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桑叶

　　18岁那年，文星就有点大人模样了。头发蓄得长起来，脸上的皮厚起来，脸相也沧桑起来，他说话不再那么急躁了，稳重了很多。
　　春蚕看着已经质变的儿子说：“文星伢子你是不是想弄妹子了？”
　　文星看了看老爷，没作声。
　　春蚕又把现话问了一遍，并且郑重其事说：“你要是想妹子了也正常，我像你这大时，就已经做大人了。”
　　文星接话说：“我弄妹子要你这么积极做么子啊，你是不是有么里歪主意了，别打歪主意啊！”
　　文星的话气得春蚕老爷口吐白沫。
　　一天，一个媒婆带来了一个妹子，文星在家里看见了这个妹子，还一起吃了一餐饭。这妹子个子不高，长得很细相，不爱说话。媒婆问文星喜不喜欢，他说如果是做他媳妇就很喜欢。
　　媒婆说：“你可要想好啊，现在说什么都可以，说喜欢可以，说不喜欢也可以，别藏着掖着，一旦答应了，就不许反悔啊。”
　　文星说：“我知道，我也是个男子汉，男子说话三十六牙。”
　　“这么说，你答应就是她啰？”
　　“是的，我答应了。”文星答话后，就带着那妹子去了鹿角街上。
　　吃晚饭的时候，一家人围着桌子说起了这件事，文星就问严阿婆说：“嗯妈，我今天忘记问了，那妹子叫么里名字啊？”
　　“你问名字做么里，有讲究么？”
　　“我当然要知道她的名字啦，别人问起来，我连自己妹子的名字都不晓得，那还像话。”
　　“好像叫桑叶吧？对，就是桑叶，桑叶！”
　　“什么，叫桑叶呀？”
　　“是呀，不行吗，有讲究吗？”
　　“那是绝对不行的，我们家有条蚕宝宝，如果再有片桑叶，那个蚕宝宝就卧在桑叶上不走了，那我的妹子岂不成他的妹子了？”
　　严阿婆一拍大腿说：“是啊，我怎么没想到啊。”
　　春蚕这时候插话说：“你们两娘仔呀就是两个神经病，哪有这样想事情的。我和这个叫桑叶的妹子从不相识，取名字的人更不会想到我们会有相遇的机会，这就是个偶然啊。”
　　文星说：“不行，绝对不行，我不能让你钻了空子。”
　　“那你说咋办，退亲吧，不要她了吧？”
　　“那不行，那个妹子太好了，我就是要娶她做老婆。”
　　“你又要娶她做老婆，又想着蚕宝宝卧在桑叶上的事情，那你如何解决这问题？”
　　“老爷，我有个办法解决这问题，就看你愿意不愿意。”
　　“你有办法解决问题，为么里还要看我的啰？”
　　“就看你为不为儿子着想啊，就看你斗私批修有不有进步啊！”
　　“你先说说你的办法吧，看是不是个馊主意？”
　　“你去死吧，只有你死了我就好了。”
　　没想到文星伢子会说出这样的话，春蚕顺手就一耳光扇了过去。文星早就注意到了，等他老爷的耳光扇过来时，文星就跑开了。
　　文星站在墙边，摸着脸巴子说：“蚕宝宝你打疼了我啊，是你叫我说的，怎么还打我？”
　　“你这个小畜生我打死你，哪有这样对待老子的？你翅翼还没硬就想埋汰老子，咒老子死，老子偏不死，你打单身吧，我情愿做孤老。”
　　严阿婆这时候发话说：“文星伢子你也是太过了啊，你老爷就是我老公呀，你叫他去死，那我怎么办？他死了我就变成了寡妇，寡妇的日子很难过的。”
　　父母亲都在谴责自己，文星便委屈得低下头来，他说：“这如何是好啊，我又很喜欢那妹子，偏偏她又叫桑叶。要不，就让她叫柳叶如何？”
　　文星说出这个名字的时候，眼睛里充满着灿烂的光辉。
　　第二天，文星就跑到媒婆家里去了，把自己的想法说给媒婆听。媒婆说：“昨天我就对你说了，有什么话你昨天就说，今天说什么都是空话，我不会替你去说的，你自己去说吧。”
　　媒婆的脾气是这样的臭，文星能奈何她？
　　没法子，文星只得自己去了桑叶家求情。桑叶就是谢扑虎屋里人氏，离徐家庄也不是太远，只半个时辰就走到了。
　　桑叶看见文星来了，一朵红晕就飞上了脸庞。昨天才见过面，今天也没请他，怎么就自己来了。
　　桑叶腼腆地说：“来啦？”
　　文星回答说：“嗯，来了，有点事情和你说说。”
　　桑叶站在那里不动，望着文星说：“讲吧，这里没外人。”
　　“我想叫你把名字改改，改作柳叶！”
　　“为么里要改啰，别人都叫了我十八年，为么里刚说嫁给你就要改名字，是不是这名字不好？”
　　“好的很，你的名字太好了，是因为我家老爷名叫蚕宝宝，你如果叫桑叶，那就是蚕宝宝吃桑叶啦，那怎么行？”
　　“我不改啊，要改也是你家老爷改。”
　　“你咋这么犟啊，我也是和我老爷打一架出来的，原想你会听我意见的，谁知你也是个老顽固。”
　　“我不嫁给你还不行吗？为么里要我改名字呢？天下又不止你一个男人，你去找别的女人吧。”
　　桑叶转身进屋了，也没叫文星进屋去坐，就把他晾在外面。
　　文星是满怀希望而来的，原以为桑叶会站在自己一边，没想到是这样的结果。他泄气了，软耷耷地往回走。
　　走到藜照学校前面，犹豫了一会，还是拐了进去。他要找到满衣老师聊聊，把自己的苦水倒倒，再问问满衣老师，看他有么里高招。
　　满衣这节课正好没课，他在批改作业，见文星徒弟来了，就主动起身说：“徒弟伢子蛮久没来坐呀，忙么里啊？”
　　文星就把这几天看妹子的事情说了一遍，把他父亲名字和未婚妻名字相克这件事说的很详细，然后就问满衣有何高招化解。
　　满衣说：“你弄么里妹子啊，一卵什大。”
　　“我十八岁了啊，大人了啊！”
　　“你还大人了，我今年二十七了都不慌张，你倒跑到我前面去了。你知道吗，这叫逆历史潮流而动，将来你不会顺利的。”
　　“我管不了这多，过一时算一时吧，实在是这个桑叶妹子太好了，丢弃她太可惜了。”
　　“你认识她才几天工夫啊，就说这样的话也不怕闪了你的牙齿。我告诉你，我比你大一辈，年纪要大9岁，弄妹子也是我先弄，还轮不到你慌张，你再回去睡一觉吧。”
　　文星气嘟嘟里走了，原想来讨高招的，没成想还被满衣数落一顿。他怀疑这个满衣讨不到老婆，难道你讨不到老婆，我就要跟着你受苦吗？我为么里不能走到你前面去？
　　文星的弟弟金星这时候已经六岁了，他是一个很臭的孩子，只要一点点不如意就骂娘。他看见大哥文星回家了，就挡在他前面不许他走，非要给糖吃才放行。
　　文星说：“金宝宝，我哪里来糖果啊，我又没钱，也没去供销社。”
　　“我不管，我就是要，你要是没有就变出来。”
　　“我又不是孙猴子，哪里会变呀？”
　　“我不管，反正是找你要糖果，你不给就不许你过去。”
　　文星一边拨开金星一边说：“起开起开，你个小屁孩，下次再给你买。”
　　金星见拦截无效就发臭了，他骂了起来：“文宝宝我嬲你嗯妈小气鬼，要你一颗糖果就挖了你家祖坟一样。”
　　文星推开他就走，金星在后面用棍子扑打着文星的后背，有时候还打着了他的脑壳。文星火气就来了，回转身就在金星屁股上拍打了几下。金星顺势倒在地上，口里乱骂起来：“文宝宝，我嬲你嗯妈！”
　　严阿婆听到小儿子金星的骂声就从屋里跑出来，去扯金星起来，她说：“憨巴伢子，他里嗯妈还不就是你嗯妈，还不就是我一个人，你和哥哥都是我生的呀。”
　　“都是你生的我也要骂，文宝宝我嬲你嗯妈！”
　　素珍这年二十岁，她已经出嫁了，家里还剩四口人，文星已长大，是个劳力了，家里就金星是个需要抚养的人。
　　晚上吃饭的时候，文星去碗里夹菜，金星就用筷子去戳文星的筷子，不许他夹菜。严阿婆就夹着菜放到文星的碗里，等严阿婆自己再去夹菜的时候，金星又用筷子去戳严阿婆筷子。
　　春蚕看着文星说：“你忙乎了一天，想出办法了吗？”
　　“没想出，媒婆她不管，桑叶说叫我别娶她，满衣没好主意，只叫我现在别弄妹子就是啦。”
　　“这样啊，绕了个圈又回来了？”
　　“是的，跟个苍蝇样。”
　　“你自己如何打算的？”
　　“我不管，我反正是要娶桑叶做老婆，我不要别的女人做我老婆。”
　　“你就换个妹子试试，这妹子未必就好，地螺婆一样。”
　　“蚕宝宝你说话注意点啊，再这样说，我就找人斗死你的。”
　　“我是贫农，不怕你斗。你还是讲讲你的办法，如何扯清这事。”
　　“我想了很久，我们一家人全叫她柳叶，她自己叫自己桑叶就是啦。蚕宝宝老爷你也要检点啊，不许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
　　春蚕被这个文星气得直打哆嗦，拿起门把湾里的一根竹子就去扑打文星。文星且战且走，他说：“我讲错了吗，难道不是吗？”
　　媒婆还是坚持要把这趟媒进行到底，桑叶也没真的打算要另找男人。她的年纪和文星一样大，女人看问题比男人现实，她最满意的就是文星有一门手艺在身，；只要这世上有男人存在，就不担心他们不剃头，男人既然要剃头，那文星就会有事做。
　　文星和桑叶开始做亲戚行走起来，一个是未婚夫，一个是未婚妻，文星去请桑叶到家里做客，总是要等到桑叶一路同来。
　　有一次，两人走到了万石山山脊小路上。桑叶在前，文星在后，文星就说：“柳叶你的屁股好大啊。”
　　桑叶没接话，车转身就要往回走，文星就说：“怎么啦，不去啦？”
　　“谁叫你说我的，我不同你去了！”
　　文星挡羊羊一样挡在了面前说：“好好，我错了还不行吗？”
　　桑叶继续往前走，文星在后面说：“我说的是事实么，难道你的屁股不大吗？是很大啊。”
　　桑叶又停下来不肯走了，文星说：“没关系啊，我们将来就是夫妻，说说你的屁股有么关系，将来我还要摸呢。”
　　桑叶说：“那也是将来啊，现在不许你说。”
　　“好，好，我不说你屁股大了，只说你屁股像个端盆一样行不行？”
　　“你不还是说了吗？”桑叶又停下不走了。
　　文星说：“走吧，走吧，别三岁小孩样，我不说就是啦。其实，女人屁股大好啊，会生仔啊，你将来给我生一路吧。”
　　桑叶说：“做你的春秋大梦吧！”
　　文星十八岁就有了妹子，他心里实在是高兴，一高兴就喜欢在人面前显摆，特别是遇到了云鹰。
　　一天夜里，文星和云鹰走到了一起，文星就说：“老庚你也老大不小了，也该考虑自己的事了。”
　　“考虑自己的事了，自己么事呀？”
　　“当然是终身大事啦！你不小啦，今年都十八啦，古语说，男子十五当门户。”
　　“你别吓唬我啊，我还没满十八岁。”
　　“没满怎么啦？没满也是十八岁啊。你看我，虽说比你大几个月，可我现在就有妹子啦，两个人走动走动，甜甜蜜蜜。”
　　“文宝宝你做的好事啊，你那个妹子也叫妹子么？”
　　“不叫妹子还叫伢子呀？”
　　“你不知道吧，我们徐家庄的青年人背地里都称她是地螺婆。地螺婆这名字好啊，在地上打得团团转，你要是在它的平面上用色笔画上几条短线，那花色就转出了好看的圆圈。”
　　“不和你讲了，没一点教养！”文星说到这里气嘟嘟的。他在心里恨那些给桑叶取外号的人，桑叶现在还没过门，一旦过门了，还不知道这些人要如何埋汰她呢。
　　云鹰见文星骂他，就反唇相讥说：“是啊，你有教养啊，你家蚕宝宝有教养啊，你们一屋子文化人。你为么里把桑叶的名字改做柳叶呢？她还没过门，你就取消了她的原名，是不是害怕蚕吃桑叶呀？”
　　云鹰说完就㕬㕬里笑着跑了。文星在后面追他，云鹰往暗巷子里一躲就不见了。
　　文星和桑叶行走了两年，文星越来越离不开桑叶了。即使在家里，开口闭口总是桑叶桑叶的，连严阿婆都有点看不下去了。严阿婆说：“你总是桑叶前桑叶后的，你是我生的吧，怎不见你念叨我呀。桑叶就那么好，那么让你欠起，你不是叫她柳叶吗？”
　　文星反驳说：“嗯妈你别眼羡啊，桑叶是要同我过一辈子的人，你呢，总会死在我前头吧，我不念叨你是可以想象的。”
　　春蚕在一边说：“文星伢子你是不是想要结婚啊，你要是想结婚就直说，我呢，也是想给你结婚，不知你打算好了吗？”
　　“我还要么里打算呢，我只要出人就是啦。你是老爷，送读完婚是你做老爷的事情，要说打算也是你打算。”
　　“好吧，文星伢子我就给你说说。你结婚呢，自然是我来操办我来操心，结婚后，你就会分开单过的，你和桑叶就是一家人了，叫做二人世界。水缸里要有水，米缸里要有米，柴湾里要有柴，荷包里要有钱，你不能再游手好闲了，更不能打骨牌了，这些你想过吗？”
　　“这些我没想过，我想它做么里，我为么里要分开独过，我跟着蚕宝宝老爷过不是很好么？”
　　“文宝宝你看啊，不是我要分开你，你长大了，成家了，自然是要分开独过的。猪仔长大了，散窠了，猪婆就不管他们了；幼雏长大了，鸟妈妈也会不管它们了。道理都是一样的，你长大了，自然是分开独过。”
　　“蚕宝宝老爷你别打算甩了我啊，只要你米缸里有米，我的饭炉锅里就会有饭；只要你柴湾里有柴，我的火塘里就会有火；只要你水缸里有水，我就不会渴死；只要你兜里有钱，我就会去打骨牌。”
　　春蚕听后就不作声了。他非常清楚，这个儿子就是个滚刀肉，还是老老实实地为他婚事去张罗吧。
　　春蚕在为文星结婚做准备，文星则在外面大肆吹嘘自己结婚的事情，逢人就说，好像徐家庄没别的事了，就这一件事，好像大家都要围着他转似的。
　　文星把高兴挂在脸上，遇到了云鹰就说：“老庚，你看啊，我们徐家庄五同年，我是第一个结婚的。你们呢，妹子在哪里打鼾都不晓得，羞也不羞？”
　　云鹰说：“羞啊，怎么会不羞呢，我们五个人只你立事了。我问问你啊，你结婚后，和你那个地螺婆是一头睡觉还是两头睡觉？”
　　“那还用问呀，当然是一头睡觉。”
　　“我再问你啊，你们一头睡觉，是各睡各的，还是叠着睡觉？”
　　“叠着睡觉咋睡呀，我没睡过，不知道。”
　　“我看你就是蠢猪一只，还结婚呢，你何必头晚上把床铺让给你家蚕宝宝就是啦，让他去蚕吃桑叶好啦。”
　　文星追着云鹰打，云鹰一个喔呵跑了，一边跑一边笑，气得文星在这一头跺脚叹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