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祸不单行(一、二)
作品名称:风簾翠幕柳耆卿 作者:自咏诗 发布时间:2020-12-14 13:02:09 字数:3261
一
满怀豪情的柳三变突遭临轩放黜,被驱逐出皇宫。
柳三变来到大街上,像疯子一样手舞足蹈不辨东西,口里念念有词:富贵浮云、狗屁文章、假仁假义……。他的颠狂举止引得路边之人对他侧目而视,身后跟着一群半大小子,叫着、喊着,“快来看呀,疯子来了,疯子。”
他一会儿上了大街一会儿又钻进小巷,正没头苍蝇乱撞之间,路边窜出一只大黄狗。
那狗见人搖摇晃晃、手舞足蹈,猛地扑上去就是一口。柳三变虽然是迷迷瞪瞪,但腿脚还是利索,见恶狗扑来,本能地闪身躲开,一脚飞踹,刚好踢到狗肚子上,那狗嗷嗷嚎叫着跑了。
柳三变禁不住哈哈狂笑,“连你个畜生也欺负我,狗仗人势的东西!”
身后却传来一句骂声,“你他娘的闲的没事踢我的狗干嘛,找死呀!”狗主人是个衣衫不整的粗壮汉子,见他疯疯颠颠的样子,倒也没敢上前,连忙把狗喝住。
他无意间踢中狗一脚,心中倒有些顺了气,他娘的人要倒霉,连畜生都看你不顺眼了,都想着欺负你。这回让你这畜生也看看颜色,我柳三变也不是好欺负的。
却不料刚转过一个街角,又有两条狗扑了过来。他哪架得住这两条狗的左右夹击,弄了个手忙脚乱,不得不三十六计走为上,落荒而逃。脚下一乱,险些摔倒在地,正在慌张狼狈之际,还好,后面有人喝住恶狗。
柳三变却不知道,仍是没头苍蝇般地乱跑,一头扎进小胡同,又转了几个胡同,这才停下脚步。
二
就在他晕头转向、脚步踉跄的将要穿过一条肮脏、曲折的巷子时,一个不留神,被巷囗一个木盆绊倒在地,摔了个狗吃屎。原来一个二十多岁的妇女正蹲在门口洗衣服,木盆、水桶、板凳摊子一地,加上柳三变被狗追得慌不择路,这才被狠狠摔了一跤。
见到被摔的人挣扎几下没有爬起身来,妇女知他摔得不轻,赶忙上前搀扶。柳三变勉强坐起身来,女子用衣袖拭去他脸上的泥水,忽然惊叫道:“唉哟喂,你不是柳七哥吗?没错,就是七哥,你怎么跑到这么个地方来啦,这可不是你来的地方。”
柳三变低头不语,既没承认也没否认。女子又道:“让我看看摔伤了没有,你真的是七哥吧?”看着他那张有些微肿的脸,她也有些拿不定了。
柳三变勉强苦笑道:“正是在下,今天是柳三变倒霉的日子,旁人巴不得躲开他,免得沾上晦气,谁还会来假冒。”
“啊,真的是七哥!我的眼睛就是厉害,我见过的人过多少年也认得出来。哎,不对呀,我听说今天你们都进皇宫听唱名了,金榜题名,一会儿还要跨马游街风光呢,你怎么没去?”
“去是去了,又被赶出来了,被黜了!”
“被黜?”女子惊的捂住嘴巴,“就凭堂堂的柳七郎,谁敢黜你?”
“谁敢?皇上呗。”
见到他这狼狈相,还有这一身沾上泥水的新衣帽,女子不得不信这残酷的现实,她柔情蜜意地扶起柳三变,难过地说道:“你这一脸的晦气,气堵在心里出不来容易作病。来,进屋喝碗茶去去心火,跟妹妹我仔细说说,说出来心里就舒坦了。来嘛,你进来嘛!”柳三变挣扎几下没有挣脱,被那女子半推半拉地进入一间民居。
堂屋里零乱昏黑,柳三变坐在凳子上好半天眼睛才适应了昏暗的光线。他历来就是情场中的得意人物,出入惯了秦楼楚馆、酒楼歌肆,像这等寒酸、肮脏的地方却还从未到过。若在平常,他是不会到这种地方来的,他出入的都是豪华的酒楼和歌馆。即便回到家里,小院虽然不大,也收拾的洁净异常、温馨雅致。
他虽然懵头转向痛不欲生,心下却怀疑这是遇到了“流莺”,也就是谓之“路伎”的下等伎女,过去常听左邻右舍的一些无赖子吹嘘“打野呵”,看来就是和这些女人苟合了。但他很快否认了自己的想法,并对无端怀疑帮助自己的人而有些羞愧。
女子二十五、六岁的样子,嗓音很柔和,姿色平常,却有着一个靓丽的名字——冰清。
他问道:“你怎么认得我?”
女子笑道:“你不认得我,我可认得你,我还曾为你唱过曲子呢,只是像我这样的唱曲的,汴京城里遍地都是,一抓一大把。可是像你这样的填词名家,可着汴京城,不,可着全大宋朝只此一人。”
“这么说,你也曾在歌馆干过?”
“唉,”女子叹了口气,“我也曾在那些正经的歌楼酒肆里做过,只是色艺平常挣不到钱,年老色衰无奈之下,才沦落到为人家洗衣为生,有时候不得已还背着丈夫干点那个,也只为养家糊口。前不久我又染上了花柳病,也就是脏病,你看我这日子过的。唉!”女子又重重地叹了口气。
柳三变同情的看着女子,“我身上还有几两散碎银两,留给你,不成敬意。过些天我再给你送些银子治病,谁都活得不容易呀。”他下意识地伸手向腰间一摸,坏了,原来早上进东华门时,身上的零碎都存在入口处了,这个时候身上分文没有。
柳三变尴尬之极,身无分文,还说了便宜话卖乖。女子见他那样难堪,赶紧把话题扯到被黜头上,问他今天到底是怎么回事。
柳三变一五一十地把临轩被黜经过讲述一遍,未了还不忘找补一句:“你也知道我是谁了,你要信得过我,明天我给你送二十两银子来。”女子连连点头:“我信我信,谁的话我都不信,我也信七哥的。”
“哪儿来的哥哥妹妹呀,肉麻呀!”随着一声吼,门帘被一把揪下,闯进一条汉子,嘴上骂骂咧咧,两步冲到柳三变面前,举起手中擀面杖,搂头就打。
柳三变正因为讲到临轩放黜被赶出宫门的时候而心神恍惚,这时又遭人误解,他忽然觉得人活在世上太难了,再也不想躲不想避,仰天长叹:“落毛的凤凰不如鸡,想不到我柳三变竟落到如此地步!哈哈哈,死了死了一死百了!”
眼看那面杖就要砸到柳三变头上,说时迟那时快,冰清大喊一声:“快住手!”身子也斜着撞向那汉子,多亏了冰清反应快,那汉子手一哆嗦,饶是如此,这面杖也是落在柳三变右肩上,打的他一个趔趄,险些栽倒。
柳三变只觉得肩膊一阵巨痛,从肩头直痛到指尖,一只手臂已是抬不起来。
冰清赶忙扑上去抱住他,一边替他揉肩一边对那汉子道:“你不问青红皂白进门就下死手,你知道他是谁?他是柳七柳三变,他今天倒霉,可再倒霉也轮不到你收拾他。他今天遭皇上放黜,不定什么时候皇上就想起他,到时候找你要人,看你怎么办。”
那汉子听女子这样一说,这才知自己错怪了人,也才知这个落魄的书生原来是汴京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柳三变,吓的他诚惶诚恐的赔礼道歉。
冰清一边让那汉子出去一边为柳三变倒茶,两人经历这场风波后沉默的对坐着,柳三变将心中郁闷倾倒出来,心里平静了许多。冰清听了他的遭遇,望着眼前这个自己心中无限崇拜却可望而不可及的中年人,现在是这样的落魄和苦闷,心中顿生怜意柔情似水,又是同情又是叹息。
好半天柳三变终于缓过劲儿来,说道:“我们今日相遇也是偶然,在下感谢你的耐心开导,在这之前我还冒出个寻死的念头,以后不会了,我想我们以后都会摆脱困境的。”
冰清苦笑道:“我一个残花败柳怎能和柳郎相比,你纵使今日受挫,早晚会有一天飞黄腾达。唉,你看我这日子,只会一日不如一日,再没个盼头了。”
柳三变同情地道:“是啊,看你这日子着实艰难,我若熬过这一关,我一定想法帮衬你,你可千万要打起精神来。”
又恨恨地道:“我整日逛这花街柳巷,病就是病呗,谁这么缺德还给这脏病取名‘花柳病’,真是煞风景。改日我再来看你。”
过了几日,柳三变果然带了银子送给冰清治病。
过后见到虫虫提到这件事,说到被黜那日在巷子里遇一女子,样样都好,后来告知得了花柳病。我整日价寻花问柳,那不就是在找病吗。不知哪个缺德鬼为这病起的这名字,真是大煞风景,较之焚琴煮鹤更为甚,填词时刚想到花街柳巷,立刻就想起花柳病三个字,这词就填不下去了。自那之后让我风情尽减,这半年来总感觉疲倦乏力,打不起精神。
虫虫宽慰道:“你还万幸,这冰清心地善良,不忍害你。至于她对别人如何,既为生计所迫,那也怨不得她。总之她对你还是留了情的,否则你若染病,传出去你这风流浪子就再没人敢沾了,连我这里也不能留你。我朝的官伎制度很严,我们都要定期检查身体,否则这京城成千上万的歌伎出了流行病,那还了得。”
说的柳三变一阵阵后怕,虫虫又嘲笑他道:“你快赶上开封府的那位官员了,让人追到衙门要‘压床钱’。想不到一向生龙活虎、龙马精神的柳三变,竟然说出厌恶风情的话,这说出去没人会信。依小妹看,七哥近来没有心情也好,正好休息一下养养身子。你这本不是病,因是仕途不顺,忧思太重所致。我认识一位算卦的算得极准,哪天带你去看一卦,让他给你算一算、解一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