愁云密布

　　柳月将头靠在汤潮的肩膀，手紧紧搂住汤潮的腰，刻意露着笑意的嘴角在微微颤抖，眼睛也开始湿润，无尽的伤感涌上心头。两人的脚步不自觉地慢了下来。
　　“汤潮，结婚的时候王明礼就说你在他那儿是屈才了，当时我没有听懂，后来也一直没想明白。这次去参加你的同学聚会，我忽然明白了，你实际上不应该是现在这个样子，你好像也不属于这里。你应该像程云姐那样，去当教授，当专家。我后悔我懂得太晚，我当初不该给你介绍这份工作，也不应该想尽办法把你留在这儿，我太自私了。”
　　汤潮听了很吃惊：“你想说什么？今天是怎么了？”“汤潮，我昨天真的是太兴奋了，我到了我年轻时心中遥不可及的地方参加活动了。年轻的时候要是能在那儿有一天这样的生活，让我做什么我都愿意。我昨天是和你一起坐到那儿了，也终于明白，你和我之间的距离，并不像我们表面上挨得这么近。你我不是一类人，你是我的偶像，你是精英，你是那个圣殿里走出来的，你是我曾经只能仰视，高不可及的人。”“柳月，你在说什么？我怎么听着这话好像你要和我划界限呢？”汤潮非常吃惊地瞪着柳月。
　　“我是想说，如果你将来有更好的选择，你可以离开我，我是心甘情愿的！”“柳月！你给我听好了，到此为止，这种话不许再说，以后也不准再说。你要再说这样见外的话，这辈子别想让我原谅你。你既然和我结了婚，就要相信我对你的感情，相信我对婚姻是认真的，我们既然选择了婚姻，就要尊重婚姻的神圣。”
　　柳月语调突然高了起来：“可你知道说出这样的话我是下了多大的决心吗？我是多么害怕我再遭婚姻失败的。我以前也失败过，可那种婚姻本身就没什么美好可言，虽然也曾遍体鳞伤，但每次结束都觉得是一种解脱，长痛不如短痛。而这次不一样，这次是我期盼已久的幸福，再失败，就是从内心撕裂，我一定会心碎的。从昨天晚上开始，我就一直在劝我自己说，我以前早就对婚姻死心了，所以和你在一起的每一天都是赚的。我已经赚了这么长时间了，再贪心就不对了。你应该有更高的平台，否则就对不起你的才华；你也应该有更好的婚姻，有像程云姐那种棋逢对手，每天都能碰出火花的伴侣，你才能得到真正的幸福。而我呢？根本就不懂你！当初介绍你到王明礼那儿，还觉得是在帮你。可实际上呢？你的那些同学，不是教授，就是什么员的，再不就是什么长、总的。我的眼界哪里配得上你的才华！你如果要离开，我要真心为你祝福，要为你高兴！可我就是劝不了我自己！我一想到你会有一天不要我了，就怕的要死，不知道该怎么办！”柳月有些语无伦次，开始哭出声了。
　　汤潮停下脚步，愣愣地看着柳月，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一会儿才长叹一声，才拥着柳月继续前行，努力让自己平静，捋了捋自己被搅得稀烂的思路：“柳月，不会的！我不会让你再受伤害，这不光是为了你，也是为了我自己，我自己也怕再受伤，我同你是一样的怕。”
　　停了停，汤潮有些伤感地说道：“我留在这儿你有什么错？我现在这个状态，不是你把我留下的错，是我自己造成的。我错在年轻的时候自己太任性了，浪费了在大学学习时的大好时光，没有像程云在学业上那样努力。程云就曾说过，她要是一上大学就和我在一起就好了，那样我的学习成绩就会更好，也就可以和她一起读研，还可以一起读博。可这怎么能怪得了她？就算当时我没有很好地利用在学校时光，可不是没有补救的机会。我可以在毕业后，努力学习一、两年，再考回去呀，有很多同学都是毕业工作几年后，又回去念书的。那样我和程云还是可以一起进步的。程云研究生毕业以后没有继续读博，都是为了我，迁就我。而我却没有为了她，去努力向她靠拢。出国以后，我也是受了一点挫折就放弃了学习的机会，没有再努力追赶，才使得我和程云之间的距离相差越来越远。她一直在拉着我向前奔，而我太懒，她拉不动了，我们俩也没有坚守在结婚时永不放手的诺言，最终导致离婚。这事看似偶然，其实是我长时间跟不上的结果。婚姻就是这么脆弱，坚持不容易，失去却很容易。我和程云曾经多么自信会相守一辈子的婚姻，只是一松手就再也找不回来了。等我回到国内，就发现再重新努力已经来不及了。七年远离专业工作，加拿大的社会福利好，人们生活节奏比较慢、比较悠闲，而国内发展速度这么快，能不落伍吗？身体也竞争不过精力充沛的年轻人，而且别人也不再相信你。百川东到海，何时复西归？少壮不努力，老大徒伤悲。我是自身原因被时代淘汰的，这怨不了程云，更怨不了你。我遇见了你之前，内心迷茫了很久。我很感谢让我遇到你那个日子，感谢那天你关注我的目光，让我当时十分沉闷的心情变得开朗了许多。遇到你，我才又找到了归宿，生活才变得安宁。有了你，有了家庭，心里才开始觉得踏实了。我现在还是挺知足：即使我当初和程云一样努力，可能会在哪个大学当个教授之类的，那又怎么样呢？程云没去加州那个大学之前，那个大学不是就很好很有名？她去了那个大学就更有名了？我当初如果没出国，现在可能会在国营大厂做个总工或者助理什么的，可没我那个厂子不也依然很好？别把自己太当回事儿，心态就会好很多，就不再觉得屈才了。自己只是对自己的最亲近的人才是最重要，现在只有你和家里老人才真的会觉得我重要，也只有你和家人对我才是最值得放在心上。”
　　柳月抬起头，看向汤潮。除了在刚认识的时候，跟柳月讲过去的经历，汤潮很少和柳月长篇大论。两人在一起的时候，总是柳月话多。今天，汤潮一口气说了这么多，看来是真是感慨。
　　柳月在遇到汤潮之后，对汤潮有亲切感，潜意思是有些对当年好学生的崇拜的。但童年的小伙伴的概念先入为主，思想也相对单纯，并没有很深地去想汤潮有多优秀。结婚时，王明礼曾感叹汤潮在自己企业屈才了，柳月也只当是对汤潮的赞赏和客套，仍然没去多想。也没认真考虑过为什么自己会一开始就对与汤潮相处非常不自信，只是归结到是因为过去的婚姻的失败。在一起生活，也发现了汤潮的聪明，依然没往深想。直到参加了汤潮的同学聚会，亲身感受了最高学府校园的深厚文化底蕴、被如雷贯耳的著名校友所震撼。
　　兴奋之后，突然明白了，自己动不动就“欺负”的最亲近的人，其实曾经是那么优秀的“天之骄子”，是最高学府里的那群顶尖人才之一，是自己曾经只能仰慕的人。和程云近距离接触，也让柳月更加感到自卑起来。本来自己是要向汤潮的女同学，特别是程云显示自己才是汤潮现在的妻子，表示汤潮已经名草有花了。可刚一见面就被程云弄得服服帖帖的。在同学面前，在自己面前，程云和汤潮没有一点约束，依然琴瑟合鸣，谈笑风生，汤潮也显得更加意气风发。这显然是结婚以来自己无论如何都达不到的，甚至是没想过的。程云不只是汤潮曾经同床共枕的前妻，还是在学业和思想有共鸣的知音。自己和汤潮根本就不是一路人，不仅在学业上没有共同语言，还不知道体谅汤潮之前的坎坷，甚至在自己认为最擅长的生活方面都不真正懂得如何照顾汤潮的身体，当年给汤潮找的工作更没有认真考虑过能否发挥其才华，能否与汤潮这样优秀的人才相匹配。
　　自己并不真的了解汤潮，甚至连王明礼都不如。容貌，自己唯一的可以和程云一比的优势也在逐步消失：自己眼角的皱纹越来越明显，而且没有程云的大气和雍容。因此又开始担心自己的婚姻是命中注定走不到头的，担心和程云相比，一无是处，汤潮迟早是会看不上自己的。昨天晚上开始，又重拾婚前的忧郁，开始认命，而且心里还有一种说不出了的憋屈。和汤潮在一起，更加没了自信。和汤潮真的分开，又不敢想象，没有了汤潮，自己的今后生活还有什么意义？今天这一切来的多不容易啊，是她在对婚姻彻底失望后，极度渴望又不敢想的安稳和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