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作品名称:离离原上草 作者:石寸雨 发布时间:2020-12-12 08:49:55 字数:5348
王明清万万没想到,爱自己如生命的崔凤会发如此大的脾气,丝毫不给自己留面子,在大庭广众下骗子长、骗子短地打骂他撕扯他;更让他没想到的是,崔凤也不怕丢人,众目睽睽下泼妇般与人发生口角。唉,为了让她尽快冷静下来,也没别的办法,只得再次假装上厕所了。
望着看热闹人的越来越多,将崔凤团团围在中间,王明清心急如焚,有心上前,又怕崔凤看到他火气更旺,那真是进退两难,无可奈何。
此时此刻,王明清非常非常地后悔,李红与何青已经木已成舟结了婚,绝不会旧话重提,傻到来纠缠自己的地步。崔凤既然遇到了张志强,自己就该将心一横,大大方方、高高兴兴地跟她去送何青他们上火车,何必躲躲闪闪,不敢去面对?你这样的举动,不是明确告诉崔凤,自己与李红有过那种关系,此地无银三百两吗?
这下倒好,找也找了,寻也寻了,播也播了,何青他们根本就不打算与你见面。王明清,你这种愚笨而无知的行动,别说崔凤思维正常了,就连那三岁小孩儿甚至傻子也骗不了!你这不是自欺欺人,掩耳盗铃吗?
王明清,你总是自以为是,聪明反被聪明误!
王明清,自从张志强出现后,深爱你的崔凤就对你插队时的状况产生了怀疑,所以,她才迫不及待想见到张志强。也因为这样,她才会擅自做主,动用了广播。张志强他们越是不露面,崔凤就越发疑惑,越发感到其中有问题;加上你除去不配合,还长时间躲在厕所里;她能不生气,能不发火,能控制得住情绪吗?
是的,崔凤是很单纯。偶尔使个小性子,耍个小脾气,只要你在爱情的花蕾上稍微用点心思,她就会主动投入你的怀抱,二人和好如初。可是,这回不比以前,要想取回崔凤的信任,除非解开她心中的疑虑!
唉,事情已成这样,都是你咎由自取。想到这里,王明清悔不当初,真想恨恨抽自己几个耳光!
不过,王明清还是有足够的自信,因为崔凤爱他,欣赏他,心里装着他,最终还是离不开他。
“小王,那姑娘是你对象吧?”王明清正在胡思乱想,李父来到了身边。
“唔。”王明清不认识似的,用陌生的眼光瞅了李父一眼答。
原来,李红哥哥李风看火车已经开走,就安慰了父亲几句,回单位上班了。李父留下来也不是看热闹,是因为崔凤为啥如此气愤,竟然骂王明清是个大骗子。王明清与女儿一起插队好几年,刚回来时,还提着礼物上门看过他,在李父在的影响中,王明清还不错。老人觉得既然遇上了,就不能袖手旁观,装作没看见。
“小王,那姑娘哭天抹泪,怪可怜的。有事咱就得面对是不是?孩子,赶快过去劝劝吧。”
王明清一听,气不打一处来,心说:别看崔凤跟我吵,跟我闹,模样、身材、脾气都不如你家李红,可她能让我王明清平步青云,升官发财,你家李红有这本事吗?她哭也好、可怜也罢,面不面对是我王明清自己的事情,用得着你咸吃萝卜淡操心,狗拿耗子多管闲事?
“别说我们没事,就算有事也用不着你来操心!”
“小王,你,你怎能这样说话?”李父看王明清变了个人似的,很不高兴。
“怎说话,也用不着你来教吧?”
话不投机半句多。李父忿忿地离开了火车站,回家去了。
回头再说崔凤,没有王明清这根导火线在身边,无处撒气的她只能哭,再哭,痛哭……她哭哇哭,哭哇哭,哭明白了许多事情……有王明清失联半个月,所编排的感人故事;有见到何青时,王明清惊恐的眼神与三言两语就将自己打发走的声音;有宿舍前看到张志强时,王明清冷眼中透出来的惊奇;也有寻找那张无中生有的纸条时,自己任王明清摆布,傻子一般的举动……
她哭自己的单纯,哭对王明清付出的真情;她哭永远永远失去了前男友,那个对她真心实意、如今却成了别人新郎的人;她哭自己的幼稚可笑,自作聪明;她哭哥哥的多次提醒与自己的死心塌地;她哭自己瞎了眼睛,爱上了一个不该爱得人……
看热闹的人群,不停地变换,有等车的、有送人的、有下车的、有接人的;有火车马上就进站,跑步离去的;也有刚下车此步,过来看热闹的。议论声也变得越来越不真实,越来越不靠谱,越来声音也越高。
“啊,你说啥,这女人是个神经病?”
“这还用问,都没人管,不是个神经病是什么!”
“穿得挺漂亮,挺有气质的,我看不像。”有人说。
“也有这种情况的,我家有个亲戚就这样,清醒时好人一样,打扮得可漂亮了,一发作神智就不清,哭起来没完没了的。”
“唉,要真那样,这么年轻也怪可怜的。”
“可不是么,太可怜了!”说这话的,是个胖胖的、背着大提包刚刚下车的中年女人。她那嗓门儿,用震耳欲聋形容有点夸张,可也够大的!
崔凤猛地清醒过来,理智立马占了上风!崔凤啊崔凤,你是受过教育、有文化、行政单位的职工!竟然大庭广众之下撒泼骂街,哭哭啼啼!你这样的行为,除去丢人就是现眼,能解决任何问题?
崔凤,为了一个不值当的男人,你羞不羞哇?
崔凤追悔莫及,惟恐遇到熟人,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消失在人们的视线之中!
崔凤飞快地奔出了火车站,生怕被人跟踪似的拐了好几条小巷子,才放心地去路边的水管前洗了把脸,理了理头发。这时候她猛地想起,早晨领导找她谈话的那件事情。太好了!这不是柳暗花明又一村吗?崔凤啊崔凤,摔倒了你就给我爬起来!
崔凤心情万分激动,她三步并两步进了单位的大门,直接就向领导办公室走去。
书中暗表,崔凤不是忘了开车,是她今天的行为太过丢人,太过引人注目。哥哥崔军是领导,官场上难免勾心斗角,是是非非。那个年代的开小车的满大街数得着,也没几个,尤其是印有单位字样的车,一看就明,备受关注。就因为这,哥哥很少让她开。崔凤不想因为自己的行为,引起对崔军的不利影响,或者流言蜚语。
望着渐渐散开的人群,王明清跑过去一看,哪里还有崔凤的影子?
王明清慌了,匆匆飞奔出站,看小车还停在原地。可是,崔凤去哪儿了?她为啥不开车?今天的事情如果让他哥哥崔军知道了,后果不堪设想!
估计没那么严重吧,崔凤那么爱自己,这种事情又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她一个姑娘家脸皮又薄,是不会告诉她哥哥的。忘了开车也好,像她那样的心情,出了事更麻烦。
唉,没别的办法,等吧,没准一会儿崔凤就过来了。到时候,只要她能消了气,打也好,骂也罢,认了!
先放下王明清与崔凤,回头再说张志强与何青夫妻。他们火车转班车,班车再倒班车,几经周折才回到了旗里。没想到的是,下车就遇上了知青办的朝力图,朝力图还和从前一样,灰色前进帽,灰色衣装,只是布料从华达呢换成了的涤卡。看到他们,朝力图便热情地迎了上来:“赛努,知青同志们,回来了?”
“赛白努,赛,赛。”朝力图的突然出现,三人异常兴奋,不约而同想起了刚来草原的那天,就是这位蒙汉精通的朝力图,开着解放大汽车来接他们的情景。
“那书记打了电话,让我给你们联系回公社的车,可他又摸不准你们回来的确定时间,搞得我跑了好几趟,呵呵……”
“让你联系车?朝力图,调回旗里工作了是不是?”何青紧紧握着朝力图的手问。
“是啊,畜牧局助理,怎么样?呵呵……”朝力图仰起头,爽朗地笑着。
“当干部了?不错啊朝力图!”
“都是为人民服务,啥干部不干部的。呵呵……你们看,前面不远,就有粮食局的送货车,司机说,过一会儿就走。”
“有送货车,太好了!”三人几乎同时说。
难怪何青他们高兴,因为那时候公社不通班车,只能等顺路车。有时候,三天五天甚至于十天八天赶不上,只能住下来慢慢等。
“可是,驾驶室只容两个人,得有一人与后车斗上的米面坐在一起,太受罪了;而且车还不路过公社,只经过杂里嘎营子的随近。这样吧,去我家住,毛主席说‘自己动手,丰衣足食’。呵呵……想吃什么你们自个儿动手,自己做!我打听过了,明天也有……”
“可能这几天坐车太多了,我有些晕车,正好坐后面,风一吹就没事了。”何青说。
“那么远的路,颠簸下来,够你受了。”朝力图说。
“没事儿,比坐拖拉机强多了。”
“那倒也是。这样吧,让司机绕些路,把你们直接送回杂里嘎营子。”
“你想得太周到了朝力图,谢谢,谢谢。”李红微笑着接了话。
大家你一句我一句地,说说笑笑地来到了货车前。张志强二话不说,直接爬上了后车斗,等大家发现后,他正揭遮阳防雨的大苫布呢。何青急了,三下两下就上了车:“张志强,谁让你小子上来的?你给我下去!”
“不下不下就不下,看你能把我怎么样!”张志强嘻嘻笑着,将米面袋往两边推了推,两只脚站到麻袋的缝隙中,用力往里塞。
“早说好了,我晕车,得坐到后面,没听见吗?你小子给我下去!”
“哄鬼去吧,你晕我更晕,哈哈……还是你给我下去吧!”张志强几下就将身子缩进米面堆里坐下,何青拉也好,拽也罢,纹丝不动。
“你知道么,夜里风大,你小子关节又不好,根本就受不了!你给我下去!”何青急得面红耳赤。
“你能受了我就能受了,要下也是你下!”
“张志强,你也清楚,我在草原上长大,轮也轮我吧?”
“我来草原也有几年了,还没亲身体验过呢,这回不轮你,是轮到我了,哈哈……”
“你小子给我下去!”
张志强调皮地吐着舌头尖,闭上眼不接话,何青束手无策,一点儿办法都没有。
望着他俩针尖对麦芒,面红耳赤的样子,李红、朝力图、司机都乐了。这就是何青与他的兵,杂里嘎知青的本色,他们相与包容,有苦抢在前,从来不自私。可以肯定地说,李红如果不是情况特殊,也会毫不犹豫上后面坐的。
“何青,张志强执意要坐,你就依了他吧。喏,何青说的对,晚上风硬着呢,用得着。”朝力图从驾驶室取出一件大棉袄,给张志强递了上去。
“这还差不多!喂,李红那个新郎官,马上从我眼前消失,滚到前面去坐吧!”
何青瞪了张志强一眼,揭开靠车头的大苫布,将米面袋挪成一个座位的形状,安顿张志强坐下。临下车时,还不服气地在张志强面前挥了挥拳头说:“回去再跟你小子算账!”
“谢谢你了,李红那个新郎官,嘻嘻……”
“太阳一落,冷不冷也得把大棉袄穿上,听见没?”
白露刚过,突拉哒草原的野花已经枯萎,原上草也泛了黄。依在丈夫身边的李红,望着汽车两边奔跑的黄羊、野兔、狐狸、沙鸡等,往事历历浮在的眼前,禁不住眼眶一热,潸然泪下。
“啥也别想,好好睡一觉。”何青侧过脸,轻轻擦去爱妻的泪水,拢了拢她零乱的留海与长辫子,声音柔柔的。
“你也是,闭上眼,好好睡一觉。”李红刮了下丈夫的鼻子,扑闪着两只毛茸茸的大眼睛,幸福地笑了。
简短截说,汽车忽快忽慢,一路奔波,等到黎明时分,才将他们送到杂里嘎。王婶老两口听到汽车声慌忙起床,点亮了煤油灯,将他们一个个迎到自家的蒙古包里喝茶。司机走后,他们洗涮、吃饭,问候的话放下不提。
女知青住过的那间蒙古包,就成了李红小两口的家。从此,除去星期天,或者何青在公社开会,小夫妻住公社宿舍外;李红还和从前一样,早晨骑马去公社广播室上班,中午吃食堂,下班回杂里嘎。
晚上,小两口经常依偎在蒙古包前,默默地望天上的月亮;白天,他们喜欢在原上草地散步,去看湖中那一对对鸳鸯。小两口没有花前月下,也不说海誓山盟,地久天长;只约定今生与来世,永远永远不分离。
李红的身子一天天加重,何青不让她挑水,也不让她取牛粪,较重的活儿在出工前都会安顿妥当;何青干的是体力活儿,除去中午李红不回家,早晚,李红不让他做饭,也不让他洗碗、洗衣服。每当饭熟后,李红喜欢站在蒙古包前,像草原上其他人家的妻子一样,望着由远而近,骑马归来的丈夫回家一起用饭。
那真是:相敬如宾,恩恩爱爱。
何青不在的时间中,原大队书记巴图就带领牧民割柳条(柳条,突拉哒草原天然植物,低的可以编制各种用具,高的用来修理牛、羊、等牲口圈与放草的外围。)何青回来后,抽出一部分青壮年,还有张志强出去踩草皮,(踩草皮,就是用方头直板大铁桥踩起那些湿润、夹着杂草的泥土,当地人称踩草皮。)
踩草皮最好是秋天,有露水的节气,因为那时候百草旺盛,根深蒂固,将表皮草铲除干净,踩出的草皮才经用。别看踩草皮是力气活儿,可没技术也不行,不但要踩得方方正正;还要不薄不厚,一般宽窄,一样大小。
草皮踩好后,要搬运到向阳的地方,一块块地摆放开来,晒干后用它修建草圈、牲口圈或外墙可以一举多得,省事、省力、省工夫,结实又耐用。这就是,一方水土养活一方人。
东方,刚刚现出一抹红色,草原上潮潮的、湿湿的,弥漫在浓浓的露水中;那天然的,雾蒙蒙的景色,为辽阔的大草原笼罩上一层神秘的色彩。
这时候,传出一阵“哒哒哒……”的马蹄声,说时迟那时快,那声音由远而近,直往杂里嘎营子而来。王婶家的几条狗儿,像接到指令似的“汪汪……”叫着,争先恐后地迎了上去。
“吁——何书记,赛努!”
“赛白努,白音宝力格。”刚拿走扁担准备挑水的何青,微笑着回答。
“何书记,你这是要挑水去呀?”
“是啊。大清早的,你有事吗?”
“昨天我去公社买粮食,邮局的人让把知青张志强的电报给捎回来,还再三嘱咐,说电报是加急的,要我亲手交给他。本打算昨晚就给他送过来,可回家就忙,忙到深夜才上了床,只好现在送过来。呵呵……”白音宝力格边下马边说。
“我这就带你过去。”一听是加急电报,何青忙将扁担放下,与白音宝力格往张志强住的那间蒙古包匆匆走去。
“张志强,有你的电报!”没走到门口,何青就喊。
听到声音,张志强匆忙拉上裤子,光着膀子迎了出来。他接过电报抽出内容一看,顿时两眼发直,呆在了那里。
“啥事了?”何青探过头瞅了一眼,心禁不住“咯噔”了一下。望着满眼泪水,双手抱头蹲在地下的张志强,何青连白音宝力格什么时候离开都不知道。
“张志强,赶快收拾东西准备回老家,我这就去公社,看邮局的小车来了没有!”何青没等张志强回答,就将拇指与食指放进嘴里,吹了几声响亮的口哨。
这时候,李红与王婶老两口前后来到了张志强的蒙古包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