校园行

　　见了本人，谁都不相信柳月是同龄人，而是认为汤潮是找了个年轻的小媳妇，有人甚至在心里替程云打抱不平。“她和汤潮同龄？汤潮有那么年轻？当我们才认识他！”当年和汤潮同班的女同学是一点都不见外，围过来看汤潮的漂亮媳妇，七嘴八舌的，问什么的都有，弄得柳月有点招架不住，浑身不自在，昨天来时的闯劲儿早就没影了。好在有气场很强的程云挡着，只是程云的个头不够高。
　　宾馆汤潮同房间的一位同学，由于昨天在路上有事耽误，早上才匆匆赶到。分别三十年后，第一次碰面，要聊的话题很多。虽然两个人聊得很匆忙，出来的还是比较晚。等汤潮一出来，柳月赶紧躲到汤潮的身后去了。
　　上午的活动安排得满满的，大家先是在学校办公楼前，听学校的一位学校主管领导讲话，介绍了学校近些年的成绩，感谢校友们对学校多年的支持。提起那些著名校友，更是让学校和同学们无比自豪。
　　讲话后，返校的同学们和部分校、院（系）领导、老师在楼前合影留念。接着是大家各种小团体的合影，大礼堂的草坪前在风雨中挺立近百载日晷、同学们毕业以后才恢复的“二校门”都是大家必须留影的标志景点。
　　接着在组织者的引导下，同学们一边交谈，一边参观校园，参观院系老的和新的的教学楼和实验室，最后在曾经上过大课的教室，和院（系）领导、当年的老师座谈。一直拖到接近一点了，大家才来到当年吃饭的、已经变得很现代感的学生食堂吃饭。虽然只是很简单的套餐，大家却吃得津津有味、兴致勃勃。边吃边回忆当年朴素的学生生活，低廉的伙食。同学当中，有不少都是特意从国外赶回来的，回到母校，见到多年未见的师长和同学，回忆起朴实而意气风发的大学时代，大家都异常兴奋和激动。
　　作为聚会编外人员的柳月也很兴奋和激动，校园内各个不同时期的建筑自然形成各具风格的建筑群落、尤其是原为皇家园林的古建筑及荷花池都让柳月惊叹。这和柳月上学时教学办公都在一个大楼里的莲山师专的学校形象差别太大了。这里是自己青少年时期心中的圣殿，那些著名校友的名字，尤其是在汤潮本系就有如雷贯耳的校友。今天终于像多年前梦想的那样，像当年的天之骄子一样徜徉在这优美庄然的校园。
　　不过这兴奋中也常夹杂着一丝丝的不舒服，每每看到汤潮脸上浮现的触景生情的笑容、发出感慨的叹息，柳月知道那都与自己无关。大家讨论的问题，汤潮有时也会一反常态地发一通高谈阔论。而这一切，柳月也都无法与之产生共鸣。汤潮在这里留下的一切最难忘的、最美好的青春记忆，都只能和另外一个女人有关，而且这个女人现在也陪在汤潮身边。两个人在谈起往事和许多事物看法时，看上去依然是那么琴瑟和鸣，而自己反而成了局外人，根本插不上嘴。在她对大家说笑感到茫然尴尬时，还要程云这位前任不时地给她解困，解释大家说笑背后的故事。
　　柳月无法嫉妒程云，只能是羡慕。因为今天她站在这里，心里完全清楚，即使没有程云，汤潮的青春记忆也肯定和自己无关。那时的自己只能在莲山遥望这在心中圣殿般的地方，仰慕这里意气风发的天之骄子们。
　　柳月注意到，程云在同学中是很有威信的。同学中有学者风度的，有领导做派的，也有商人模样的。程云的身份地位并不见得十分突出，但同学大多对程云说话都礼让三分，有的甚至是很恭维，不大开过分的玩笑。在大家面前，有人拿她和汤潮开玩笑时，也不时有所顾忌地偷偷瞟着程云。只有汤潮可以肆无忌惮滴时不时地兑一下程云，而程云并不生气，往往大度地哈哈一笑了之。
　　程云心里清楚，能让汤潮这么兴奋的，显然不全是因为同学会，今天话有点多应该还有柳月在身边的原因。而挤兑自己一方面是因为柳月，另外也可能是当年自己和汤潮在校园留下的记忆有关。触景生情，即使是已经多次回来的自己也感触颇深，百味杂陈，这些记忆也必然会刺激到汤潮。汤潮对自己的怨气是可以理解的，因此虽然心里有些不舒服，但也不特别计较。只是感觉现在的汤潮与和自己在一起时已有很大不同，汤潮和自己在一起时并不很好胜，从不和自己争执。不知为什么，她突然想起很久以前听说过的几句东北老话：东北人觉得生活中有“四美”：“开江鱼、下蛋鸡，回笼觉、二房妻。”心里一阵泛酸，不由得苦笑了一下。程云和别人说话，争强好胜，从不服输，嘴巴也不是很饶人，但对汤潮不会，尤其是在别人面前，从来如此。
　　实际上，程云也只猜对了一半！汤潮在程云表现出的好胜，还在很大程度上是在以嘴上的不服输，来掩饰在她面前内心深处的自卑。
　　趁柳月去方便之际，程云略带着醋意，笑着悄悄对汤潮说：“行呀汤潮，找了一个这么漂亮的媳妇儿，虚荣心是不是特满足？”汤潮听罢先是有些腼腆，又很深沉地笑了笑，过了一会儿才轻声说道：“你也只看到了她的漂亮？你不觉得她整个人都很简单平和、很好相处吗？第一次见面，她就对我很信任。她以前生活中经历了太多的不幸，依然会这么愿意信任别人，多不容易。”
　　汤潮的腼腆，让程云一愣。她没想到直至今天，汤潮依然会对她的一句半开玩笑的话表露出腼腆。这种腼腆已是多年未见了，而当年自己少女的情怀多少次被这种腼腆融化。她当然明白汤潮话里的简单平和指的是什么，虽然她并不完全相信，汤潮对柳月的感情里与容貌一点没关。她了解汤潮，别看他性格内向，但很容易相处。难就难在你能开始的时候，有机会走近他。只要别人以诚相待，是不难换取他的真心的。汤潮的性格恬静，而她却没能带给汤潮想要的生活。其实现在看来，加拿大的生活环境其实挺适合他的，只是对外来的移民需要一个适应过程。而自己却在这个适应过程快结束了的时候，放弃了……
　　离婚十年了，两人在一起的许多情景，无数遍地在程云的脑海里浮现过，对汤潮的认识，比两个人在一起时更清晰，更客观，只是有一点她没有把握。也许是自己的性格真的不太适合汤潮，汤潮确实应该找一个比自己更平和的伴侣。可年轻时的爱情哪会有该不该的！对于这份感情，她曾不顾一切地拼命抓在手里。虽然对于和汤潮在一起的事情，好多都让她后悔，但和汤潮恋爱、结婚是她从不后悔的！
　　只是抓了那么多年，累了，想歇一歇的时候，刚一松手就失去了。所以程云有时会怀疑，汤潮是不是真的也爱过自己，是不是像自己爱他那样爱得那么深，为什么两个人的感情自己松手就会失去？汤潮的手为什么也会同时松开？还是他根本就没想去抓？这个问题是她很想弄明白的，又不愿意去太多地质疑。每当念头一出现，程云就拼命去否认，还是愿意相信当年汤潮对自己的爱是真的，否则怎么会为了那个家曾经付出那么多。对于那个曾经的家，她始终还是认为汤潮付出比自己多得多，牺牲的多。
　　“她是挺适合你的，人不错，也挺文静的。”程云有些歉意地对汤潮说道。“文静？那是在外人面前！在家里比你能闹腾。”汤潮说着，自己先笑了。程云听了，很出乎意料，忍不住笑出声了。
　　“你俩不是在笑我吧？”柳月正好往这边走，没听见两个人在说什么，就看见两个人笑得挺厉害，走近后心虚地问道。
　　旁边的同学对这三个人的亲密关系都很好奇，看不太懂。当年就没太明白两个看起来从不搭电的人怎么就突然在一起了，好的不得了！后来也不知道因为什么就离了婚，谁也没问出个子午卯酉来。这都离婚了，关系一定是很僵了吧？见面虽不至于像仇人一样，至少应该是有些尴尬的吧？没有！两个人见面关系还是那么好，谈笑风生。而且还当着汤潮的现夫人的面，完全没有尴尬的感觉，程云还像个大姐似的时时关照着自己的继任，比汤潮还细心。而汤潮，和以前一样，和别人说话时总是很拘谨、很客气，唯独在程云面前放得开，说话无所顾忌，常常有惊人之语。反而是让旁边人挺尴尬的，不知说深了合适，还是说浅了合适。是我们太俗气了？弄不懂也理解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