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九章 酒不醉人人自醉

　　一
　　姜红菊扑簌簌落着泪说：“妈，爸，我俩计划把房子卖掉！”
　　老两口大大地吃了一惊。姜山大张着嘴巴说：“啥，卖房子？！哦，就为欠那么点儿外债就卖房子？还钱归还钱，那房子是你们的家呀，天上飞的鸟儿也得有个窝儿吧，卖了房子还有家吗，你们是怎么考虑的？”
　　郭冬宝抽抽着鼻子说话了：“爸，我俩知道您说的意思。我们是……”
　　姜山立刻截断他的话进而解释：“你别说了。丢了的那点钱毕竟是葛优德的，也不是外人，该还钱慢慢地还，怎么能想起卖房呢？”
　　“爸，您听我说。是这样的，现在外面有个人想转手出租车，开价要六万……”
　　老两口这下明白了，一时间惊讶得说不出话来。
　　郭冬宝接着继续说这件事的来由：“我们的房子能卖七万，我想把那辆车买下来跑出租，余下的一万还能还二姐夫。这样的话我俩的生活会有个新的开始。”
　　这突如其来的意外事令两位老人仿佛遇到了不及躲避的风雨瞬息淹至，眼前有物不见物茫然一片。丁山花眨么眨么眼干巴巴地连着说了两次：“卖了房买车，卖了房买车？”
　　姜山糊涂了：“这叫啥事呢……红菊你说。”
　　姜红菊眼盯着茶几，说话低低的：“这事我俩定了。您们如果愿意让我们搬回家来住……等我们挣了钱，买处大……”
　　姜山不说话了，眼瞅着脚地像是在听又像是不在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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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郭冬宝把跑出租的详细情况说了一遍，姜山大致明白了这件事的实质所在。他一边分析一边说：“房子卖不卖是你们俩人的事。我觉着还外债眼下倒是个小事；买汽车跑出租倒是个正事，也可行啊。”
　　丁山花啪地拍了一把茶几，着实把姜山惊愣了一下。她对出租车这件事的认识模糊不清，觉着老伴儿在这件大事的关键时刻随便说‘也可行啊’有些不负责任，万一这事搞砸了，这不害了他们？于是她毫不客气地责怪老伴儿：“你坐在家里知道个啥，眼珠子转两圈儿你就想出道道来了？还‘也可行啊’，这是你说的话？不要想象着说，你不懂。”
　　虽然丁山花说话很不客气，但姜山没吭声儿反驳，说明他心里确实没底。只是淡淡地问郭冬宝：“你喜欢开车？”
　　郭冬宝挺起腰板儿劲头十足地说：“喜欢。像我现在这样，开车挺实在的。”
　　姜红菊进补一句：“我俩合计好了。”
　　只见丁山花仍是疑虑重重地说：“这真是啥事也有，我没听说过谁家为了买个汽车把房子也卖了，那卖了房子不就没家了嘛？真是年轻不懂事，你们知道家有多重要？”
　　姜山打断老伴儿的话，说：“其他的先别说。冬宝，调查过没有，跑出租赚钱不？”
　　“我那天问了，每天挣一百大几二百多是没问题的。人家别人是那样的，也许我也没问题。我觉着不应该永远喝凉水塞牙缝儿吧？”
　　姜山看了看老伴儿又看看郭冬宝，还是想说出自己看法：“要我看，你这条路应该是选对了。”丁山花张了张嘴又要说话，姜山抬手挡在她面前，“你先别说话。相比之下，跑车是个苦力活儿，只要你认真付出劳动，就应该有所收获，我觉着没啥问题。”
　　丁山花斜眼瞥着姜山，想不呛他两句还真不行：“你先听听他们怎么说，你又不懂，你会开车还是怎么地，你还是问过几个人？这板儿要拍也是他们拍。”
　　姜山被老伴儿噎得够呛，心里不服。为自己的一番好意争辩说：“我是不会开车，也没问过人，那我连想象的资格也没有了？我连替他们着想的好心也不能有？”
　　“有啥这时候也不能端出来。这事不能靠想象，万一想歪了就是搧风点火，是害人。就像优德和文国，把碗说到天上一样，那还不是想象出来的？”
　　“我有毛病啊，专门害他们？”
　　“不是说你专门害人。那葛优德在姚文国面前把碗说得天花乱坠，姚文国一激动，铲开炕皮拿出钱给了他；怎么样，钱烧成碗了，碗在库房里放着睡觉。”
　　丁山花在关键时刻给所有人泼了一盆凉水，人们不由得对卖房买车这件事又开始重新思考。
　　
　　二
　　精神上受了严重创伤的姚文国，从葛优德家出来误了回圪遛村的车，从小卖部买了一瓶酒一路走一路喝，还淋了一场雨，以此麻醉自己对现实压来的负重。整个儿人的精神状态处于昏昏然乱糟糟，为自己冒然投资伤怀不已。
　　回到家已经是晚上七点多了，极度疲劳的他爬上炕就躺下了，瞬间感到浑身轻松异常，舒坦出白云飘动般的天旋地转，当他在眯着眼任其旋动的无意识状态中，脚底板儿的疼痛神经跳动着传到大脑，他闭着眼“哧——”地从牙缝儿吸溜了一口气，意识回到正常。撑爬起身子拽下袜子一看，两个脚掌上都起了几个乌溜溜的大血泡。
　　姜红莲看他双唇燥起一层灰白色的干皮，和那蔫眉塌眼的样子不问自明，葛优德的卖碗出了问题。
　　姚文国一口气讲了卖碗滞销的前前后后，一家人围坐在炕上愁眉不展。姚文国在炕上坐了没一会儿就感觉头痛、恶心、浑身泛困。从城里回圪遛村三个多小时的步行路程，又淋了一场雨还喝了不少酒，别说是五十多岁的人，搁二十多岁的小伙子也够呛。他拉过枕头又躺下了，紧锁着眉头唉声叹气：“看这头疼的，里面哗哗地跳。感冒了，今儿绝对感冒了。这是气感，让葛优德气的。熬点姜汤吧。”
　　“现在熬啥姜汤，睡觉的时候再熬。”
　　本来姚文国这一趟长途步行已经累到了筋疲力尽，这会儿连大声说话的力气也没了，他那软溜溜的声调拉着长音说：“红莲——你现在气我，只能加重感冒，我一旦病倒了，这个家就更完了。”
　　姜红莲没看他，没当回事，皱着眉头自顾说：“感就感了吧，还能加重了，谁没感冒过。一路边走边喝酒，你是酒感。”
　　“算了，一会儿我自己熬，不用你，你也不要气我。”
　　姜红莲一直在考虑卫生碗为什么会滞销的原因，她蹙着眉头在自己问自己：“为什么人们都不认可这个碗呢……”
　　姚文国一声哀叹泄光了气：“唉——行了，让我安静会儿吧。这一盆凉水泼下来我算是彻底醒了。他葛优德发明的那个碗，那就不叫是发明的，那是中了邪，邪气顶出来的碗。”
　　“我现在也在想，碗上加俩耳朵，确实是弊大于利。”
　　十分怨悔的姚文国一下撑起身子，两眼放出的光着实吓人，语声当当地说：“是啊，他那是画蛇画得好好得耍无聊，他给蛇添上脚了，添上蹄子了，添上爪子了。完了，葛优德把咱家搞毁了，拿他没办法。这真是老鼠掉到饭锅里，捞是一锅臭，不捞臭一锅。”说罢他又像泄了气的皮球，“唉——”地一声，软软地躺下了。
　　姜红莲还是自言自语地念叨：“耳朵碗——耳朵碗……”
　　姚文国侧过身手撑着脑袋挖苦着嘲笑地说：“他葛优德那是做白日梦，抽斜撬圪尥风。咱们现在可以这样想，人们用了几千年的东西了，碗就是个圆圆的东西，他非要让它长出俩耳朵来，这可能吗？”
　　“他是想搞创新。”
　　“那他去给太阳创造出俩耳朵来，可能吗？”
　　“你说点实的。”
　　“现在我才想，那俩烂耳朵要是像他说的那么好，这世上的人多得是，早就有人做出来了，还能等到他发明，他算个什么人。”
　　姚文国把对投资后悔的怨气全部撒在了葛优德身上，姜红莲一再对他说：“说这件事，不要攻击人。”
　　姚文国根本听不进劝说，仍是怨气在胸牢骚满腹：“哼，还口口声声说人们会喜欢的，凡是人都不喜欢。他快算了吧，猪八戒才喜欢他的耳朵。”
　　“哎呀，你说这些没用的话低声点儿。”
　　“我，我，我真恨不得把他掐住摁在地上。”
　　“去吧，掐去吧，现在就去。”
　　“哼，吹牛，还说能赚十三亿人的钱，让十三亿人笑话你去吧。鬼打得他尽胡说，他胡说的结果是把我装在葫芦里了呀！”说到这儿，姚文国激动得上了劲儿，又是一咕噜坐起来，痛苦万分地说，“我一辈子了，看钱就是命根子。完了，这下完了，让姓葛的彻底害惨了。”
　　姜红莲显然生气了，她严肃地说：“我就讨厌你这点，你背地里说这些绝情绝义的话干啥，你有什么理由说他害惨你？想想看这些事该怎么办吧。”
　　“怎么办，怎么办都没办法。这是姥姥死了儿，没舅（救）了。就是观音菩萨显灵也没办法。”
　　“世上没有那么绝对的事。也许到了市场老百姓会看好。”
　　“咳，我一路上分析过了，那些大中小饭店的老板们是干啥吃的，那都是些用碗专家，是耍勺子耍碗过来的人，他们要是不认可那个烂耳朵碗，那就说明了百分之九十九，甚至一百，有问题了。”
　　“做好准备吧，反正不是个好兆头。”
　　“唉，那个姓葛的吹牛的时候眼空四海目中无人，说假话跟喝凉水变魔术似的，完全像是真的，骗得我真以为他了不得，唉，真后悔，我那时候傻乎乎的咋没把他看穿呢！”
　　“你错看优德了，他不是个坏人。”
　　“算了吧，啥叫坏人，做出坏事就是坏人，不是坏人也是坏人。我真恨我自己，真该抡圆了大嘴巴子抽我自己；我怎么能起了念头急急忙忙铲开炕皮拿上钱给了他？实际上那钱是让大风刮跑了呀！我呀我，我是什么鸟就是什么鸟嘛，为啥要跟上疯子扬土去做买卖呢？！”
　　“你就不能不说这些废话？”
　　“气得不行。完了，我算是栽到葛优德的耳朵上了。这成了泼出去的水，推倒了的墙，嫁出去的姑娘了。”
　　“放开点吧，也许投放市场后效果会好些。”
　　“好不了。我看是豆腐跌到灰堆里，拍打都不行，就那样了，我踩上牛屎了。”
　　“你等等再说坏话行不？”
　　“哼，我算是把自己看透了，小人物的头顶上不会飘过祥云的。葛优德，他看起来对我好，可这事你不该把我掺和进去呀。”
　　“你这个人就是这样，自己做了的事老要怪在别人头上。要说这个碗确实有新意，我就不相信人们能没点好奇心？”
　　姚文国长出了一口绝望之气，“哦——”地一声，双手合十拜了拜，说：“按说是应该有，总不能一个也卖不掉吧？”他转而换了口气，像是醉了，又像是在自我调侃，“这世界大了，有儿子揍老子的，媳妇嫁公公的，鼻涕倒流眼窝儿的，啥人也有。”
　　姜红莲看了他一眼，轻蔑地说：“你不是一向认为自己脑子好用吗，好用还能做下这些后悔事？”
　　“唉——智者千虑，必有一失嘛。好马也有闪蹄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