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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四章:陈村卫生院

作品名称:人世间      作者:张良芳      发布时间:2020-12-08 11:15:39      字数:4126

  我在宁波南站下了火车后,立刻转到汽车南站,一看还有去奉化的末班车,我赶紧买票。票买好票只待了一刻钟就上车了,我提着旅行袋好容易挤上汽车,在最后一排的一个座位上坐好,把东西都放到座位的搁廊上,就坐下来等开车。
  一会车开了,我本来想在晚上应该能到达雪梅工作的陈村卫生院的,可是这辆公交车不是直达车,而是一站一站地开过去的,到一个站停一下,到一个站停一下,等到达奉化城关终点站,天色已经暗了下来,而要到陈村还得要转一辆汽车。据说还得乘半天车,这样我无可奈何地只得在奉化城关找一家小客栈再宿一夜。
  我十分感慨,每次要见雪梅总不是那么容易的。那年去她社教的地方,在半路里的义乌车站下车又在蒲江县城宿一夜。这会到她分配的卫生院,没有想到在路上都已经走了三天三夜,还得在宁海城关镇再宿一夜,这就变成四天四夜了。不过其中半天是在杭州送小魏耽误的。真是好事多磨呀!
  我在奉化城关的小旅社里住下,吃了夜饭早早的睡了,可是睡不着了,想着明天即将见到雪梅的情形,不知怀了孕的雪梅如今变得怎么样了?
  第二天一早起来,在旅社里吃大饼小条加豆浆的早餐,我就提着旅行袋急着赶往汽车站。汽车从奉化开出,一路又都是曲曲弯弯的山路,一面靠海,一面靠山,从南面的车窗外望去能看到浩瀚的象山港,从北面看,都是稻田和山脉。到一个村庄停一停,到一个村庄停一停,沿路已经停了十多个村庄,最后车子停下来开到一个像晒场一样的地方,驾驶员说陈村到了。从车上跳下来的人陆续向着一条铺着鹅卵石的街路走去,我抬头望去,那是个十分偏僻的山村小镇,远处有几幢连排的房屋。我两手提着东西,见狭小的鹅卵石路两旁只有一个供销社,一个银行,一个大饼油条店和其他几家卖杂货的合作小商店。这大概就算是镇中心了。
  一路走进去道路都是用鹅卵石铺的。我一面走一面问人家,陈村卫生院在那里?有人告诉我,从这条路走过去,快走到尽头时向左一拐,看到一幢有五间门面的二层小楼,那就是陈村卫生院了。
  当我走走看看,终于来到了路尽头,抬头向左边看去,果见有一幢有四五间门面的二层小楼在那里,我怀着蹦蹦跳的心,走向那幢房子。我有点不相信地想,读了十几的书,上了六年大学的雪梅难道真的就在这里?我现在马上就要见到日思夜想的雪梅了,而身怀六甲的雪梅现在会变得怎么样了呢?
  这里天气很冷,比宁波还冷,我从温暖如春的厦门乍到宁波已经感到很冷了。当我从奉化到这山区时,一下子更感到比宁波还冷。当年我从部队带来的一件泥大衣已经给了雪梅,如今我穿着一件夹衣加雪梅早几个月刚给我的结的毛线衣,下面穿着一条棉毛裤外罩一条夹裤,还感到像没有穿裤子地冷。冷得我混身发抖。
  当我对着西北风,肩上挎着一只帆布包,手上提着一只旅行袋,一路提提放放快到卫生院时,又问了一下一个同去卫生院的青年妇女:“请问,前面就是陈村卫生院吗?”那女的看我提着旅行袋,说着普通话,她猜想我这人大概是从外地来的,就高兴地对我说:“这位同志,你大概是来卫生院探亲的吧?”我向她点了点头,望着她说:“我是来探亲的。”
  “你是从哪里来的?”
  “我是从厦门来的。”
  “啊,你莫不是新来的大学生吴医师的爱人?”
  我惊奇地望望她:“你怎么知道?”我的脸立刻红了起来。她说:“果然没错。我也是卫生院的人,我刚才到家里去了一下,我就住在这里的。来来来!我给你拿一点,你这么远的路来这里可不容易。”说着不容我同意,她就夺过我手中的一只旅行袋,说,“喔呀,好重,这一路上亏你拿的。厦门到这里路很远吧?你是乘火车来的吧?路上一定很辛苦吧?”
  我不经意地看了她一眼,这是一个和雪梅差不多大的朴实的青年妇女,一脸和气,待人热情。我告诉她路上走了三四天,这里交通不大方便,我昨晚到了奉化县城,一时还来不了,在县城又找旅馆宿了一夜。那女同志说:“是的,我们这里交通很不方便的,你初次来能找到我们这地方已经算不错了。上次小文的丈夫来,他走到王村去了,后来打电话来问才走到这里的。”
  一会她带着我就来到了卫生院,她一走进卫生院的大门就向右边的一个科室走去,并且大声地叫:“吴医师!你爱人来了!你爱人来了!”说着她把那只旅行袋就放在大门口让病人坐的一把长椅子上。我跟着她也向那间房间走去,一看外面的门楣上一块白底黑字的牌子上写着“内科”两字,我知道雪梅大概就在这里了,我的心紧跳起来。在那个女同志带领下,我走到门前一看,里面一左一右坐着两个医生,坐在朝北位置的是一个年老的男医生;而那个坐朝南位置的女医生,正是雪梅。她穿着白大衣,这时正在为一个坐在她旁边的中年妇女看病。我看到雪梅感到一阵欣慰:这么多年来,我帮助雪梅读书,中学六年,大学又六年,今天她终于成了一个医生!她身穿着白大衣,耳朵套着听诊器,正在给一个女病人听心脏,她真正成了一个替人看病的医生了!这是我和雪梅十几年来艰苦奋斗的结果呀。这十年来的心血总算没有白费。也实现了她的小妹妹患脑膜炎三岁早逝,从小立志就想当一个医生的梦想。
  听得进来的妇女叫她的爱人来了,她摘掉听诊器抬起头来看,一见真是我,显出又高兴又惊讶的样子,不由得脸红了起来。那女病人听得来人叫陈医生你的爱人来了,也回头好奇地看进来的我。把我倒看得不好意思起来,病人一看我高兴地说:“呵,吴医师,你爱人来了?快快去接你爱人。我也好了,你说我身体还好,没有什么大病,这就好了,我放心了。”雪梅对她说:“我给你开点药。”她高兴地说:“我这就去拿药了,谢谢吴医师!”
  雪梅向她点下头。那女病人微笑着不断回头看我,看得我怪不好意思的。接着雪梅也站起身来,接过我手中提着的东西,带我一起走了出来。
  我这时亲切地看看她的脸色和身体,坐着看不出,她站起来,果然见她白大衣下肚子已经挺得得高高的了。我心里一阵激动,一时也不知说什么好,雪梅说到我房间里去息一息,我就跟雪梅上楼去。
  雪梅带着我来到楼上的一间朝北的房间,拿出钥匙开了门,我见里面有两张眠床,知道是两个人住着的。她一面问着我路上的情况,一面叫我把东西都放到她床前的地上。我仔细一看,这房间水泥地板白粉墙,是那种没有装修过的普通房间。眠床也很简单,就是有着两面床架的馄饨担式的双人木板床。此外在床头边还有一只小立橱,再加一只两人共用的放衣裳和杂物的白木橱柜,这就是一切了。雪梅说她和另外一个助产士同住着,她现在正在上班。我把东先放在一边,看着雪梅大腹便便的样子,立刻走上前去,上上下下看了她一番,又仔细看看她的脸色,望关切地问:“你自己感觉还好吗?是不是很累?”一面说一面亲了她一下,又轻轻地拥抱了她一下。雪梅把手推着我说:“轻一点,孩子已经会动了,再过两个月就要生了。”“啊!这么快?”我高兴地看着她说。
  “你上次几时来的,你忘了?九个月足月就可以生了。”雪梅告诉我说。
  我说不是十月怀胎嘛,怎么九个月就可以生了呢?
  我是去年年底到她学校去的,因当时他们将要分配了,我想去她学校看看,能不能争取分配厦门来。结果上面延期分配,说还要等一段时间,结果我带着雪梅再在家里待了半个月就回厂了。雪梅就是在哪时怀的孕。
  雪梅说:“一般是这么说的,实际上九个月左右就可以生了。”
  我望着她担愁地说:“到时候到哪里去生呢?”
  雪梅说:“那当然到家里去了,在这里生下来谁护理?”说着她拿过地上的一只竹壳热水瓶,从墙边的白木柜上拿过一只她自己喝水的搪瓷杯,先倒了一杯开水给我喝;又从墙边的地上拿过一只她的洗脸盆,倒了一点水放到我前面,“你洗把脸吧?你是几号动身的,怎么来时也不写信告诉我一下?”
  我说:“我已经从学校回到厂里了,厂里现在正在榨季的时候,请假很难请的,我怕请不准的,所以事先就不敢告诉你。后来我告诉他们我老婆怀怀孕了,我要去看看,才批准我的,假期一准我就急急忙忙地乘火车来了,所以也没有功夫给你写信了。同时我想给你一个惊喜,所以想来就来了。”我没有说路上顺便带小魏的事,一时说不清。
  雪梅责怪地说:“你应该告诉我一下的,我好到车站去接你。这来这里路很难找的;再说你要来,我事先也好买点下饭,现在你突然来了,我一点准备也没有,这下子睡没有睡的地方,吃也没有东西好给你吃,叫我多被动?”
  我说:“要什么准备呀,你吃什么,我就吃什么。我又不是来吃的,主要是来看看你。现在我来了,看到你我就高兴了。”
  雪梅又说:“到卫生院也是你自己来的?你倒怎么找着的?”我告诉她,就是刚在叫你的那个女同志在路上碰到我带我来的。她说她也是你们卫生院的,她是那个门部门的?雪梅说她叫梅花,是中药房配药的;说着又看看我穿的单薄,摸了一下我的上衣,说:“你穿着这么一点衣服,不冷嘛?这里山区很冷的,不比你们厦门呀。你又没有多带点衣服?赶快穿上!”我说:“不冷,还好。”其实我把所有的衣服都穿在身上了,想再添也没有衣服了。
  雪梅又关心地望了他一下说:“外面冷冷的,走了那么多路,一定累了,你先睡一觉吧。我要去上班了,吃饭时我来叫你。”
  我赶快打开袋子抓了一包厦门产的奶油糖给她说:“你见到同事们去分分。”
  雪梅接过糖果放进她那白大衣放听诊器的大袋子里。她说我去上班了。她走出去顺手带上房门。
  待雪梅下去后,我洗了一把脸喝了几口热水后,才感到暖和一些。心里说:“走了千山万水,总算到了。雪梅会到这么偏僻的地方来,真不方便。看她在这里工作,倒似乎已经有点适应了,雪梅真不容易,又挺着这么个大肚子,独自一个人在这里,真亏她了。”
  雪梅叫我睡,我此时却没有睡意。坐在雪梅的床沿边,摸摸她盖的棉被。她的棉被还真厚,大概是到这里后才缝制的,可知这里天气真的比厦门冷多了。看看对面也挂着蚊帐被子也和雪梅差不多的另一个女同志的床铺,我担心着晚上怎么睡?又想:顾他呢,既然来了,总有地方给我睡的,难道雪梅会叫我一个人睡到外面去?卫生院也总会安排的。
  昨天晚上在奉化城关的那个小旅社里又没有睡好。这一路来乘了四五天车,确实也有点累了,我就放开雪梅折叠得整整齐齐的花棉被,闻着被子上雪梅的体香,就脱了衣裳睡了。
  躺下了一会眼后,我就起来了,感到精神好多了,又洗了一把脸,望望玻璃窗外的风光。见萧瑟的寒风中,后面黑丛丛的竹林和高低起伏的山脚下,隐隐约约隐藏着三五一堆一幢幢低矮的平房。觉得倒也别有风光。但前后远近看看除了山还是山,这将来我怎么来呵?我如果调到这样的地方来又能做什么呢?心里一片迷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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