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作品名称:稼穑儿女 作者:段继明 发布时间:2020-12-14 15:32:09 字数:3040
多龙说:“那我把书拿上。”
“拿上书也不行!”山羊胡老人更加坚决地说,“又得走路,又吃不好睡不好,绝对不行!”
在多龙和络腮老人无数次的软磨硬泡下,一直到麦子收获以后,山羊胡老人才答应了他们的请求。在做了一些简单的准备后,就匆匆启程了。
蜿蜒起伏的沙丘,像汹涌澎湃的沧海巨浪一般滚滚向前,有的地方如旋转的沙浆搅动出的一个个漩涡;有的地方却布满了鱼鳞似的波纹,仿佛微风中飘拂的光滑柔软的绸缎。一个个沙丘有的像耳朵,有的像蜗牛壳,有的又像海螺。在光影的装扮下,犹如大自然的鬼斧神工画出的曲线,让多龙应接不暇。
一天,他们来到一座高大陡峭的沙山下,山羊胡老人说,这就是必鲁图沙峰。远远望去,一道沙脊像刀锋一样,弯弯曲曲,好像龙的脊梁,一直向最高峰延伸而去。当他们沿着山脊登上顶峰时,忽然吹来一股风,无数的沙子像潮水一般漫过沙脊,发出响彻云霄的轰鸣声。一会儿,风住了。东方的天边越来越亮,太阳就要出来了。只是一刹那,茫茫沙海就被染成一派奇异的色彩。
“啊,啊……”
只见金红,橙黄,银黄,银白的光色不停地变幻。多龙如痴如醉,他想呼喊,脑子里却一片空白,怎么也找不出一个词句来,因而只是一遍又一遍地“啊啊”着。
“啊,啊……”两个老人也跟着他喊叫。
忽然,络腮老人脱掉全身衣裳,抱在怀里从沙山上一溜烟地滚了下去,身后响起一阵“噼噼剥剥”的声音。
紧接着,多龙和山羊胡老人也像络腮老人那样一起滚下了沙山。
忽然,一派碧蓝的,明镜般的水面呈现在面前。在丛丛芦苇的掩映中,湖光沙色,交相辉映,碧水蓝天,浑然一体,在粗犷、豪放、宁寂的大漠中,集灵动、轻柔和明静于一身,展现出一种毫未雕琢的原生风貌。只觉轻风微拂,但见芦苇摇曳,野鸭嬉戏,灰鹤与天鹅结伴,百鸟啾啾觅食,恍如梦境一般。
这时,在湖的中央,突然喷涌出十几道水柱,水珠迸溅,水汽弥漫,巨大的水声隆然轰响,吓得群鸟振翅高飞,四散而去。
“啊,神泉!”山羊胡老人惊叫一声,“你们快看呀,这就是神泉!”
络腮老人一脚踏进湖水,就要向湖中跑去,山羊胡老人吓得满脸发黑,一把将他拽了上来。
多龙惊愕地望着山羊胡老人,口中咿咿呀呀不知道要说什么。
一会儿,湖中喷起的水柱越来越小,隐约听见潺潺的流水声。山羊胡老人这才回过神来,坐倒在湖岸边的沙地上,缓缓地对多龙和络腮老人讲说起神泉来。
原来,这就是传说中的巴丹吉林神泉。在无边的湖水中,有一块磨盘一样的巨大石头,上面开着十几个孔洞,经年四季汨汨地流淌着甘甜的泉水,而它周围的湖水却是苦不堪咽。饥渴的沙漠旅人只要虔心祈求,神泉就会露出湖面,叫他们灌满水囊。
“老天造下人,就必定会给人一条生路。”最后,山羊胡老人感慨地说。
夜里,他们就露宿在湖边,空中繁星点点,地面月泻如水,偶有夜鸟鸣叫,更增添了一份宁静淡然。
次日,他们绕湖走了几圈,却连卤虫的影子都没见到。看着多龙满脸失望的样子,山羊胡老人微笑着说:“现在还没到卤虫上来的季节哩!只有到了秋天,才会漂浮在海子上,一垄一垄的,整个海子都被染红了,怪吓人的。过去谁也不知道它们是啥,有人还以为是鱼血哩,哪知道还能卖那么高的价钱!多龙,你不要着急。等到秋收后,我们带上家什再来捞卤虫。明个我们就回去,啥事都没有你考大学要紧呀!”
多龙坚毅地攥紧双拳,没有再说什么。于是他们就即刻启程往家里赶去。
路过桂枝家的庄子时,多龙不由放慢了步子,伸长脖子向街门里面探望。山羊胡老人明白他的意思,就和络腮老人一起转到庄子后面去了。
突然,桂枝踉跄着从街门里冲了出来。她扑到多龙面前,一边狠狠地捶打着他的胸脯,一边呼天怆地地哭道:“你,你就是个死人,你木到头了呀。你长嘴了没,长眼睛了没,长耳朵了没,长脑子了没……”
多龙被问得目瞪口呆,“啥,啥,啥……”
桂枝哭了一阵,一双眼睛变得血红,冰凉的眼泪如雨一般滂沱而下。
“桂枝,桂枝……”多龙抓着她的手不住地摇晃。
过了好长时间,桂枝才止住哭声,但眼泪却仍在她俊俏的脸上流淌。她又怨又怜地瞅着多龙的眼睛,颤声问道:“多龙你知不知道七月二十日高考——”
“啊——”桂枝的话譬如一声炸雷,吓得多龙差点晕倒地上。
“多龙,你又错过了呀……”
这天,斯英急急忙忙赶回娘家,给德峰带来了一个惊喜。
“爹,我一得信就赶紧来给您说,人家还急等着回话哩!”
原来,斯英千觅万寻,总算打听到一个愿意娶斯蔷的人家。
这家人家境殷实,房屋齐整,还有两头骆驼。只是人丁不旺,只有一个独子,而且三代单传。三年前娶了一个媳妇,虽然年轻漂亮,麻利精干,却是个不会生养的“石匠”。为了给她看病,几乎花光了家里的积蓄,但依旧是个“不下蛋的母鸡”。一听斯蔷怀有身孕,而且尚未婚嫁,便也不怕丢人现眼,只求能免了“不孝有三”的罪过,因此十分动心。
德峰听完斯英的话,兴奋地问道:“他们家大人咋样?”
“两个大人都好的很,老实本分,又肯下苦,没说的。”
“你见过啦?”
“嗯。”
“儿子也见啦?”
“见啦!”
“咋样?”
“唉,就是为这个,我心里头总不舒服。人样子倒也五大三粗的,也没有怪相,就是太老实。啥事都听爹妈的,自己一点点主意都没有。”
“那他们大人身体咋样?”
“红光满面的,精神得很!”
“那这个儿子比多地咋样?”
“问他三句话,一句也不答,光会憨笑。我看跟多地比,也是席子高不过炕沿上。”
顿了一下,德峰又问:“他们咋说?”
“就等着我们回话哩!若行的话,他们就立马把那个媳妇子离了。”
“啥,还没离婚吗?”
“嗯。”
“那人家要是不离咋办?”
“他们说,那个媳妇通情达理,自知理亏,只要婆家提出离婚,她就同意。”
“那就死马当活马吧。呃——那你就给回话去吧!”德峰不耐烦地说。
“爹,你还有啥嘱咐的?”斯英问。
“呃——彩礼还是多少要上点吧,遮遮旁人的眼睛。如果能来上个车更好,没有也就算啦。总的是越快越好。”
斯英清楚了德峰的意思后,立刻就去回话。那家人得了消息,喜出望外,便紧锣密鼓地开始办理离婚手续。
娶亲这一天,来了一驾马车,六个迎亲的人,提着四条猪肉、四瓶酒、四条烟,还有两个大包袱,里面包着给斯蔷做的婚服和给德峰老俩口的衣裳。
德峰备了六个菜,四荤四素,开了两瓶酒。只请了德谷和德町两个人,亲戚们和庄子上的人一个都没请。就这样把斯蔷嫁出去了。
斯蔷换上婆家带来的嫁衣,梳理得齐齐整整,又挽了发髻,擦了一点桃红胭脂,看上去容光焕然、神态喜庆,然而始终都没有掩饰住梦幻般迷惘的眼神。
斯蔷出门的时候,德峰只将婆家带来的两条猪肉、两条烟回了过去,其它陪嫁则一概没有。不知为什么,到最后婆家也末给一分钱彩礼,所以德峰便赌气没有给斯蔷准备任何嫁妆。
实际上,自从斯蔷患病后,德峰就一直心烦意乱,根本没有一点心思给她准备嫁妆,就连一双鞋垫也没做。另外,他也绝没料到斯蔷会这么快就找到人家。眼下能有如此结局,已经算是烧了高香。
送亲的只有水荷和斯英两个女宾,没有去一个男人。斯杏、斯棠、斯琴、斯杨原来还想着德峰会叫她们一起去吃斯蔷的喜酒,但德峰根本就没有这个意思。姐妹们想起谈说十二钏那天的情景,都不由黯然伤神。
没有鞭炮的响声,也没有喧闹的人声,更没有喜气的乐声,斯蔷没有流泪,也没有留连,就这样走出了家门,嫁为人妻。
娶亲的队伍静悄悄地走了。斯蔷坐在马车上,红巾蒙头,不知在想什么。斯薇失魂落魄站在街门外,痴情地望着斯蔷一直消失到远处的沙窝里,然后一直站到日落西山。
而此时,斯蔷已经拜堂成亲了。洞房之夜,她的病又犯了,但是抵抗不住壮如牦牛的男人,依然被圆了房。一连几天,她水米不进,迷迷瞪瞪,三魂之中丢了两魂。她鬼气森森厉声叫喊,吓得婆家紧锁街门,躲在屋里不敢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