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一章 这日子究竟该咋过

　　一
　　销售双耳卫生碗一事给葛优德带来了沉闷滞涩的不快和压力。饭店的各个老板都不认可他的碗，这恰似铁一样的冷面孔令他感到前景黯淡，市场的大门如同两扇厚重的石门。他连续在五家零售店做了代销之后，静等佳音。此时他躺在沙发上看着一本闲书，以排遣心中的沉闷。姜红梅走过来问：“你上午去的那两家商店卖得如何？”
　　葛优德低低地迟缓地回了一句：“一般。”
　　“再等一段时间吧，如果还是这样，那就说明咱的碗彻底失败了。”
　　葛优德再没说只言片语，只是缓缓地把打开的书搭在脸上，书香味也有了苦的味道。停顿片刻后他和着脸上的书低低地说：“洗你的衣服去吧，不说这些事。”
　　墙上的挂钟那干巴巴的嚓嚓声在寂静的屋里被放大了声响，这时间的足音只管按它的节奏轮回。
　　
　　二
　　吴拉弟两口子坐着二蛋的小四轮拖拉机眼看就要回到圪遛村了，愤愤然急切切找姚文国算账的心情十分强烈。
　　拉弟妻柳翠翠恨不得拿那包药渣子现在就摔到姚文国脸上，把所有的巴豆都塞到他嘴里，让他也拉！
　　吴拉弟满脸都是咬牙切齿的严肃，等不得要见姚文国的面。
　　拖拉机冒着黑烟的突突声似乎在鼓舞着二人摩拳擦掌。
　　
　　三
　　姚文国从昨天到今天时断时续喝了一瓶“麻醉酒”，仍跳不出烦乱不堪的心境。
　　女儿姚贵叶以新一代年轻人的思想看待投资卫生碗这件事，她耐着性子想摆正父亲的不当心态，但一个小年轻怎么能找到切入“病症”的准确言辞使父亲转变过来呢，她只是很浅薄地说着学生嘴里常说的几句话：“爸你冤枉我二姨夫了。这世上的人都要向您这样想问题，那地球早不转了。”
　　这几句话说恼了姚文国，他抽抽着眉眼一把拍在炕上，火耿耿凶嚓嚓蹦着脑门筋训斥：“不要说废话！什么转不转的，这些词儿你也是听别人说的。这是什么时候，你小小年纪懂个啥？”
　　姜红莲给贵叶儿使了个眼色，要她别吭声。
　　姚贵叶不说话了。
　　姚文国的气势似火山喷发过后溢流的岩浆，一吐心中不快：“人活得是个啥？活得就是个钱；钱又是个啥？它就是人的命！你二姨夫毁了爸的钱，爸疼呀，一刻不停得疼呀。这才叫鞋夹了谁的脚谁知道，你不懂！他这是在要人的命。”
　　姚贵叶忍不住争辩说：“那也得讲理呀，我二姨夫才不是坏人。”
　　姚文国怒气冲冲指着姚贵叶霹雳闪电地吼道：“你出去！到门洞子底下让凉风吹一吹，我不想和你多说半句话！”
　　姚贵叶有力地回击：“我也不想和你说了！”她领着弟弟到街上去了。
　　慢慢地泄下火气的姚文国又想到投资这件事最真实的一面：“红莲，你说如果葛优德的买卖赔光了，咱是不是也得按股份的百分之二十往里赔？”
　　姜红莲不懂什么股份，只是从客观性方面分析说：“你俩也没写个东西，又没说清楚，我觉着最次也是那样。又都是亲戚，别说百分之二十，眼下他没钱，一分也拿不回来，就是百分之百也得赔。”
　　一股扎心刺肺的痛惜过后，姚文国又一次感到后背凉森森得抽，他心里跳腾着扒拉这些数字，说：“啊呀，就按百分之二十来说，一百块二十，一千块二百，一万块两千，三万块，啊呀呀我的妈呀，要赔六千块呀！葛优德呀，你这是从我骨头上挖走了肉呀。我精明了一辈子，这下一败涂地了。造孽呀，姚家祖辈上肯定有过个败家子，难道我就是那个败家子又转生了？”
　　正在这么个时候，忽然间听到熟悉的小四轮拖拉机声在院子门外突突。
　　姚文国和姜红莲疑惑瞬间直向街门看去，只一眼，就看到了吴拉弟和他老婆柳翠翠从车兜上翻爬下来。小四轮突突上走了。
　　吴拉弟两口子的眼神像锥子一样扎向姚文国的院里，大跨步向前走来。
　　姚文国一看，心说，‘呀，这两人气色不对，没有肚子疼的意思。’他立刻挪腿下炕迎了出去。
　　他刚走出堂屋门，吴拉弟两口子已走到院当中，吴拉弟嘴还没说话就瞪圆了白多黑少的双眼，抖动着双唇哆嗦着手指指向姚文国，脸上的肌肉在弹动，他神经质得抽动了几下竟没说出话来，肚子里挤满了严厉谴责姚文国的好多词儿一起冲到了嗓子眼儿，谁也不让谁，憋住了。
　　姚文国顿感惊讶不已，心说，‘这是怎么了，是拉肚子闹的还是发生了什么大事？’：“拉弟你快说话呀，这是怎么了？”
　　只见吴拉弟像打了个憋住的喷嚏一样，说出了第一个字：“啊，啊好！好你个姚文国呀姚文国，我和你没仇没怨，你为啥要坏了良心往死害我？！”
　　这下姚文国更是惊愕得大张了嘴巴不知从何问起。就在他目瞪口呆的瞬间，柳翠翠斜吊着翻白的眼扭着错了位的嘴厉声发问：“姚文国你今天得说清楚，要不然咱没完。我拿药渣子摔你！”
　　姜红莲慌慌张张从屋里走出来。
　　柳翠翠手指着姚文国的鼻子，火星四溅地说：“你要不给我们说个三长两短，我把你家这房子点着了！”
　　吴拉弟怒声助喝：“点了房子也没完！”
　　姚文国从懵愣中清醒过来，在院子里搞这种大吵大闹的事要让左邻右舍听到了马上就过来看热闹。他赶紧拉拽着他俩往家里走去。
　　两口子呜呜哇哇指指点点吵闹着进了屋还没坐下，吴拉弟眉头上拧着的那个疙瘩越发紧了，咬牙屏气地说：“你说你呀姚文国，咱们都是从小在一个村儿光着屁股长大的……”
　　“停。”姚文国打断了吴拉弟的话，“吴拉弟，你今天就是为咱们从小光屁股长大来和我‘抽风’？”
　　吴拉弟带着反驳的语气声咽下一口顶起来的气，“咯儿”地一声，拧脖子瞪眼气躁躁地说：“我跟你说，咱们老一辈小一辈都还说得过去，平时我们俩哪儿得罪你了，你给我说出来！”
　　姜红莲看着这俩从院子里生着气到了家里也没把话说清楚，于是她和和气气地说：“拉弟你有话慢慢说，究竟是咋回事呀？”
　　柳翠翠只瞥了一眼姜红莲，偏转脑袋恼绷着脸恨恨地说：“咋回事他心里明白，叫他说！”
　　吴拉弟向来对姜红莲是尊重的，他对姜红莲说话的语气就变了：“姜老师，我不和你说这事。”随即掉头又是质问姚文国，“你看病多收点药钱我也认了，关键是我爹生我独子儿，他还等我养老送终，你这回把我弄死了，我家妻儿老小可咋活呀？”
　　柳翠翠火在心头，说话像打机关枪：“我家拉弟拉得满炕都是臭屎我就不说了，那万一把人拉死了，俩老人谁管？家里的娃娃谁管？我这么大岁数了还能嫁出去？谁要我？”
　　柳翠翠只是想到了严重的不堪后果而责问姚文国，没想到把丈夫吴拉弟听火了：“行了，别说了！什么嫁人不嫁人的，我就是死了，你也不能嫁人！”
　　柳翠翠让丈夫的火药味儿呛了鼻子自觉没趣，尴尬着的火气立刻转到姚文国头上：“亏得我们进城早，要是晚了，这会儿早装进棺材停在地上了。你这叫什么医生？”
　　吴拉弟这下真火了，他一掉头冲着地上狠狠地唾了一口：“啊呸！你少给我说这些丧气话，我就是拉不死也得让你说死！”
　　两口子从进了屋到现在说了这么多横七竖八的话，但究竟要说什么事还没粘上边儿。
　　姚文国双手抱拳给二位作揖，要他们停止说话。这无头的怨气和犀利的言词东一榔头西一棒子把姚文国都快砸晕了还不知道为啥。于是他求饶地说：“二位消消气，慢慢说。只要你们把话说明白，哪怕当下拿砖头把我砸死，我也能当个明白鬼。好吗？”
　　吴拉弟抬起拃开的手掌又攥回，连续两次。狠着劲儿发问：“我问你姚文国，你为啥要往死害我？”
　　“对，说清楚。”柳翠翠跟着上劲儿。
　　姚文国耐着性子大叹了一口气，说：“你俩都说完了？”
　　“完了。你说呀，我看你有啥话说。”两人同声说。
　　姚文国仔细理理思路，带出乞求的口吻说：“你俩都冷静点儿啊……”
　　“什么冷静点儿？”柳翠翠的火才越发越大了，“我是要你说清楚这次……”
　　姚文国立刻打断了她的话：“你俩既然让我说，总得给我留个缝儿，让我开口吧？”
　　“行，你说吧。”吴拉弟拉了一把柳翠翠坐下。
　　姚文国抖动着双手，这才有了说话的机会：“听你们越说我越糊涂，什么我想往死害你，这话从哪儿说起？”
　　停顿片刻，姜红莲见气氛有所缓和，她强作微笑说：“拉弟，你们俩慢慢说，把事情的根由说清了，咱们该怎么办就怎么办。”
　　“好，能说清。”吴拉弟盘腿坐到炕上，“城里的医生说的，不是说我吃上疯狗肉冤枉你……”
　　柳翠翠摊开双手瞪起眼一针见血地说：“人家城里的医生都做了药物检查，我专门又坐上二蛋的拖拉机回来拿上药渣子，人家医生一看，说全是巴豆。我们这才知道，那巴豆是专门让人拉肚子用的，你拿巴豆专门往死害人。你有啥话可说？”
　　这件事，姚文国刚开始以为是他们对前天的看病不满意，这才听出什么药里有巴豆：“呀！你再说，我还是没明白。”
　　柳翠翠又火了：“说啥说，我说你咋那么损，我们家多会儿害过你呀？看，这是你开的药，城里的医生都看了，里面有那么多巴豆，全是巴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