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不该的相遇

　　记忆中早年秋色：
　　千水寒秋，涧谷早来万木霜，枫叶微红，野草稍黄，苇叶发白摇夕照，再忆初秋田野美，蟀蜢哀鸣尽忧伤，九九重阳，今又重阳，北国翠菊璨如玉，南方桂花正芬芳。
　　西江月罢，书归正文。
　　上世纪五十年代初，建国刚三年的抗美援朝时期，东北地区还沒有一条像样公路。至于农村的乡路，多数是田间小路村与村之间、木轮马车碾压而相连的。
　　从苍翠庄到六区之间也一样，没有笔直的路，只有马车轧出两道辙印，和辕马踏过蹄印的三行线状路面。车行时节，遇坑躲坑、遇树绕树而行成的弯弯曲曲路面，所以和现代笔直硬化路面比较，要多走很多冤枉路。
　　那时节耕地较少，在原双山县城以北，是北大荒南疆、还处于半原始状态，想要取直走路是没办法，除了三行印迹外，两边到处是蒿草和柳条通。偶尔会有一棵棵天然而是原始多年生的高一些杨柳，不规则地排在路边。那是田园里劳作的人们，歇身时享受荫凉的好去处。
　　正逢夏末秋初，阳光穿透叶的缝隙，洒在空气里，树荫下弥漫着大自然的气息。歇下来享受凉爽的农民，望一眼叶间的光线，觉得生活本来是这样美轮美奂，那种满足感是无以伦比的美。
　　清浅的流年，劳动在田园的父辈那一代乡亲，他们更懂得守心向暖。在新中国给予了他们新生活，爸爸也常说，觉得岁月是属于他们的，是属于当家作主农民的。
　　去七华里多的完小上学，弘文自己已有过打算，果断地告诉过爸爸。对于家中儿女的教育上，弘文的妈妈从来不插言。是爷爷在世的时候，妈妈养成的习惯。
　　妈妈认为自己不识字，没文化，没资格在这个家庭里教育孩子。所以爷爷在世时候，妈妈向爷爷和爸爸曾说过多次。
　　很早前，妈妈向爷爷和爸爸交代过，她只管对子女吃、喝、穿戴及健康方面尽责，关于教育上的一切，都由爷爷和爸爸全权负责，是七八年前养成的习惯。
　　所以，今天弘文去哪念书，妈妈只是听听而已，不参与也不过问。但是，新书包妈妈早就给缝制好了的。比原来旧书包多加个夹层，是准备带午饭专用夹层，还单有放铅笔和削笔刀的小格。这也是妈妈一惯作风，说过的话，从来都会兑现的。
　　爸爸听弘文说完，点点头说：“好吧小文，试一试也好，以免后悔。你认为先试试能不能走得动，一定有你的道理。验证一下是对的，就依你的意见吧。”
　　第二天一大早，弘文吃过早饭，背起只装一个玉米面饼子和一个小本、一只铅笔的新书包，他放进一个玉米面饼子是妈妈给专门给弘文准备的。把玉米饼切成两层，夹进一些煎好的鸡蛋醬，闻着有诱人的香味儿。弘文拿到手的那一阵儿，多想把它吃掉。又仔细一想，不行啊，那是今天的午饭。
　　他蹦蹦跳跳离开了家门，走在去六区十二完全小学那条小路上。
　　他看看时间太早，在一棵大杨树下站了一会儿。是无意的向来时路上望去，却看见他不喜欢、也是总也不想看到的刘志英。
　　刘志英外表形体并不差，高个白皮肤，重眉毛下那双大眼睛更是无可挑剔，那么俊俏的丫头，以前对弘文非常凶。见他一面先叫他一声“穷鬼”，然后的语言一句不如一句，直到弘文不言语为止。好在每次都有高云霞大姐在场，她又总护着弘文，也免遭不良后果。
　　今天的弘文第一天去完小上学，本来心情不错，可偏偏又遇上了弘文心里的女魔头。往来时路上一眼看到刘志英，他激灵灵打个寒噤，当时心里就打个颤。
　　弘文心里纳闷儿，她应该升三年级呀，为什么也要去区政府那个屯呢？不对呀！
　　一时间想不明白的李弘文，自己在心里暗自说：“管他呢，大路朝天、各走半边。她再霸道也不至于见面就骂人吧？她不伤害到自己，不可以再往坏处去想，走一步看一步吧。”
　　在刘志英没来到他的面前那一刻，他想了很多。想到她还会叫自己穷鬼吗？又想到他们在去年春天、在大杂院门口差点没撞到一起，她那次发泼的凶相，弘文真有点对刘志英打怵……
　　弘文见刘志英快到近前，以前高云霞是她的影子，今天她也是孤身一人。弘文从来没仔细看过她，今天他仔细打量几眼这位外表高尚、內心阴暗的大女孩。见她背着个蓝底白花书包，嗯，书包真好看，迎着阳光，白的地方闪闪发光刺眼睛。
　　见到她仰面朝天的那种无视任何的表情模样，又觉得这样女孩不该是魔鬼。可是，两年里在苍翠小学她给他留下的深刻印痕，一直在隐隐作痛！尤其是见面第一称呼的穷鬼，让弘文看一眼浑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有种不寒而栗的感觉。
　　刘志英看到了弘文在树下向树冠上张望，她举着双手挥动着，大声喊道：“哎！李弘文兄弟，你是在等我吧？刚才我在你们家门口喊你的时候，大姨说你刚走。我加快脚步赶来，沒曾想你会在途中等我。弘文兄弟，你有这片心，姐觉得是天下最幸福女孩。”
　　这些话要是出自桂金口中，弘文一定会高兴得不得了。可是，在这之前，两年多的同校不同班的生活中，因为同在一条街上；还有，她和弘文好友晨路两家合并在一起的一家人，他们几乎天天都能见面。见面时，他从来都叫她志英姐。
　　可是，刘志英她可是从来不改对弘文的那个赞美称呼。以前，见面就叫他穷鬼的刘志英，今天突然换了另一副面孔，他会适应吗？
　　是啊，看李弘文那样皮笑肉不笑的表情，不难看出，他无论怎么想改变一下状态，对刘志英突如其来的转变，他的笑，还是没能掩盖住内心所想。
　　李弘文的表情，被古灵精怪、捎带过早成熟面孔，与年龄实在是不太相称的眼神刘志英，一眼识破。但她并没有像以前那样沾火就着，或者是即刻暴露出来泼辣原形。
　　李弘文见刘志英主动以微笑又加爱称为兄弟，他忐忑不安地向路面走去，仍然是皮笑肉不笑的表情说：“志英姐，您不会也是去区政府那里的完小读书吧？看您满面春风的高兴劲，不像是去上学。志英姐，您说实话，到底去做什么？”
　　刘志英笑起来还是蛮可爱的，但是她可从来没在李弘文面前笑过，为什么，弘文一直没弄清楚。刘志英和她的两个哥哥到苍翠庄才四年，以前是在双山县城长大的。
　　至于李弘文和刘志英她们之间，从来沒有家仇，更谈不上有什么新恨。刘志英的母亲，又是李弘文妈妈的好朋友，所以这位曾经的贵妇人，是冯门家里常客。
　　刘志英和晨路是在同一屋檐下生活，她在家里也经常和妈妈提起老冯家的事，当然晨路的爹爹也有参与其中。让晨路说，刘志英是嫉妒李弘文的家庭、嫉妒他从小有爷爷教他识字读书；还嫉妒他爸爸又是那样的温文尔雅，而且还有一肚子墨水，母亲又是很受乡亲尊敬的接生员。就是这些应该是羡慕而产生的嫉妒，不该有恨。弘文认为，她还是没有修养的结果。
　　可是，刘志英她的爹在解放前，是双山镇有名的恶霸。原双山县警署的署长，外号大马棒，在双山县以内，抢男霸女无所不做。
　　刘志英的母亲，只因她高高个头、皮肤白如羊脂、容颜一流，还念过私塾，文化水平不算太高，但也算得上知书达理。也是被大马棒看在眼里，抢来成的亲。刘志英母亲在刘大马棒身边非常得宠，又生了两男一女。解放后，罪大恶极的刘大马棒被新政府镇压。
　　之后，刘志英随娘改嫁来到苍翠庄陈家。她爹如何，也可能是听说的。那时候她爹所做所为，或者她母亲是怎么嫁给她爹的，她更不可能知道。
　　以后的事，刘志英还太小，也不会晓得。有关刘志英的家事，她母亲和弘文母亲相处的格外好，常在一起、又姐妹相称，两人无话不说，有关她们刘家的事，刘志英母亲和晨路父亲也讲过，多数是从这些环节流出的。
　　其实，刘志英之母和平常家庭女人，或男乡亲说话不在一个层次上，没有共同语言，和大家很难相处，所以她来到苍翠庄也没有一位知心朋友。再加上老晨头从来不离开她身边，自然形成屏障。
　　那是晨路大姐结婚那两天，一个屯里住了多年，老亲少故的，加之好友，纷纷前来祝贺。李弘文爸爸也来帮忙，因为他会写字，被安排写礼账，刘志英的妈妈是晨家大女儿的继母，表面上要里里外外张罗着。当她看到弘文爸爸写的字以后，被吸引地坐在他身旁，并且一个劲儿的赞美书法功底。总觉得和弘文爸爸有共同语言，之后，她就情不自禁地踏进冯门。
　　难怪二十年前、双山县警署刘大马棒将她抢到家成亲，就是她那张惹男人心醉的美人脸，虽然今天人已过四十，但是不减当年红颜风采。全屯老少爷儿们，差点把晨家两间小屋挤暴棚，都是想亲自和这位曾经的贵妇人，说上一句话。
　　四年前，刘志英一家落难时，一般平民沒人敢接济反革命家属一家四口，都是怕受牵连。老晨头当然不在乎这些，当时他也是地主分子，好心的老晨头才大胆地留下了她们母子。
　　就是那一次晨家打发出阁闺女设宴，才有的弘文爸爸与刘志英母亲偶然相遇。刘志英母亲和弘文爸爸相识，两人语言交流也非常投机。之后，这位曾经的贵妇人，便主动去登冯家门。当然，是要和家庭主妇接触，弘文妈妈也是走南闯北、广交天下友的人，一拍即合。
　　
　　刘志英见李弘文走过来，又向她问话，于是微笑着答道：“咯咯，李弘文小弟，我也是去完小读书啊。我妈妈去过学校找过老师，因为我大哥参军，我们是军属，是有照顾的。是昨天老师通知我，可以念四年级。这回好了，咱姐俩是个伴，天天一起上学。李弘文，我说的你都听到了吧？”
　　弘文觉得不该不接受从前伤害过自己、今天有个大转变的她，于是弘文一笑说：“呵呵，听到了、听到了。志英姐真了不起，二年级有十几位大龄同学都不能越级升学，只有志英姐年龄只大我两岁的能越级升学，可见，志英姐的人脉关系不可小觑呀！我李弘文从心里佩服志英姐。”
　　刘志英和弘文并肩走着，她试探几次去抓弘文的手，都被他巧妙地敝开。这位心计不平凡的刘志英，不知道她现在心里在想什么。
　　只见她又是一笑说：“哈哈哈，弘文兄弟，我哪有什么人脉关系呀！是我妈找的薛老师，理由是……李弘文兄弟，我和你说完，一定给我保密唷。我的年龄以前瞒了三岁，今年都十四岁了，比你大五岁呢。才念二年级哪行啊？你看你，九岁就能念四年级，并且什么都懂，刚才你说的‘不可小觑’，我就不知道是啥意思。我妈最近总拿你去对比我，我才知道，是我妈让我从心里喜欢你。说来也巧，从那天我妈说完，我还真的打心眼儿里喜欢上你了。咯咯咯，让你见笑了。小弟，你喜欢过我吗？”
　　李弘文听完刘志英这一段话，心里相当不是个滋味儿，暗自认倒霉吧。此刻，他也在想，为什么会是这个结果？还不如她一直叫我穷鬼呢。
　　弘文只有硬着头皮，和这位以前他认为小魔头的刘志英，继续一同走。听完她不靠谱的一段话以后，他稳了稳心神说：“志英姐，我今天只是试一试看我能不能走动十五里路，走不动，明天就不来了，在家自学。志英姐，真对不起，咱还太小，不谈男欢女爱这类话行吗？志英姐，咱一直都是朋友，弘文让您失望了。”
　　刘志英很不在乎的表情说：“不谈就不谈。对了弘文，我和我妈从今天起，不再住在晨家了。那位老晨头太讨厌，缠着我妈太烦人，她们终于离开了。”
　　弘文惊奇的表情看着刘志英问道：“为什么呀？志英姐，晨伯伯和阿姨相处那么好，怎么会不在晨家住了呢？”
　　“李弘文，我大哥去当兵、我二哥又去了抚顺，从此以后，那位老晨头整天在缠扰我妈，还不背个人儿，我一点也看不下去。我妈实属是忍无可忍，才和他吵翻的，所以，我妈决定搬出去住。”
　　“志英姐，以后就离开苍翠庄了吧？”
　　“咯咯咯，傻兄弟，为什么要离开苍翠庄呢？我妈和你妈商量好的，搬到你们西屋去。哈哈哈，弘文，姐要用一生来补尝小文弟弟，你不会反对吧？”
　　“嗯，嗯，不反对，只要我妈决定的事，我家里人都不反对。嗯，至于姐用一生那什么，还是算了吧，您不欠我任何情。”
　　“弘文，姐是真心的，也是我妈让我这样做的。小文，我妈最喜欢你了，你昨天没听你妈说过吗？现在可能我妈把行李都该搬了过你家西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