别,基本认为是假币,要枪毙老胡头。其实真币假币倒不算什么,问题的关键在于卡车改成三轮,少了一个轱辘,他们说是政治阴谋,是在‘拖社会主义后腿’。但是一查,老胡头世代贫农、苦大仇深,他又说是开工资发的,加之他平素人缘很好,不少人替他讲话,于是好歹躲过一劫,开始朝厂子里追查。查来查去,忽然发现有个工人叫‘贾超’,即说——‘听这个名字就是他干的’,于是贾超被处决了,死的那年二十三,乡下有个未婚妻。那姑娘大老远跑来给他收尸,起初人家不让,她就哭,感动了专案组的人,说可能枪毙错了,替她弄了口大棺材,吹吹打打下了葬。那姑娘就守在坟地边,去世那年五十三,没有找过人家儿。”
大家唏嘘不已,纷纷谴责一番,孰料七八句后,竟惊动了东边不远处一张桌上的五个学生,也不好好吃饭了,齐朝这边怒视过来,眼神里满是敌对。
“他们咋回事儿?”吾花忙问。
樊娲扭头瞥一眼,即笑:“不用理会,那几位是左派。”
伊人跟着小声解释:“那几张桌儿一向是老左们坐的,吃饭也没个消停。现在坐着的这五个是广宋奴、哈冰蓝、革闹闹、蒯受用、朱有利,黄毛还没长全,就整天‘那个时候、那个时候’的,好像他们真经历过,无知小孩,专为文革招魂。他们压根不知道那个时候有多恐怖。平时也没有当真为底层说过话,还不如咱萍萍的阶级觉悟。与他们对应的则是西边靠窗那张桌儿,现在坐的那十位是‘民运派’的,穿蓝上衣的叫毋宁,挨着他的分别是郤公智、宿子立、旷人杰、合苏、税田田、弟玄黄、买迈、甫埔、冠英。有时候,两下看不对眼,没准儿就打起来,旁边有机灵的,顺手能拣不少馒头、大饼,所以不少人喜欢看他们打架。对了,听说左派的向学习和南驷马现在还在医院躺着。”
说到这里,她们不觉怎样,旁边一桌却有担心的,便见一个女生往这边靠靠,提醒:“快别说了。”
樊娲致谢,便给大家介绍——原来那女生叫妫婳,人非常好,就是胆小了些。
然后感叹:“话说回来,有信仰总比没信仰强,参与时政总比小农和小市民活的有意义。这点,我是赞成的。”
又道:“这里其实有驻校国安的,跟咱们倒还没什么过节冲突。挂名是六个,但有四个几乎不怎么上班,算是吃空饷。平时只有新其祥和筦东叶两个。老新是个大好人,一向嘻嘻哈哈,从来不管事儿,还经常和学生一起玩儿。有的老实学生受校外地痞流氓欺负,他端起铁锹就出去帮着干架。所以大家都挺喜欢他。他家有事儿的时候,咱们还帮过忙呐。只有那个筦东叶有时候装模作样,是个没趣的人。但他自己过的还挺在意,每隔三天就去按摩一回。他媳妇名叫约登瑜,五院的大夫,有名的面手,割个囊肿都割不好。炒菜倒是好手,每天下午五点二十准到东菜市买菜,还开辆白色的汽车,车牌号是一二三一五。老新和筦东叶他们就在历史学院教导处后边那个大院儿,很好找的,所有特殊部门都这些特点——极其阴静,门口什么标志都没有,还总进进出出、、、”
正说着,一位老师忽然过来,喊了声:“勿谈国事。”
樊娲受个冷不防,便怪。
那位老师笑而不语,却将一盘炒虾仁放到桌上,然后走了,手里竟还端着一碗汤。
吾花自然纳闷,萍云便加解释:“这个是呙赋教授,你一打听‘呙颠覆’,没有不知道的。早年,还没等到文革,反右的时候,他就出事儿了,不知怎么写了‘毛头小子’四个字,被判了个‘颠覆罪’,坐了二十年的牢。倒还不是坏事,正好躲过了文革。”
“他没赶上,他弟弟可赶上了。”樊娲接话道,“六七年被揪斗,不服,扯住几个红卫兵,拉响了颗手榴弹。”
伊人则有感叹:“祸从口出,灾在笔下,乃文学的力量。一两个字就能产生颠覆的效能,连核武器都达不到这个威力。难怪中文系的别称是战略导弹部队。什么是核弹?就是中文系的女生长得好看。”
别人听了笑,樊娲则训她轻俏。
吾花受到启发,说:“我写首诗,过后都想着帮发出去,题目就叫‘致特别警察同志’。”
大家顿感兴趣,有的催促,有的赶紧安静,准备聆听。
吾花便赋:
“红豆采撷是情诗,并非捞取新果实。
但有山楂当奉上,相思也可请您吃。”
大家听后,赞不绝口,都说要传抄传抄。
稍后,萍云意犹未尽,接着讲道:“这个‘呙颠覆’后来还算不错,这不当了教授。但也留下了后遗症,见谁都说‘勿谈国事’,写字的时候总要哆嗦想上半天,有时候还问‘这个字安全吗’、‘那个字安全吗’,人家就说——‘怕不安全,你戴顶安全帽不就行啦?再大的运动掉下来,也砸不晕你’。他还真就弄了顶安全帽,一写字就戴上,一写字就戴上。不过,这个人教学还是很认真的,有自己的独到之处。他最欣赏的就是咱们娲姐姐,这盘虾仁,咱们是借姐姐光的。”
樊娲听了后两句,有所嗔,训她快吃,自己却抽冷子抄筷,朝吾花打去。
吾花却好机灵,向后一靠,刚好躲过,然后颔首道:“谢谢姐姐教我。”
“当然。”萍云一旁搭道,“我早先几乎天天挨打,现在打不着了,所以功夫长了。”
“这是习武者的基本素质。”樊娲正色道,“随时随地,都要有第七感凝神戒备。”
正说着,伊人忽然揪块馒头,玩个暗器,也朝吾花打来。
这下,吾花难防,眼看便打上了,却见樊娲轻巧地探手,也不怎么就给接住,令大家赞叹不已。
“圣女妹妹听着。”伊人教道,“暗器这个东西,外行发于指,入门用腕力,进阶拿住身法,高手随心,再高则发于万物,用自然的力量对机械的力量,又怎么知道它就是它?故而无敌。”
“哇,好精彩。”时彩彩发出惊羡。
王琼则对吾花说:“要感谢你了,咱们才好借光,聆听这些武林高手的教诲。”
樊娲笑,问了问王琼的情况,对她说:“要学,有工夫尽管找我。平时则注意加强内功修养,如果初学,建议练练密宗的宝瓶气,上功比较快。相比之下,道家大小周天比较费周折一些。”
王琼致谢,说话间都吃完了,便将碗筷朝桌上一扔,不多理会,各自走人。
樊娲到外面拉吾花说:“明天休息的,你知不知道?”
吾花摇头,樊娲就邀她:“咱们一会儿要去洗澡,你去不去呀?”
吾花有些恐惧,说声“不去了吧”,又忐忑地问:“是不是一人一个池子。”
不等樊娲回答,伊人过来说:“不去不行,就找一人一个池子的。有个‘清花池’可以,只是贵一些。”
吾花才安心道:“听这个名字就很不错,好像专为我盖的。咱们带个箱子,把衣服装里头,放旁边看着,免得丢了。”
她们就奇:“咋这么小心,以前没有洗过澡吗?”
吾花答道:“从未去过公众浴池。”
樊娲微笑之:“妹妹自好脱尘,天下绝响。”
伊人纠道:“应是抚琴动操,众山皆响。操为节操,琴为无端弦。”
吾花忙告:“别再引申话题,跟你们去就得了,不必非破格提拔到烟霭之上,来什么瑶池梳妆。”
于是喊上萍云,又出学校,认真找到那个“清花池”,说不怕贵,果真弄了个一人一池还有上好淋浴的,都以为满意,谁知吾花磨磨蹭蹭,始终不肯脱衣,还问:“穿着衣服也不妨碍洗浴吧?”
樊娲嗔道:“大女子怎么小态了?平日豪情满怀,倒在意皮囊?我不管你,不行你就不洗。”
伊人则笑着扒她:“反正将来你不嫁樊姐就嫁我,怕什么?就我们几个,又没外人,真是无端弦上乱弹羞。”
却被萍云护住,说:‘‘总要有个过程,谁都会不好意思的。’’
然后安慰吾花。
吾花致歉,也就放开,总算洗浴一番,过后觉得还真不错。
于是出来说:“下次还到这里。”
别人正笑时,伊人忽然紧张道:“注意,后面有一辆车跟着咱们。”
樊娲说声“怎么可能”,就回头看,却道:“真是。”
伊人不禁怪她:“别回头呀,打草惊蛇了。谍战课都白学了。”
然后嘱咐:“往闹市区走,人多的地方去。”
萍云便建议:“那就进前面的大商场吧。”
樊娲同意,不一会儿钻进商店,果然甩掉了尾巴。
本想在楼窗里瞭望一下,等着追兵下车,一眼看清,以她们的聪明,判断一二,就会知道是哪路人马。可是探头时,却见那辆车掉头开走了,虽有所失望,但躲过一祸也是好事。
回去后,她们各自落了一晚上的寻思。
次日,樊娲早早来找吾花,拽到一旁小声说:“咱们再出去一趟,看看能不能引出昨晚那辆车。伊人在门口等着,就别叫萍萍了——她太老实,怕应付不来。”
吾花刚好也是一样的想法,就和她俩再次上街,专往显眼的地方走,又特意将步子放得很慢,外貌上一副闲情,一种游山玩水的状态,内地里留心、小心,一百个余光,一百份戒备。
但是行得几条路尽,却没觉察有什么异样,樊娲就说:“先去吃饭。”
“怎么又是吃饭?”吾花听来敏感,只因到校以后,先饭馆、后食堂,未摸书本,徒增饥饱,净是些用餐故事传来传去,早存着含沙射影的慎重了。
“没关系的。”樊娲笑着安慰,“到远一点的地方,别人看不到的。”
伊人就说:“过两条街,有个小饭馆,很清静,到那里吧。”
樊娲依她,吾花也不说什么,缓步到了那里,别的没什么特别,只是老板说话办事热情而又得体,让她们心里舒坦,觉得此行不冤。
于是伊人点菜说:“来个肉菜毛片吧。”
店老板就问:“翘什么——白菜木耳还是瓜片笋片?”
伊人想想道:“搁一点洋葱辣椒吧,别太多,胡萝卜多点可以。”
然后又要了两个毛菜,随便点样水酒,加了汽水,就算齐齐。
樊娲点头:“简单些好。”
吾花倒没有说话,她的注意力此刻正在店老板夫妻身上,见他们热情忙活,却掩不住愁云,间而听得闲议论一句:“不行就关张干别的”,知道出了事端,于是插空儿问及。
“别提了。”男的不想说,老板娘嘴快,已经先脱口了,“隔不远有个道上的老大,让咱们给上供,都给了好几回,还嫌不够,咱们就懒得理。昨晚上玻璃被打了好几枪,不知道是不是他们干的。”
听了这事,樊娲当首火起,问道:“哪个老大?这片儿好像‘沙和尚’挺有号。”
老板娘认道:“就是他。”
“什么东西?!”樊娲拍筷,倒吓店家一跳。
只听她包揽道:“别怕,我替你们出头,今晚要再来,跟他们干。”
伊人加话介绍:“这位就是女侠樊娲。”
两口子忙说:“听说过,听说过。”
不过,他们却推掉了樊娲的拔刀相助,言道:“谢谢你们了,但算了吧,惹不起,躲得起,能干就干两天,不能干就干点别的吧。”
樊娲偏来倔强:“怎可就算了?我一定要替你们摆平。”
店老板正要说些什么,外面忽然又来了几个人,便赶忙打住迎出。
樊娲她们以为是客,却听老板娘低声道:“是他们一伙儿的。”
一句话勾得樊娲烈性,就在他们将将落座之时,过去喝道:“喂,是沙和尚的人吗?”
那几个人吓好大一跳,抬头见是个女孩,才定下神来,迟疑地问:“你是谁呀?”
店老板可吓个不轻,但又不敢插话,只能眼睁睁看着。
“别管我是谁。”樊娲冷冷道,“我只想找你们评理。”
“评什么理?”那几个人露些凶相出来,“你不是有病吧?”
樊娲眉毛一挑,就有大打出手的心,但是两个妹妹却过来逆她的气了,一个说:“吃完再谈,吃完再谈。”
一个说:“姐姐先回去坐着,我来说两句。”
半拉半劝,让她离了火线雷区。
旋即,吾花替换了樊娲的位置,彬彬有礼地说:“这几位朋友,能听我说句话吗?”
那几个人看看她,也缓和下来,问道:“这位姑娘,你们到底是谁呀?”
吾花便报出名来,言道:“这个饭馆是我亲戚开的,沙和尚先生总来挤兑他们,他们都要关张了。昨晚又有人朝这儿开枪,不管是谁干的吧,都没多大意思。我能不能见见那位沙和尚先生,有话冲我说好吗?”
“哟,原来是圣女。”这几个人还真听说过,立即客气起来。
随后一个说:“这是沙哥的事儿,咱们也不太清楚。咱们就是跟着没事儿闲跑趟的。”
又有一个说:“你见他倒行,咱们可以给你打电话,你去找他也行,就在路口那个‘卷帘公司’坐着啦。”
吾花道了个谢,说:“还是我去找他吧,也算登门拜访。”
回头则让樊娲和伊人在这儿等着。
“那可不行。”樊娲闻听忙拦。
伊人也拉吾花到一边小声说:“别意气用事,黑社会可不是闹着玩的,翻脸不认人,不会因为你这一两句话就给面子。要去也得咱们三个同去。”
吾花笑了,安慰她们道:“没事的,天下再大也大不过一个‘理’字,我相信能干到一方老大的人不会是个浑来浑去的。我自己去就可以了,咱们都去反而被他小瞧。况且这店里还需要你们压着。千万别打,咱们倒不怕,他们两口子毕竟还要混下去。”
说了一通,坚持着独自出了饭馆,径直赶到那个“卷帘公司”。
初还以为是卖门帘窗饰的,进门才知道是个空头公司,只在经营项目上写着“石油、化工、煤炭、钢铁”等等字样,便暗中好笑:如果有飞船,他们都敢承包宇宙。
诙谐,却不敢松懈,进门便严谨地说:“有一位叫沙和尚的同志在这里吗?”
屋中正聚拢着十几号人,听这话说的奇特,就安静下来,一起看她。
“哪位是沙和尚先生?”吾花又问一遍,这回言语比较正规。
便有一个瘦高个儿开口道:“我姓沙。您是谁呀?”
“噢,是这样。”吾花讲道,“街对面那家‘取经’饭店是我亲戚开的。你们三番五次去吓唬他们,他们都要关张了,多不好呀?您好歹也是个人物,得他们个三头二百的也没多大意思,所以我来说和说和,希望你们抬抬手,基本就是这个意思,请多关照了。”
那些人听了,并未考虑什么饭店的事,却对吾花本身感到惊奇,议论道:“这个女孩挺有胆量呀。”
沙和尚则笑了,问:“这事儿都好说,但我得先问明白,您能不能告诉我您是谁?”
吾花也不隐讳,便报出名来。
“啊——原来您就是圣女吾花。”沙和尚一下子站了起来,屋中人也都哗然,立刻表达热情,让座倒茶,不在话下。
吾花致谢推辞,追问道:“那——这件事情、、、”
“了了,了了。”沙和尚一锤定音,“不知道是圣女的亲戚,多有得罪,还请原谅。”
然后问:“圣女怎么到了本地,是专门探亲么?”
吾花就说了上大学的事情。
“好事呀。”沙和尚说着,叫人拿出两万块钱,言道:“一点贺礼,圣女瞧得起我就收着。”
吾花哪里会受,强推辞了,言之:“也算是朋友了,人情我领。”
要告辞的时候,忽然想起那个心结来,就对沙和尚说起昨天有辆车跟踪她们的事,讲了车牌号和一些特点,请他帮着探听是什么来路。
沙和尚满口答应,之后要再寒暄,却觉没什么烟茶招待得,反而不妥人情,便由了吾花告辞,一直将她送到“取经”饭馆,自然又见了樊娲和伊人,将她们的名号来历提上一提,再使他受些惊讶、添些礼貌,然后拱手、握手,表达些仰慕、释怀些过往,方才皆大欢喜。
回去的路上,樊娲自有表扬:“更服妹妹一重。”
伊人就有调笑:“你快练到‘爱妹’第九重了。”
她们欢快,是一片轻松使然,内外皆有“风雨见彩虹”的朗然闲情。吾花却不大言语,直到学校,仍是低头只见大地深,被两个姐姐看在眼里,问个关切,她便讲起昨日一团白影的事。
“鬼楼——”樊娲立刻言道,“是一个古怪的地方,每到夜晚就会发出‘呜呜’声,经常有人在那里莫名其妙的坠楼。但它本身并不神奇,我和伊人进去看过,什么都没有,是一座烂尾楼或者废墟。如果你感兴趣,咱们再一起看看。”
吾花正有此意,就往鬼楼那里走,路上说:“不信鬼怪,但信武林中有高超的轻功。”
伊人就问:“妹妹没练过轻功吗?”
“练过。”吾花回答,“但不得法,没有练出成绩来。二位姐姐教我。”
“好啊。”樊娲和伊人爽快答应。
“你先试着提一段气。”樊娲说,“提到中盘含住,然后用双脚的力道点这段气的气点试试。”
吾花欢快答应,提了一段气,按照姐姐教的一点,竟然双脚离地,飘了起来。她自喜,连说:“好妙、好妙。”
谁知这一说话,走了气,竟又掉了下来,还好没摔倒。
“你是怎么练的?”樊娲和伊人惊奇地问。
吾花却惊奇于她们的惊奇,反问:“不是告诉我提一段气吗?”
樊娲言道:“我要让你试功,你这是飞起来了。”
“哦,那就是机缘了。”吾花笑起来,便把自己的感觉的具体功夫意境讲了,让她们也试试。
她们这次成了受教者,便按照妹妹所讲细心领会。照样运功,果然也飞腾起来,虽然不高也不快,但毕竟超越平常,于是互相高兴。
如此来回,早忘了鬼楼的事,不一会儿竟到了另一座楼前,却听有袅袅的琴声传来。
樊娲即说:“这里就是音乐厅。”
一说“音乐厅”三个字,吾花不禁想起欧阳翩娟,刚要提议去看看她,顶上忽然响起了那个耳熟的声音,以一句问的呼唤,带满惊喜:“你们怎么到这里来啦?”
仰头看,果真是翩娟,在二楼的阳台上探身朝她们挥手。
之后一番好聚会,说不尽的知心话,又谈论文学,又谈论武功,最后翩娟为她们演奏各种乐器,等夸“天音群山听”的时候,她却说:“我不算什么,有一个结拜的姐姐,你们过后应该认识一下,她叫秋远萱,是当今音乐第一女杰。”
樊娲立刻说:“知道,太有名了。弹琴能让叶儿落,吹笛能让水倒流。”
吾花听后喜欢,连忙默记,不单是一个名字,还有名字背后的倾城心。
此正是:
从来米粟是非经,世上艰途怎样通?
险步能息卷帘地,轻功始到音乐厅。
欲知后事如何,且看下章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