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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五章:路上早产

作品名称:人世间      作者:张良芳      发布时间:2020-12-10 08:40:10      字数:4895

  我在雪梅的宿舍里休息了一会,我在楼下卫生院的走廊和房前屋后都转了一下,新来乍到看看这里的环境和这个山村卫生院的规模。
  原来这是陈村村后的一块山脚下的平地,远离村庄,环境还算比较安静。这幢卫生院的房子是砖木结构的,五开间,分前后两廊,楼上楼下有二十多间房间。前面打着围墙,围墙里面的右角落里还打了一口井,井台上浇了水泥,旁边种着一棵柳树,井旁是一块菜地,菜园里现在还种着一些包了心的大白菜。
  楼上的十多间房间,上面的中间是个小厅。楼上左右两边的房间,大都是医务人员的寝室和一些仓库。
  楼下走廊两边左右放着两排让来候诊的病人坐的长椅子。门廓右面第一间房间就是雪梅和一个老医生在看门诊的内科间,内科对面一间是内科诊察室;过去第二间是外科间。外科对面一间是外科换药地方。有两名年轻的男医生在那里替外科病人看病;再里面是牙科室,牙科对面是妇产科,也是产房。
  门廓左边第一间房间是药房间,左边第二间是中医室,一个五十多岁的老院长坐在那里,他会看外科也会看中医。再过去一间是中医理理疗室,北面后面还有两间是病房,里面放着几张木制的病床。这时有几个病人在那里挂盐水葡萄糖。
  我前前后后在卫生院转了一下,很快就到吃中饭时间了,雪梅拿来自己吃饭的两只搪瓷碗,后来又向厨房借了两只白壳碗带我去吃饭。小小的厨房就在医院旁边的一个角落的小披间里,有一个老妈妈在那里弄饭。小厨房只供饭菜,没有吃饭的地方,医生护士们买饭菜就搬到自己诊室或自己的房间里去吃。
  食堂也没有什么菜,就是一碗白菜酱,白菜里有几片肉,还有一碗清蒸梅头鱼。所谓“梅头鱼”就是像指头那么大的小海鱼,其他再没有什么下饭了。饭是用柴火烧的小锅米饭,倒也还香,但饭量打的较少,因为当时粮食还是定量制。好在卫生院的医生们,几个女的不大会吃,只有外科的两个小伙子,他们吃得多一些,一买就是半斤六两。无怪乎雪梅对我说我去时叫我早点告诉也一下,她好作些准备。在这样的小食堂里,客人来了是买不到什么下饭的。但我也不讲究饭菜怎么样,只要能和雪梅在一起就感到很幸福了,至于吃什么饭菜都是无所谓的,雪梅能吃我也能吃。雪梅看只有这样两个菜感到很抱歉,老是说你到这里来没有东西给你吃,没有下饭给你吃,这里不比你们工厂大食堂。我说没有关系,这样蛮好嘛。
  晚上雪梅特地多订了一碗肉饼子炖蛋,老妈妈说,蛋倒是有,就是肉没有了我还得去买。雪梅就摸出钱来给她:“阿婆,那就麻烦你了。”于是到晚上就有三碗菜了。
  晚饭吃过后,雪梅见我里面上身只穿两件夹衣,下身只穿一和薄薄的棉毛裤,这还是那年在雪梅在义乌搞社教时看我来浙江只穿一条单裤给我买的。这里的气候似乎比义乌还要冷,她赶快把自己的一件放在箱子里她妈妈做的备用的棉背心给我穿。看我下身穿得这么单薄没有裤子好给我穿,她就立即去供销社经给我买了一条厚棉毛裤叫我都穿上。这样我上身加了棉背心,下身加了一条厚棉毛裤,感到一下子全身都热了起来,一直热到心里。觉得现在我和雪梅仿佛是颠倒过来了,过去我无微不致地关怀她,现在反过来,是她无微不致地关爱起我来了,我感到自己是多么的幸福。可惜现在我们距离还那么些远,要是调在一起那就更好了。
  见我来了,从院长到每个医生护士,大家都很欢迎我,大家都很热情,听我说在路上四天四夜,从这么老远路来可不容易!像历次别的女医护人员的爱人来了一样,她们都积极的让铺位。医院里没有客房,结果是和雪梅住在一起的那个助产士主动让出来,让我们夫妻俩住,她住到村里自己家里去了。她是本地人。雪梅觉得很过意不去,可她说没有关系,我家里我妈就一个人住着,我回去正好和她做个伴。平常主要是晚上产妇来了工作方便我才住在这里的。
  原来。卫生里像雪梅这样丈夫在外地工作的女的有四五个。
  三个护士和一个会计的丈夫也都在外地工作。
  一个宁波卫生学校毕业的,个子小巧玲珑长得蛮漂亮的年轻护士的丈夫,是舟山部队的一个小尉排长,后来转业到宁海的检察院里工作,每礼拜都来的。他来了,和她同室住的护士就让出来和别人去并铺。
  另一个绍兴卫校毕业的护士的丈夫,在奉化县农业局当农艺师,算是最近了,可是夫妻相会也都在卫生院里。他来探亲时一住也是个把月,来时和那个护士同住的女护士也只好把她住的房间让给她丈夫一块住。
  女会计的丈夫在清海西宁,来探亲时自然也住上个把月。还有一个姓王的护士的丈夫,远在东北部队,也一年回来探亲一次。男人们来了和女护士住的人都得互相相让,或住本村或与另一个护士去并铺。而那牙科医生的老婆也在杭州工作,一来他们只好住仓库间里了,因为牙科医生的妻子一来就是三个人,一个老婆还有两个女儿。唯中药房那药剂师梅花丈夫是本地人,就不用住在医院里。
  在全院八个医护人员中,算雪梅在卫生院里学历最高了,唯她是大学毕业的,其余大都是卫生学校毕业的。但我在卫生院的众多“女婿”中地位是最低了。这些护士的丈夫或是军官或是地方干部,只有我是一个工人,我感到庆幸也感到惭愧。原来卫生院的女医生和女护士们对象都找在外面的,只有一个中药房里的司药员的丈夫是本地的农民。她也没有进过什么卫生医药学校,是从小跟着做中药的药剤师的父亲学的。她父亲退休了,她是顶替她父亲进来的。
  知道了这样情况后,我住着助产士让出来的宿舍,也就心安理得了。
  这样我晚上和雪梅同住在一起,白天雪梅上班时我就一个人在那个山区的小镇里到处逛,但主要是爬山。因为我家在平原,没有山,所以我对山,特别对山连山、岙里岙的大山更感兴趣。我爬到远处的大山顶上,看看这山外都有些什么?这日我吃好早饭没有事就走到老远地方爬一座高高的山顶上,望着遥远的前方。但见一条白带在那里缓缓流动,有人告诉我这就是东海著名的象山港了。这象山港我来时乘汽车经过一段路的,原来这里不仅靠山,也靠海呢。但是我在四周看来看去就是没有一个工厂。我发愁地想,以后怎么办呢?雪梅工作的卫生院倒是还可以,她在这里做医生,医院这样看重她,工资也和正规大医院里一样的,但是以后我就这样一年来这里探亲一次?长久下去怎么办呢?如果让雪梅调出去,人家好不容易来了一个大学生把她当作宝贝一样,自己怎么开得了口?
  而我要调来,又调到那里去的好?到她这里,虽然地处偏僻一些,但毕竟是在自己的家乡,还好的。如果调到我工作的遥远的厦门去,那离家实在太远了,自己这十多年已经吃够了苦头,而且两个人都在外地,以后探亲假也没有了,到那时我们想再来看父母和兄弟姐妹都非常困难了真是烦恼极了。罢罢罢,这是以后打算了。
  我在雪梅卫生院待了半个多月,春节到了,农历十二月廿八,卫生院终于放假了,我就带着雪梅回家来了。因为现在挺着大肚皮,到我的家感到会很不方便的,我只好陪她到她自己的家去。一路上我小心翼翼地跟在她身后,也不叫她拿一点东西,恐怕累着她。上车下车更是小心地扶着她。
  到了她的家里,岳母看她肚子那么大了,就让她好好地待着,不叫她做一点家务。但是这时岳父家原来租住的房子被火烧了,现在住的房子很小,只有楼上一间卧室,楼上岳父母和雪梅的弟妹们住着,我们夫妻只得住在楼下了。楼下面是泥地,是过去放柴火的地方,又在冬天里,窗户不能开,十分闷气,所以住着竟还不如陈村卫生院好。
  我请假回来,还都没有去过自己家里,这就趁现在这个时候,我带了点福建带来的土特产回家去了一趟;并且告诉母亲,雪梅已经怀孕七个月了,到这里家里来不方便来住房在她自己家里。我妈听了既高兴,又不放心,想去看看媳妇。过年了家里也很忙的,实在是走不出,竟也没去。后来我在家住了几天,过了年我又很不放心地到东乡钱湖镇去了。并且打算过春节之后就从湖头镇和雪梅一起乘车到城里,把雪梅送去奉化之后,我也就打道回厦门去上班了。毕竟厂里正在生产,我已经在家里休了一个多月的假,也不好意思老请假了。
  可是没有想到,就在这节骨眼上出了事。
  在要离家的头天晚上,雪梅吃了一些蚶子,大概蚶子没有泡熟,半夜里拉肚子了,拉得很厉害,夜里一连拉了四五次。但已经到了初六,上班时间到了,明天非去单位不可了,我的假期也到了,也非回去不可了。两人只好乘长途车上路。没有想到昨夜一夜大雨,当时的沙石公路,路上被大雨冲得坑坑洼洼的,汽车行驶时在坎坷的公路上一路跳腾,拉肚子再加车子剧烈震动;结果,雪梅没等到城里,就觉得肚子很不舒服了。但是不舒服也没有办法,只好硬撑着去单位。我只得扶着她到汽车站南站去购票,想把她送上去奉化的汽车,让她自己回卫生院去。可是雪梅到了车站,说她下身很湿了,她想去车站的厕所看一下。没有想到雪梅一进厕所就发现她下身已经流血了。我听了可吓坏了,马上讨了一辆三轮车把她送到就近的市第一医院。
  到了第一医院的妇产科一看,产科医生告诉我们,雪梅胎中的羊水已破,是前置胎盘的迹象,要早产了。我俩一听吓得脸都发白了。雪梅自己是医生,她知道前置胎盘是怎么回事。我也听雪梅说起过前置胎盘就是孩子在母亲的胎里还没有调过头来就想出来,由脚先出来,头还在肚子里,这样的分娩是很危险的。到时候不但孩子生不出来,还会使母亲大出血,造成血崩。
  我吓得给产科医生说:“医生,你们无论如何想想办法,要保我的妻子和孩子!如果小孩子保不住,大人是一定要保住的呀!”医生说我们知道的,我们会认真对待的。于是医生们立即把雪梅送进产科病房。我又不能进去,只是在外面焦急地来回徘徊。
  一个多钟头过去产科医生才出来,告诉我说总算还好,孩子平产出来了,是个男孩。但医生告诉我因为是早产儿,孩子才七个月,婴儿头里积水,身体很虚弱,得要到保温箱里去保养着。并且告诉我们你们要作好思想准备,这孩子哭都不会哭,能不能成活还很难说,且等明天再说了。
  就这样雪梅住房在医院里了,我立即回到钱湖镇去连夜把岳母接来。
  到第二天上午,我很想见自己还未见过面的儿子,并且告诉医生,我要去领孩子的出生证。人家说七太公,八太婆,七个月生出来可以做太公了,有七八个月应该也可养大的。可是这会医院里的医生冷冷地对我说:“你先看看你的孩子怎么样吧,你这样的孩子能不能领出生证?”
  一会,一个护士把那个包得像爆仗一样的一个蜡烛包里露着小小脑袋的小婴儿抱了出来,只见孩子哭都不会哭了,那个产科女医生对我说,你的孩子头里严重积水,而且颅骨还没生牢,他能不能活下来还是一个问题。我一看那婴孩的小脑袋长长的,手摸那小脑袋,软塌塌的,像个快烂了的胡卢瓜,也不会哭一声,心里很难过。到下午医生终于告诉我们说:“你的孩子已经死了。”我听了一时难过得流下泪来,我和雪梅相恋相爱七八年好不容易怀了一个孩子,还是个男孩,却就这样的夭折了!命运对我们怎么这样苛刻呀!这孩子本来是我们爱情的结晶呀,也是我们的下代呀,可是现在他连医院都没有走出,眼睛都没有睁开来看过他的爸妈一眼却就这样的走了……
  在医院待了几天后,就由岳母和我扶着雪梅只得再回到东钱湖的家来,然后我只得又回家去告诉母亲雪梅在回单位路上流产的事情。我妈本来就最喜欢这个大媳妇的,当雪梅分配到陈村卫生院时,我没去看雪梅,我妈就先到陈村去探望了她。一听说她早产了,着急得什么似的,说你们老早就应该来了,住在我地方,我会给她服侍得好好的,就在家里生好了,我们这里也有卫生院的,临产时我们会送她去卫生院的。“唉,现在孩子也没有了,没了就没了吧,我得去看看她,这下子雪梅也不知怎么样了?”说着她赶快到后院抓了一只老母鸡,跟我到钱湖镇去看大儿媳妇。
  我妈到了我岳母家,看了雪梅说了许多安慰她的话,说:“不要紧的,你年纪轻轻的,过一两年又会有的。”雪梅听了我妈的话,不知怎么地竟伤心地哭了起来。岳父看雪梅哭不解地说:“你哭什么?”我妈说,大概她心里难过吧。岳父竟生硬地对雪梅说:“难过你到别地方去住好了。”雪梅听了父亲的话哭得更伤心。我听了心里也感到很不舒服。你是嫌我们不应该住在这里嘛?嫌我们自己没有房子?可是我现在强不起来,也只好当作没听见。心里感到岳父这人真冷酷无情。他大概到现在还嫌雪梅嫁给我没出息。
  自己的女儿早产住在家里都嫌多余,我再住下去更要难看我了,我送走母亲后又住了两天只得也走了。雪梅只得叫我到邮电局打电话告诉陈村卫生院,说她早产了,在家里休养。第二天送去了母亲后,我又在岳母家里待了两天,就从钱湖镇起程厦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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