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却巫山不是云

　　下午，大家在宾馆的宴会厅联欢，还请了主持人。当年系里的活跃分子被一一点了名，登台即兴表演了节目。到的同学比前一天更多，各班合在一起，活动节目看上去准备得有些仓促，可大家非常热情，积极参与，意外小惊喜不断。
　　联欢会后，大家又开始了比昨天更加热闹的把酒言欢，晚餐一直持续到了午夜。
　　晚餐开始后不久，程云看到柳月在周围人热烈交谈时插不上嘴，坐在那儿有些尴尬，就趁大家相互敬酒的混乱，拉着柳月提前退了场，回到宾馆自己住的房间。两人洗漱后，兴奋并没有很快消退，没有马上休息，如密友般并肩坐在同一张床上，谈到很晚。
　　头天晚上，两个人没来得及细聊，一说起来两个人高中时竟然是同校同届的同学。虽然那时并没有什么接触，可聊起来彼此都依然有些印象：一个是学校出了名的学习尖子，一个是校里校外闻名的美人，当年是相互非常羡慕却无论如何都成不了对方。
　　在两个人的交谈中，程云向柳月讲述了当年大学校园里的汤潮，讲了才华横溢、青涩的汤潮，讲到了校园恋情和异地恋，讲述两个人在上海的白手起家，也讲了自己和汤潮情感和婚姻的成功与失败，讲到了两个孩子。
　　柳月听得很仔细，很感兴趣，还不时地发问，似乎忘了自己的身份。直到这时她才第一次很生动地了解了汤潮的第一段婚姻是怎样的经历。而这之前，柳月对汤潮的过去婚姻，信息都是干巴巴的，有点像履历表。对于程云，汤潮从不和柳月细谈，也不评价。越不说，柳月越好奇。
　　柳月也给程云描述了和汤潮在莲山的奇遇，并且提到了林岚。说不上是什么原因，柳月还对程云说起了林岚与汤潮“青梅竹马”的关系，以及林岚见汤潮母亲的事。这让程云想起来了，年轻的时候，无论是谈恋爱时，还是结婚后，每次到莲山程云父母家，一提到到莲花山游玩儿，汤潮总是百般推辞。程云之前一直以为是因为汤潮的性格原因。没能和汤潮一起到美好的家乡莲花山景区和汤潮出生的地方去看一看、玩儿一玩，一直是程云的一个遗憾。以前还总觉得有机会，直到离了婚，这种遗憾感就越发强烈了。今天才总算弄明白了，汤潮在莲山还有这么一位“青梅”！心里这个气，恨得牙根儿直咬，“好你个汤潮，嘴可真够紧的！同床共枕那么多年，我竟不知道在自己的老家还有这么一位‘前任’。怪不得一提莲花山景区你就脑袋晃得跟拨浪鼓似的！原来是你还有这么一段难忘的旧情。”可转念一想，又觉得自己有点好笑，心想，“就算汤潮把这一切都告诉你，你会把一个幼儿园的青梅竹马当回事儿？本来这就是个茶余饭后的笑谈！这都什么年代了，‘青梅竹马’？还‘指腹为婚’呢！幼儿园过家家还能算数？就算是已经成年的校园恋有多少最后都还不是无疾而终？自己当年为了汤潮，放弃了留校、放弃了读博，奋不顾身的。三年的异地恋也丝毫没有动摇过，始终坚信两个人是可以白头偕老的。那样牢靠的关系和感情，可最后，在生活节奏相对舒缓的加拿大，却因为那一点自尊和心理压力让十七年的婚姻翻了船，而且现在回头看来都觉得起因挺可笑的，可不也是分了。幼儿园那点事儿还能和这相比？”程云对林岚的理解，是不可能比得上柳月的。
　　“他们分开时才几岁呀！我和汤潮恋爱四年，结婚十七年，我都没能抓住，我是不是很笨？”程云自嘲地笑了笑。
　　柳月也笑了，不过她不可能是同意程云笨，而是想到别的事上了：“没想到汤潮年轻时就不会追女孩，真是个木头！”“木头？”程云摇了摇头，没马上说话，心里对柳月的说法并不认可：那是你没有触碰到他的兴奋点！那个在图书馆和一群并不熟悉的机械系的同学认真争论、胸有成竹的汤潮；那个和自己在一起读书、独处时常常会侃侃而谈、意气风发的汤潮；那个领着自己在工厂里边走边如数家珍地介绍各种大大小小设备的汤潮；那个在领导和专家面前毫不怯场，让风头正劲的钱宏当场下不来台的汤潮；那个在黄浦江边和自己谈古论今、评论时事、忧国忧民的汤潮……谁建立也不会认为他是“木头”！那个在北美广袤的原野上风里、雪里艰辛地挣着血汗钱，自己不肯乱花一分钱，可领孩子们买玩具、吃洋餐时却从不吝啬，在妻子和儿女面前虽然话不多，却常常柔情似水的汤潮，程云更是绝对不会认为他是个木头！
　　程云突然觉得心里有了一丝敞亮！柳月和汤潮看上去是生活上的好伴侣，但程云觉得直到现在也远没达到自己和汤潮当年相知的境界。现在的家，对汤潮来说，可能是一个很安逸的停泊港湾，脸上也出现了多年没有的滋润，但也绝不会是他最精彩的生活。自己注定会珍惜和汤潮在一起的最华美的爱情、混一生活篇章，汤潮也一定会时常想起和自己在一起的时光的，自己注定是汤潮人生当中最华美的一段。
　　想到这里，程云把话锋转了，对柳月忽然谈起汤潮多年生活之中的动荡，特别是七年多货车司机的经历，风餐露宿，甚至多次与危险拼搏，身体并不是像外表那样健康，尤其是胃口并不是很好。回国后，在上海、江苏只身打拼，身边长期没人照料，他自己又是不太注意生活质量的一个人，情况也不会有什么好转。汤潮比较内向，许多事都愿意憋在心里自己扛，所以程云希望柳月能注意对汤潮的情绪的疏导。还要注意他的健康情况，照顾好他的身体，尤其是要时时关照汤潮吃饭要细嚼慢咽，别再狼吞虎咽的。
　　作为“前任”现身说法，教柳月怎么做，程云也知道这些话自己已经不应该或不合适再说了，柳月才是汤潮的妻子。只是担心半路夫妻，和汤潮的人生经历相差太远的柳月，不能很好地了解比较内向的汤潮情况，了解汤潮所受的波折，希望自己的话对柳月有所提醒，能更好地体谅汤潮处境，能在生活中与汤潮找到更多的共同语言，并由此更好地陪伴汤潮下半生，过好汤潮喜欢的平和的生活。这也是现在自己唯一能为汤潮做的，弥补自己的亏欠。只要对汤潮好，她并不太在意柳月是否对她有什么看法，也不认为两人真能像当年自己和汤潮那样心路相通。
　　柳月听了之后，人有点发傻。她和程云的关系，从一见面就有点怪怪的。本应该心怀芥蒂的两个人刚一个照面，她就对程云服服帖帖的。程云对自己也没表现出任何隔阂，像个大姐姐一样体贴，关照得十分周到。今天在大家面前每当自己稍有些尴尬，都是程云马上出手化解，晚上更是舍弃珍贵的聚会来陪着自己。程云刚才说的那些话连自己婆婆都没和自己说过，而现在由程云苦口婆心地嘱咐自己，怎么琢磨心里都非常不是滋味。婆婆会常唠叨汤潮老不让人省心，可从没有说过她柳月对家庭、对汤潮照顾不周的话，对她的表现从来都是夸赞有加的，总是说汤潮多亏有她。
　　可现在回头再看，许多事情自己的确没想到，自己和汤潮认识四年了，结婚也三年多了，只是觉得汤潮和程云的婚姻结局很可惜、工作不顺利，却从没有这么深刻体地会到汤潮从很小的时候就开始一直在动荡、漂泊中度过的不易，没有真正认识汤潮的才华，从没体谅过汤潮真正的失落和苦闷之处，反倒觉得汤潮的经历很有趣。自己平时在汤潮面前任性，只顾得自己高兴，沉浸在多年企盼的幸福之中，却从没仔细想过汤潮是不是真的快乐，有什么烦恼，没想过为他分忧。自己也下决心要伺候好、照顾好汤潮的生活，在实际生活中却不知道、不懂得如何对他好，从没有好好了解、陪他检查一下身体，没想过饮食上的狼吞虎咽对他身体不利。作为汤潮现在的妻子，还要汤潮已经离婚多年的前妻来告诉自己如何理解照顾好他，自己真是不懂事啊。柳月想起汤潮有时捂住腹部不自觉地皱皱眉头，是不是就像程云所说的胃口不好？自己总是相信汤潮的身体，任由他的不在意。她突然开始自卑起来：自己与程云比，不仅差在智商上，情商也差得远呢。曾经和这么优秀的程云在一起多年的汤潮内心真的能瞧得上自己吗？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复云！程云，汤潮曾经多么美好的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