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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送粮   

作品名称:文星归寂      作者:铜盆孤雁      发布时间:2020-12-11 10:31:04      字数:5114

  文星家大大小小四口人,送给国家的征购粮有一千六百多斤,平均每人四百斤的样子。
  “双抢”结束后,文星算是累熟了,一身的筋骨散了架一样。他总觉得自己没什么东西支撑,仿佛眼睛一闭就会委地成为一堆烂泥。
  歇了两天,稻谷也晒干了,人也精神起来,就打算把上交送到国家仓库里去,他们这里的国库设在鹿角镇街上。
  桑叶说:“文宝宝你打算如何送粮啊,是用肩膀推车,还是用拖拉机拉粮?”
  “我的肩膀肉嫩啊,推不了土坯车,用拖拉机啊。”
  “拖拉机好是好,就是要运费啊,我们家里又没钱。再说,用推车不是还可以锻炼人吗?”
  “我不要这锻炼机会啊,我先要救我的人。”
  桑叶就不说话了,老公说的也是真话。文星就开始给麻袋灌包,一起灌了十一麻袋。等到装袋完毕,地上还剩一小堆谷子,桑叶就说:“剩这么一点谷子不晓得接得晚稻到么?”
  文星说:“没法子啊,先把国家要的送走吧。”
  “定好拖拉机了吗?”
  “定好了,等一会就来。”
  徐家庄开拖拉机的人是三条。九点多的时候,三条的拖拉机突突突地开过来了,他帮着文星把稻谷搬到了车上。
  文星说:“三条,你到别人家里都是帮忙搬谷子的吗?”
  “你说的好啊,这不是你家么,别人家装车,我都是当看客的。”
  “那是,就应该这样的。”
  谷子运到了鹿角仓库,三条又帮着文星卸在地上,然后开着车走了。文星叫来一个验质员看谷子,那人没听见一样,文星再叫,验质员走过来看都不看就说:“要晒,要车。”
  文星说:“你看都不看,就说要晒要车,是不是太主观了啊?”
  “你说了算还是我说了算?”
  “当然是你说了算呀。”
  “你还知道我说了算呀,我说了算,那就是要晒要车!”
  “你先看看呀,你还没看怎么就说这样的话?”
  “你们农民呀,一个塔筒,狡猾得很。都是把润谷子送到国家来,里面的瘪谷子也不车干,揩国家的油水。”
  “你这人姓什名谁啊,说了冤枉话要烂牙板骨的,明明是我们农民把粮食送给国家,你却说我们农民揩国家的油,倒攀甑啊!”
  那个验质员要走,文星就上前去拦住了他,一定叫他验质。验质员就用铁钻子戳进麻袋,带出来一戳子谷,一粒粒放进嘴巴里去咬,连着咬了几口,还是说要晒。
  文星说:“就是要晒,你也要给地坪我呀,我晒到哪里去,总不能晒到你们屋上去吧?”
  “你晒到哪里去是你的事,我不管,我只管质量。你的谷子湿润了,达不到要求就得晒。”
  文星打开眼睛一看,仓库地坪里满地都晒的谷子,插脚的地方都没了。他眼睛寻觅空地时,那个验质员就走了,文星寻到他后就和他又理论起来,说没地方晒谷子了,请他收下。验质员说:“你就是坨芋头啊,今天没地坪了,明天还能没有,你就在这里等着,今天人家把稻谷一收,你就去抢地坪,明天一早就把谷子摊开。”
  文星说:“你们是不是不折磨我们农民心里就不高兴啊,是不是每个夜晚都有农民在这里喂蚊子你们就高兴啊?”
  “还高兴呢,我看着你们就烦知道不?”
  “为么里看着我们就烦,我们白送稻谷给你们,你们还处处刁难我们,竟然还说烦我们,有没有良心啊?”
  “你这个芋头农民你只问问自己有不有良心,把湿润的谷子送给国家。政府多年教导你们,要先国家后集体再私人,你们就是不听教导,颠倒关系,把自己的利益摆在第一位,只想坑害国家。”
  文星被这个验质员气得翻白眼珠,捡起地上一根竹子,只想扑他一竹子,碍于初相识,只得忍住没打他。
  那个验质员看到了文星的异样,白他一眼就走了。
  等到了太阳倒阳的时候,晒谷的人在纷纷扒谷车谷,文星就想,当年那个著名的文兰亭是不是也这样刁难农民?
  等到别人把谷子都收完后,文星就开始占领地坪,拖着麻袋放了一个圈,然后再把圈内扫一遍。那个验质员又走过来了,他说:“你占的地坪过小,明日晒不干你后日还得晒。”
  文星怔在那里说:“你什么意思啊?”
  “你个芋头农民这也听不懂呀,我叫你把地坪再扩大点,明日里把稻谷摊薄一点,好晒干些。”
  文星从地上抓起一手谷就朝验质员砸去,嘴巴里还骂着“王八蛋”,验质员笑着跑了。
  熬了一天,口干舌燥肚子饿,文星把地坪抢好后就走出去了,他要去找点水喝,还要找点饭吃。来到一家小饭店问老板有饭吃吗,那人说没饭只有面条了。面条就面条吧,问多少钱一碗,老板说光头面八分钱一碗,马子面一角二分钱一碗。文星想了想就要了一碗光头面。看到柜台上有茶水就去拿碗喝茶,老板说那也是要收钱的,文星问多少钱一碗,老板说一分钱一碗。
  文星就在心里骂这老板是奸商,哪里有喝茶要收钱的道理,不就是一碗水吗?你要是上我家去喝茶,你就是喝一世年我们也不会收你一分钱啊,你们这些奸商怎么就不如我们农民呢?
  吃过饭后,天还未黑,文星回到了仓库地坪里,他要守住自己的稻谷。这时候,他父亲春蚕过来了,春蚕说:“文宝宝你搞一天了,怎么还在这里呀,是不是要在这里过夜啊?”
  “你别问我,你去问粮店里的瘟神。你以为我愿意在这里过夜呀,我的谷子要晒太阳,今日里没地坪,刚才人家收了谷子才抢到一块,今晚上要守着。”
  “这么说你今晚要在这里过夜啰?”
  “是啊,怎么啦,你又打么里歪主意吧。你是不是又在想蚕吃桑叶的事啰,别做梦了啊,我老婆是个很正经的人。”
  “文宝宝你自己一肚子坏水就把别人想的这坏,这样吧,你回家去守你的婆娘,我在这里给你守谷,你看如何?”
  文星一听喜得一蹦三尺高,没想到老爷这么好,这么聪明,自己怎么就想不到呢。他走的时候,还不忘叮嘱说:“你肚子饿了也不许吃我的谷子啊,要是少了一两称,我也要找你扯皮的。”
  春蚕瞪着大眼睛看了儿子一眼,就一屁股坐在地上瞌睡起来。
  文星回到了家里,桑叶问他怎么搞了一天,文星说:“还搞了一天呢,根本就没搞,谷子还是现谷子躺在那儿,明天晒过后才收。”
  桑叶说:“你就不知道找点关系呀,许多人都是找关系解决问题的,你是不是一坨芋头啊?”
  文星听得桑叶这么一说就懵了,世上还有这样的事情,挺稀奇的啊,于是,就睁大了眼睛想办法。
  睡了一个晚上,太阳刚出山,文星就赶到了鹿角仓库。这时候,他老爷春蚕已经把麻袋里的谷子都倒在地上摊开了,看到文星来了就说:“我今天还是留下来帮你吧,就怕落雨,要是发暴,你一个人搞不赢的。”
  文星说:“你留下来好是好,就是吃饭的问题要自己解决,吃一碗光头面八分钱,你自己掏钱,或者,你兜里带多了钱就把我的一起付了。”
  春蚕说:“文星伢子你还真是只铁公鸡啊,我养你这大了,请我吃一碗面条就死了你啊?”
  “老爷你要搞清坨啊,这是你自己要来帮忙的,自愿的,难道不应该自己掏钱吃面么,难道不应该请我一起吃么?”
  春蚕一听就㕬㕬里笑起来。文星说:“老爷你笑死啊?”
  春蚕说:“不是我笑死,我是笑你这个痞子痞到了家没有,一听,你还真是毕业了。没想到一个初小老毕不了业的人,当痞子却不教自会,天才啊。”
  春蚕真的留下来了,早餐和中餐都是吃的光头面,餐餐都是春蚕付的钱,茶水钱也是一样的。文星就想,划得来,要是粮店里还叫他明天再晒一天谷也是合算的。
  春蚕一刻也不闲着,不是翻谷就是扫地,总有鸟雀下地来啄谷,他要把鸟雀赶走,还要把鸟雀啄开的谷子扫拢来。
  半下午的时候,文星开始收谷了,一边收谷一边车,再把验质员找来。验质员抓了几粒咬在嘴巴里,边咬边说:“还是不燥啊,还要晒啊!”
  文星停了手里的活计,跪在验质员的面前说:“我拜你行不行,我喊你大爷行不行。你就别折腾我了,今上午我看见了许多人的谷子还不如我的谷子燥,你还不是收了吗?”
  验质员赶忙把文星扶起来说:“你这个芋头农民快快请起,我收下就是啦。你这一跪,是要折我阳寿的,外人却还以为我在压迫农民。”
  文星说:“告诉你吧,我就是个滚刀肉,明年我再来送谷,你如果还刁难我,我就跪在你面前求你,你敢再刁难我吗?”
  实际上,文星话里有话。他们这地方有个习俗,跪谁那就是谁一定死了,他的意思是明年你再刁难我,我就跪死你。
  验质员拱手作揖,连连说:“不敢了,我怕你就是了。”
  文星送出去一车谷,有一半是国家要给他钱的,九元五角钱一担,他得了七十来元钱,还在回家的路上,满衣就挡住了他的归路。
  文星眯着眼睛问他:“你有事呀?”
  满衣说:“这两天没见你人,做么里大事去了?”
  “我这个小人能做么里大事啊,只有满叔老师才是做大事的人呀,我嘛,就是捏捏小泥人。”
  “文星徒弟你是不是对我有意见啊,说话阴阳怪气的。”
  “没意见啊,我能有嘛意见呢?”
  “没意见那你就好好回答我呀。”
  “我给国家去送公粮了,那个剐千刀的验质员克扣我,让我晒了一天谷,害得我在那儿喂了一夜蚊子。呵,不,不,是我家老爷喂了一夜蚊子,我家老爷就是个讨贱的八字,原是我的事,他偏要去凑多。”
  “那你手里就应该有几个钱呀?”
  “是有几个钱呀,你是不是想和我打骨牌糊我钱啊?”
  “要打骨牌也是你糊我钱啊,你的牌技那样的好。”
  听到满衣老师夸他的牌技好,文星的眼睛里都放绿光了,兴趣也上来了,连说:“是吗,我的牌技好过你了吗?”
  满衣说:“那当然啊,我这人说话一贯实事求是。”
  “满衣老师你今夜里莫走啊,我们搓几手?”
  “好啊,那就搓几手吧,我去叫人。”
  文星回到家里,洗手吃饭,才一上桌,桑叶就把手伸到了他前面。文星说:“你伸只手来做么啊?”
  “把钱给我。”
  “钱,么里钱啊?”
  “文宝宝你做个张打油啊,送谷了,不是有钱吗?”
  “啊,还没领啊,要到明天,明天你自己去领吧。”
  “文宝宝你糊鬼啊,老爷一回来就说了,你已经把钱领回来了。”
  “这个蚕宝宝老爷真不是个人,他又去你那儿讨舌,是不是还在想蚕吃桑叶的事啊?”
  “文宝宝你交出来啊,别牛胯里扯到马胯里去。”
  文星没法子了,摸西摸西从荷包里掏出四十元钱交给了桑叶,桑叶把钱放进了荷包,又把手伸过来了。
  文星说:“桑叶妹子你领管进啊,还把手伸过来?”
  桑叶不说话,就是不把手缩进去。文星无奈,就从荷包里再搜出十元钱交给了桑叶。
  文星说:“桑叶妹子你当家莫搞这厉害,我是个男人,男人兜里没几个钱就不叫男人了,外出多没面子。”
  桑叶说:“男人就应该懂得多去赚钱,只有赚钱了兜里才会有钱。”
  “我这不是赚钱了吗,赚了钱不是都交给你了吗?”
  “文宝宝你说话不和牙齿打商量的啊,这钱不是你赚来的,是我们拿粮食和国家交换得来的,粮食是我们一家人种出来的。再说,你兜里的钱也没全部交给我,你一定是约齐了牌脚,要去把剩余的钱输干才睡得着的。”
  文星开始吃饭了,一边吃一边想,这个桑叶就是个神仙啊,竟然把他的心理活动估摸得清清楚楚,让他现出了原形。
  吃完了饭,文星把嘴巴一抹就准备走人。五岁的云朵拖住了他说:“爸爸别走,我们等会儿做丢手绢的游戏。”
  二岁的翔宇张开双臂就要文星抱他,文星没法子,只好抱起了翔宇,他说:“你要把饭吃完呀,吃饭不能吃一半就丢下的知道不?”
  “我吃饭,爸爸你不能走开,看着我吃。”
  “好吧,我不走开,看着我们翔宇宝宝吃完了再走。”
  云朵走过来,箍住了文星爸爸的脖子,摸着他的发。
  终于等到翔宇把饭吃完,文星就说外面有只野狗来了,爸爸去把野狗打跑了再来陪姐姐弟弟玩耍。云朵和翔宇就把爸爸放行了。
  满衣没有老婆,他是以学校为家的。文星来到学校里,牌脚早就到齐了,看到文星姗姗来迟,就一起责备他。文星说:“你们少说几句啊,我们家那个桑叶婆娘很难缠的。”
  一个叫德顺的牌脚说:“你婆娘这难缠,离掉她得了。”
  文星说:“你讲得轻巧啊,离掉她,我家孩子谁来带养,你来么?再说,桑叶又没错,错的是我。”
  “你既然知道是自己的错,那就别来玩牌呀。”
  “错是错了,玩还是要玩的,这打骨牌太好耍了。”
  四个人坐定后,开始洗牌码墩摸牌了,讲好的赌局是五角钱一手,比如你这一手没打一墩牌。那就出五角钱。
  文星的兜里一共有二十四元钱,他在心里默算,如果把把没打一墩牌,兜里的钱可以打几回呢?这个题目他算不出来,又不好意思请教别人,只在心里暗暗较劲,一定要赢一点才好。
  文星的手气很好,打到半夜时,竟然赢了二十元钱。他打着呵欠说:“今天就算了吧,明天我还要做事呢,满衣老师你明天不也要上课么?”
  德顺说:“你赢了钱就想溜呀?牌场是有规矩的,要么是先讲好打到么时,要么是由输家定时间,输家说不打了就不打了。”
  “我不是要开溜啊,我说的是实情啊,如果再打下去,我还会赢钱的。”
  满衣就说:“算了吧,算了吧,也是太晚了,今晚上就打到这时,明晚上来不来?”
  大家都说来,就约好了明晚的会面时间。
  回到家里,文星把赢来的二十元钱喜滋滋交给了桑叶,他说:“你要相信,你老公是很行的,很能赚钱的,今后会大把大把给你赚钱。”
  桑叶说:“你要是输了咋办?是不是要把我们娘仔卖掉?”
  “哪能啊,你们都是我家里的宝贝,只有我文星才是一根草。”
  桑叶就笑了,她用手去摸文星兜里的钱,想要看看他兜里还有几个钱。但是,文星捉住了她的手说:“女人不能摸男人兜的,女人摸了,男人会不顺的,万事不顺,打牌输钱,走路摔跤,走到塘堤上就会落到水里。”
  桑叶听老公这么一说,赶紧把手缩了回来。她当然不愿意老公做个背时鬼,老公是天,老公是地,老公是她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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