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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名分

作品名称:文星归寂      作者:铜盆孤雁      发布时间:2020-12-13 09:38:42      字数:5136

  田地分到户后,春蚕也没剃头了,不是他不想剃头,而是别人的头都不要他剃了。男人们更喜欢去理发店,那里的师傅都是从南边学艺过来的,剃出来的头就是新颖别致,就是与春蚕剃的不一样。春蚕的手艺便束之高阁了。
  那一年,春蚕还只有五十二岁,他想,还不算太老,要学点农业工夫也不是难事,家里负担也不是太重,慢慢混吧,混到闭眼睛的时候看能不能把全套农技学到手。
  金星读完初中就不去读书了,春蚕想叫他读个高中,将来也去考个大学。金星就说:“老爷,算了吧,你都这个岁数了,该享点福了,我还是同你一起种田吧。”
  春蚕说:“以前希望你哥是个文曲星,结果他只晓得在一册读现书,后来你读书了,便把希望寄托在你身上,你又不想读了。”
  金星说:“老爷你的思想很落后啊,在我们国家,将来不是文曲星有出息,而是谁有钱谁有出息。”
  “钱能买到文化吗,能买到教养吗?”
  “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没钱是不行的。”
  春蚕还算个勤劳的人,自从放下手艺后,就专心致志种田,竟把自己种成了一个里手。金星二十岁的那年,就给他娶亲了。
  儿媳妇名叫二妹,是个烂忠厚,一天到晚只晓得做事,说不了几句话。
  金星结婚后第二年,就生了个儿子。春蚕心里很高兴,晚上睡在床上对严阿婆说:“我们家有两个男孙了,比我一代多了个男人,比我儿子一代,不多不少赶得上本,也是难得。”
  严阿婆说:“蚕宝宝你知道搭帮谁吗?”
  “搭帮谁呀,还不是搭帮我,我要是不勤奋播种,哪来的收获!”
  “放屁啊,没有我,哪有你蚕宝宝家后代,不要说孙,就是儿子也冒得一个。”
  春蚕一想也是,就抱着严阿婆啃了起来。严阿婆推开他说:“起开起开,又不怕丑,几十岁了,还搞这名堂。”
  这一年,春蚕在谢扑虎包种了别人家五亩水田,他想积点钱把房子做开,原来的宅基地实在是太逼仄了,就想着要努把力翻翻身。
  燕子花开犁后,春蚕就在谢扑虎把那五亩田翻过来了,然后踩着耙又耙了两天,终于把那些夹板耙烂了。那天傍晚,天上黑咚咚的,下大雨的征兆越来越明显。春蚕是个小心的人,出门做事总要戴个斗笠,他到田坎上把斗笠戴到头上,肩起耙赶着牛就往徐家庄走去。
  天越来越黑,乌云在天空翻滚,一声声闷雷在不远处炸响,每打一个雷,那条水牛就会跳一下,春蚕说:“你个发瘟的这灵泛啊,我都不怕你怕甚?”
  不知不觉走到了万石冈一处高墈边,春蚕一脚踩空,掉进了墈下那条水沟。他的身子横着淤在沟里,那张耙原本肩在后背,这时候翻个身压在他的前胸上,还有几个耙齿戳进了他的胸脯,血水汩汩地往外流着,附近没一个人,他想喊也叫不出声来,张着口在那儿喘气。春蚕心里明镜一样的清醒,要不了多久,血流干了人就会死去的。
  春蚕的背脊骨摔断了几根,胸脯上又被耙齿戳了几个洞眼,自然是动弹不得,他只能淤在沟里等死。
  那条水牛看见身后的主人掉到沟里去了,就在原地咩叫了几声,然后不紧不慢地朝家里走去。它不喜欢这个主人,但是,它知道他的家就是它的家,这个讨厌的主人一旦死了,它的命运不会更好。
  水牛摸黑回到了家,它没进牛栏,而是在地坪里昂着头叫着,一声接连一声,终于把金星叫出来了。金星一看水牛在那里而不见了父亲,就说:“我老爷呢,不是和你一起去了谢扑虎吗?”
  水牛不作声,只在那里叫着,叫一声就把脑壳往外甩一次。
  金星明白了,忙进屋去喊文星,他说:“大哥,不好啦,老爷在谢扑虎耙田人没回家,牛回家了。”
  文星说:“是不是谢扑虎人留他吃饭了?”
  “不可能啊,从没有这样的事。”
  “那快去找啊,沿途去找啊。”
  “大哥你也跟我一起去吧,有个伴好照应点。”
  这时候,天上的雨滴砸了下来,一滴滴很大,砸得水田里一片响声。文星兄弟没走几步就淋湿了一身衣服,撑把伞不起一点作用。
  雨一下,乌云就开始散去,天反而明亮一些了,兄弟二人走到万石冈高墈边,终于看到了他们的老爷。二人走到了下面水沟边,这时候,他们老爷已经死了,只见他眼睛紧闭着,手上还抓着两手泥土,嘴角上还流着哈喇子。文星突然明白起来,老爷以前剃头时为么里给人洗头一定先要抹抹自己的嘴巴,他就是怕自己流哈喇子啊。
  金星把老爷身上的耙搬开,再去扶老爷站起来,一边扶一边说:“要快点送医院啊,不然就没救了。”
  文星说:“你只怕是讲鬼话吧,他早就没气了。”
  金星用手在老爷鼻子底下一探,果然是没气了,于是就哭了起来。
  文星说:“你怎么要个娘们样,死了就死了,你哭他就活过来了么?快点想办法,先把老爷抬回家去。”
  两个人搞了好久,总算是把人从水沟里拖了出来,放到墈上田埂路上。兄弟二人坐了几分钟,金星说:“把老爷弄到我背上吧,我把他背回家去,你就在一边扶持着。”
  文星一想也对,金星正是出力的时候,就让他背着老爷回去。
  一家人都站在阶基上等外面的人归来,桑叶两只手扶着翔宇和云朵的肩膀,严阿婆站在二妹的身后,二妹手里还抱着她的孩子。
  文星他们回家了,一听说老爷死了,严阿婆就哭了起来说:“蚕宝宝你这是怎么啦,我们婆老再割得不好,你也不能丢下我一个人不管呀。你走了,享福去了,我就成寡妇了,寡妇的日子难熬啊!”
  云朵和翔宇也哭着大声地喊“爷爷”,可是,他们的爷爷不知道答应了,云朵就用手去摸爷爷的嘴巴,只想撬开他的嘴唇。
  桑叶和二妹在一边流泪,她们不知道要哭,主要是不知道哭的时候说么里,和公公没有特殊的交往,感情自然是淡薄。
  春蚕死的时候才五十八岁,严阿婆这年也是五十八岁,这样的年纪放在过去,还不算短命,只是现在人均寿命大幅度提高了,这年纪死去,还是在夭折行列。
  晚上,一大家人坐一起商量给老爷办丧事,月芽和素珍也被喊来了。严阿婆说:“你们老爷蚕宝宝死了,人死了不得复生,还是安排后事为重。我是你屋里嗯妈,文星伢子是家里长子,大家说说,到底是我说了算还是文星伢子说了算?”
  大家都说还是嗯妈说了算,既然嗯妈还健在就不能忽略嗯妈,文星也是这个意见。严阿婆说:“其实叫我说了算不是件好事啊,这叫牝鸡司晨,我们家里又不是没公鸡,何必要我出面司晨呢?”
  文星说:“嗯妈你就别谦虚了,你不是早就盼着老爷死吗,老爷一死你就可以扶正了,这多好!”
  严阿婆说:“文星伢子你说么里啊,我是这样的人么,只有武则天是这样的人。你们知道武则天吗,就是谢扑虎屋场里那个恶女人,后来政府把她给枪毙了。
  “好吧,我还是说正题啊,蚕宝宝是你们的老爷,他死了,你们不能怠慢他;你们要是怠慢他,将来我死了,你们会把我丢到坟眼去的,我不想是这样的下场。
  “你们老爷这一世年是吃了亏的,没功劳也有苦劳。虽说他的头剃得狗啃坏了一样难看,可也是为当地人服务了呀,方便了人呀是不是?再说,养大你们不容易啊,一把屎一把尿的。”
  文星插话说:“嗯妈你别讲大道理了,我们都懂,你只说丧事如何办,办个么里规模,大概用多少钱,用费如何办?”
  严阿婆说:“好,我正要说这些,规模呀不大不小,对得起众人就是啦;用费呀不多不少,大概用一千元钱的样子,你们四个人,两个女儿一人出二百元,两个儿子一人出三百元。”
  月芽说:“嗯妈,你这样安排我没意见,问题是我家里没钱啊。我老公一个月也就五十元钱工资,月月欠账,用不到头的。”
  “你们家有个人拿工资已经够好的啦,别人家里谁拿工资了?”
  素珍说:“嗯妈,我家里真的是没钱啊,我们家还欠了几百元钱的帐,原本是说回来找老爷借点钱的,没想到他死了。”
  “你们都哭穷啊,哭穷有用吗,哭穷就不埋你老爷啦?”
  文星说:“嗯妈你的分配不甚合理,老爷是和金星一家生活在一起的,做的收入全是金星家的,这次老爷死了,理应由金星一人负责埋出去。我们其他人呢,只负责送礼就是啦,至于送多送少又没限制。”
  听文星这么一说,金星就有气了,他说:“好,就按大哥的意见办,老爷就归我一人埋掉,你们都袖手旁观好啦。但是,老爷老娘今后就是我一个人的啦,你们都不要喊他们啦,也不要和他们走动了啊,只当没生你们啦。”
  金星说出来的明显是气话,他上面的哥姐们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是好。桑叶这时候出来说话了,她说:“大家别争了,既然是听嗯妈的那就听好啦,嗯妈的话不要讨论,只要实行就好啦。”
  没人反对桑叶的话,因为没有理由反对。
  把春蚕老爷埋上了山,家里就像空了一截似的,怎么看都不像家了,严阿婆是这样的感觉,全家人都是这样的感觉。
  严阿婆说:“文宝宝,你爷走了,家里好像少么里了一样。”
  “少么里了,少人了么,不就是少了个蚕宝宝老爷吗?”
  “这我当然知道,这日子过得左也不是,右也不是。”
  “那就在中间好啦。”
  “文宝宝和你商量个事啊,我们两家还是合起来吧,合起来热闹点。你呢,不愿意种田,金星伢子呢,愿意种田,不就扯匀了么?”
  “嗯妈你这个账如何算来的啊,这样算就是金星吃亏了,我一个做哥的占他便宜不好意思呀。”
  “这有么里啊,你是我生的崽,金星伢子也是我生的崽,你们是亲兄弟,合起来不应该吗?”
  晚上,一家人坐一起开会,商量讨论老娘严阿婆关于合家的意见。桑叶不同意,她说:“这世上的事情我只见过分家的,没见过合家的,自己过自己的多好啊。家庭如何建设自有主张,两家合一了,还如何建设?”
  文星说:“桑叶说的也有道理,这样吧,我们两家的田地就一起耕种,至于种子肥料收成,那就各归各;外人看起来,我们是合家了,其实还是各过各的。”
  文星的主意一出,大家就都赞成,说大哥到底是大哥,主意就是多,就是好,外面顾及了,里面也顾及了。
  二妹是不作声的,心里却是明镜一样,不过,她也愿意这样。一起耕种,一起做事,看起来热热闹闹有啥不好呢,她老公金星天生就是个种田里手,只几年工夫就把自己做成了行家。
  严阿婆听文星说法后,心里也是明明白白的,这是文宝宝在偷乖躲懒啊。两个儿子,她心里的天平还是向着文星这边倾斜,虽说和满崽一起过日子,却是身在曹营心在汉。见大家通过了文宝宝的提议,也就跟着高兴,口里还称赞着文宝宝见识好。
  这世上的事情没有不透风的墙,文星和金星两兄弟合伙耕种土地自己收自己粮食的事情第二天就传遍了徐家庄一个屋场,三条看见了金星就说:“金星伢子你是不是个憨包啊,你们两家一起做工夫,将来会变成你一个人做工夫的,你大哥文宝宝就是条懒虫你不知道呀,你就这样惯使他呀?”
  金星笑着说:“三条哥,不许你说我大哥的坏话啊。”
  “我没说他啊,我是说你啊,说你是个憨包啊。”
  “三条哥你不知道我是个憨包呀,我早就是个憨包了。文星是我哥,我要憨也是憨到他家里,又不是憨到你家里了是不是?”
  “你这样想的我就无话可讲了,掌嘴,掌嘴!”
  过了些日子,徐家庄爆出一条惊天消息,皑书记得癌症了,还是那凶险的肝癌,存活的日子屈指可数了。
  皑书记知道自己无药可医,就还是坚持在学校教书,校长劝他回家去休息,剩下的日子不多了,何必要这么拼命。皑书记说:“校长你不要劝我啊,我想起了那年满衣老师的事情,他累死在备课桌上,死后极备哀荣。我也想这样,希望最后给家人带去点好处。”
  文星约了三条和川马虎几个人来学校看皑书记,他们是一双空手来的,没买点东西。文星说:“听说你得了那病啊,不要紧吧,你可要好好活着啊。我给你算了一下,你今年才三十一岁,你两个儿子一个读一年级,一个读二年级,你要是撇下他们不管,那他们在没爸的日子里可就造孽了。”
  川马虎说:“对啦,文星伢子说的对,你要好好活着,我们还要聚一起打骨牌的,你不能让我们三缺一啊。”
  三条说:“皑书记是个仁慈之人,他不会坏了规矩的。”
  皑书记听他们一人说一路后就接话说:“你们想什么啊,不就是死吗,活着都不怕,我还怕死吗?来来来,搓几手吧,摆桌子。”
  一说到打骨牌,皑书记精神就上来了,只见他红光满面,眼睛贼亮。他把骨牌盒子拿在手里敲着,骨牌在里面发生碰撞,一片响声。
  文星就把桌子摆了出来,几个人就说到了满衣老师那件事,文星说:“不会的,不会的,你们看,皑书记的气息好得很,一定是医院里搞错了,他不会得病的。”
  皑书记说:“文星伢子你就别讲安慰我的话了,其实,我倒是盼望像满衣老师那样死在牌桌上的。我死了,你们也可以给我制造一个累死在备课桌上的现场,让外人看看,我们藜照学校是多么的出人才啊,鞠躬尽瘁的老师一个接一个。”
  川马虎和三条都笑了起来。
  半个月后,皑书记真的死了,不过,他不是死在备课桌上,而是死在厕所里。那天晚上他去厕所里解手,头一晕,口里大口吐血,然后就栽倒在厕所里,一个脑壳扑倒在粪池里。第二天,学生来上学,在厕所里发现了他们的老师,才喊人把他捞起来。
  镇教育办来人了,他们听了学校校长的汇报,觉得这个皑书记老师还是不能和满衣老师相比,并且,皑书记的死还不好界定。老队长如今已经不是队长了,威望还在,七十几岁的人了,别人见了他还是挺敬畏的。他听说后就找到教育办主任说:“这件事你们不能轻轻带过,大的方面来说,皑书记还是死在工作岗位上,害这么厉害的病都不肯休息,住在学校里,你能说他是为自己死的么?”
  文星他们几个也在一旁帮腔,到底还是为皑书记争来了一些名分,皑书记的丧仪便办得轰轰烈烈,和那年满衣老师没多大的区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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