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三章：带小魏去找外婆

　　我看小魏已经有十五六岁了。想起去年在一个冬天寒冷的半夜里，我跟王仁带着一帮专政队，去她家抓她父亲时的情景。专政队敲开们穷凶极恶地把她父母都抓起来，她和她的弟妹们死死地拉着她的爹妈大哭，在我对王仁劝说后，才把她妈留下来，现在听说她爸妈又被孙红浪抓起来了。
　　我望着小魏心里又一阵难过，对小魏问：“你知道你外婆住的地方地址吗？小魏说：“我知道的，在杭州武林路。”我想起上次他路过杭州到浙江文艺出版社去送一份稿子时路过那里。我说，这地方我知道，就在西湖边上。
　　“那你外婆家几号门牌，在什么地方你都知道吗？”
　　小魏说：“妈妈告诉过我，我知道的。”
　　我听了高兴地对她点点头说：“好，我打算后天晚上就走。你后天晚上同我一道去吧。”
　　可是我忽然想起了小魏也是育美中学一个学生，我问小魏：“那你一时离得开学校，你有向连里请过假了吗？”李琳说：“她现在要照顾两个弟妹，在学校也是来来去去的，连里你们工宣队指年员还体谅她的，不要紧的，请几天假就是了。再说她到杭州住不两天就回来的。”
　　我问李琳：“小魏去杭州家里的弟妹叫谁照顾呢？”李琳说：“我叫她把她弟妹领到我家来，我妈妈说魏老师一家怪可怜的，小魏去外婆家时把她的弟妹接到我家去，我和我妈一起照顾他们。”我听了点点头，感到李琳妈也是个好心人。
　　我想到我平常回家去时是在桃园工业区上火车的，显然叫小魏到桃林车站来不方便，还是自己麻烦一点到育美车站来上车好了。不过倒走一段路，我从桃园工业区出发，乘公交车到育美，然后就在育美车站上火车。这就不用小魏乘火车时，再走到桃园工业区去找我了。于是我就对小魏讲：“小魏，那你在后天晚上五点钟的时候你就在育美车站等我好了，我到时候就到育美车站来带你一同上火车。”
　　小魏听说她能跟我去杭州去找她外婆，已经很高兴了，又听我说我来育美车站带她一道上次，她高兴地说：“张队长，那我后天晚上五点以前一定赶到育美火车站来等你。”我说好的。
　　两天后，下午四点钟光景，我提着一只旅行袋来到育美车站，带着一些事先买好的闽南特产桂圆红糖等雪梅爱吃的花生奶糖之类的东西。没有想到，我到育美火车站却见小魏已等候在那里了，一旁还有李琳。
　　李琳一见我就高兴地叫：“老张你来了！我们等候你多时了。”
　　“怎么你也来了？”我问李琳。李琳说：“我怕小魏一个人不放心，恐怕碰到学校专政队的人干涉。到时候我好帮她说说情。”我向她点点头，又看看在一旁的小魏，她空手怯怯地站在李琳旁边，我问李琳：“她怎么没带什么行李？”李琳张对我说：“前晚她去黑帮室里看过她妈，她妈听说你能带她去杭州找她外婆很高兴，说小魏去尽快和外婆一起来，所以她也不带什么东西了，不过住一晚上就回来了。”我想想也是。李琳又对我说，“小魏从来没有出过远门，这一路上就靠你多照顾她一点了。”
　　见小魏殷切地望着我，我望着小魏说：“没有问题，车上我会照顾她的。”
　　一会列车吭吭地从厦门方向开来了，我肩膀上斜挎着一只背包，一只手提着自己的行李袋，一只手牵着小魏对李琳说：“我们这就上车了。
　　李琳在车站旁边目送着我拉着小魏进去车厢，列车开走后她才走。
　　我带着小魏在车厢里前前后后上上下下地看了一遍，找着个两人坐的位置，马上叫小魏先坐下来，我接着把行李一件一件放到坐位旁的搁廊上。我站在走廊上，我对小魏说：“小魏你坐到窗边去。”她听话地坐到里面的位置上去。我就保护着她坐在她外边。
　　列车开动后小魏问我：“到杭州要多长时间才能到？”我告诉她大约要两天两夜才能到。小魏说：“要这么久呀，那你呢？你家远还是杭州远？”我告诉她，杭州近，我家远。我明白她问的意思，大概是考虑她怎么在杭州站下车，下车后怎么去找她外婆家。我忙对她说：“你放心，到杭州后，我先送你下车，一同带你到杭州找你外婆家，找到你外婆家后我再回去。”小魏说：“那要耽误你回家了。”我告诉她我的车票在路上可以耽搁三四天，我把你送下车后，回来可以再乘下一班火车回家的，不耽误什么。小魏这才放心地点点头。
　　小魏初次乘火车，一路上只好奇地观望着窗外的风景。不久，天色渐渐暗了下来，车厢里的电灯都亮起来，列车到邵武站已经吃晚饭的时候。见车外有叫买盒饭的声音，我叫小魏看着行李，我赶紧下去买了两盒盒饭来——那时候火车上还没有餐车。我把盒饭一盒给小魏，一盒自己吃，饭盒里是霉干菜盖焦饭，还有点肉。小魏接过盒饭，赶快摸出钱来给我，我忙把她的手按住了：“你先吃吧，一盒饭要多少钱，不用了。”
　　小魏说：“妈妈给我好多钱，钱够的。”我按住她的手说：“这几元钱算什么，你接外婆回来路上还要用钱呢，快不要拿出来了，要不我不高兴了。”小魏没法只得再把钱再藏到衣袋里去，吃起盒饭来。
　　一会手臂上戴着红袖章的乘警察走过来，小魏眼睛惊恐地望车警躲到我身旁，我忙告诉她：“小魏别怕，别怕！这是列车上管安全的乘警叔叔，他们无故不会抓人的。”小魏怯怯地一直看着那乘警过去，才回过眼来。
　　到了下半夜，小魏打着呵吹，眼睛眯眯糊糊地打起瞌睡来。可我不敢打瞌睡，目不转睛望着我放在斜对面搁廊上我的东西。
　　一会我发觉得我左边的肩膀越来越重，转头一看，小魏已紧紧地靠在我的肩头上睡着了，这使我的肩膀一动也不敢动了。“这姑娘太累了。”我心里说，我只得直挺挺地坐着自己再累也不敢打瞌睡了。如果我身子一歪小魏就会倒到我的身上来。“这可不好，小魏已经是十五六岁的少女了，要是靠倒自己身上来就不好意思了。”于是就这样不管自己再想打瞌睡，我靠着椅背、钗着手正整地坐着，让小魏靠在我身旁睡觉。
　　直到快天亮时，列车在一个大站停车时，走上来许多人，车厢里一时人声响亮，才把小魏惊醒。小魏打了一个呵吹，才睡眼惺忪地看看周围，她抬起身子看看自己刚才靠在我的身旁，还在我的肩膀上粘了一块很大的口水，笑了，感到很不好意思地对我说：“张队长，我打瞌睡了你怎么不叫我一声？你一点也没睡过吧？我把你的衣服也弄脏了。”我说：“没有事，没有事，我常乘火车的，习惯了，不睡的，没有事。”
　　半夜里，列车到达江西省的鹰潭站要下来转车了，得要等到明天早上从广州或南昌的列车来再上车，我只好带着自己的行李带着小魏下车。小魏很乖，她抢着帮我提着一只小包，我一手拉着小魏下车。小魏说：“张队长，亏得你带我来了，要不我一个人来不知怎么上下车的了。这坐一部火车还到不了，还要转车，要是我一个人来，我不知道怎么转车、转什么车了。”
　　我点点头说：“现在算好的了，1956年我在部队从上海来福州，还没有鹰厦铁路呢。我们从上海到福州，又乘汽车又乘小火轮，走了四天四夜呢。”小魏说：“那时交通还这么差呀。”我说是呀。
　　在鹰潭站下车后，因晚饭还没有吃过，我带着小魏到一家面店吃了一碗面条加两只包子，就在车站等着从广州或南昌来的去上海或杭州的列车。当时鹰潭站也没有宾馆，我们只好在车站整夜等着，我和小魏坐在车站的靠背椅上，直到天亮，小魏年纪小禁不起一天坐火车的疲劳，又打起瞌睡来。我从背包里拿出一些我带回去给雪梅的糖果来给小魏吃，让她不再打瞌睡。但毕竟是孩子好睡，她吃了糖果后一会又打起瞌睡来，我只好坐在她旁边看着我的行李，并让她靠在我身旁睡觉。
　　好容易等第二天早上，从南昌来去杭州的列车来了，我就带着小魏再上杭州的列车。中午，列车就到达杭州车站了。我就一手提着自己的一只旅行袋，一手牵着小魏下车。
　　那时的杭州车站在杭州东站，八年前我还曾到武林路去过一个浙江文艺出版社，但是到了武林路根据小魏记得的路数的门牌号码问过去，竟问不到了。我向那地方住着的邻居一问，一个老太太告诉我们说，那家人家已经搬走了。问她那人家搬到那里去了？她说听说是搬到清泰街去了。于是我们只得向清泰街走去。
　　但是到了那里，我们发觉清泰街很长，按地址问了好几个人也没找到，我根据小魏外婆的名字，就去问当地的居委会。居委会的人也不很熟悉，一个四五十的中年妇女发，翻着一本薄子，好久才找到，说有这么个人，她住在清泰街五十八号，是不久前搬来的，住在一个石库墙门里。问我们是从那里来的。小魏告诉她，我们是从厦门来的，那女问那家人是她什么人，小魏告诉她是她的外婆。那人还算热情，说那地方很不好找的，你从厦门来找外婆不容易，我陪陪你去吧。我说那就谢谢你了。
　　我们两人跟着居委会的人转来倒去走了好几条小街转过弯，在一个转角处的一间房子里才找到。听居委会的人叫门，从门里走出一个六十多岁的老太太来，老太太看着小魏上下打量了好一会，才认出她。“玲玲？你是玲玲？两年没见玲玲你长这么高了，我都认不出是你了。你妈呢？你妈有没有来？”
　　小魏告诉她她妈没有来，说着她快要哭起来了。大概她想到妈妈和爸爸关在学校里的情形。“那你怎么来的？是自己来的？”小魏感激地指着我说：“我是我们学校的工宣队带我来的？”
　　“工宣队？”老太太大概也不懂工宣队什么人。小魏告诉她，她一时也听不明白，我就对她说：“我是从厦门她们学校来的，我是回家来探亲的顺路把小魏带带来的。”小魏外婆听了点点头。说那是多谢你了！
　　说话间小魏就告诉外婆：“家里爸妈都被红卫兵找抓起来了。现在家里就我和弟妹三个人生活，我也不会弄饭，想请外婆去料理一下家务，可是我们给您写信，您也没有回话？外婆说我们没有接到你的信呀，我发过电报，电报也退回来了。这段时间，你们那里什么信息也不通呀？我好想你们呀！”说着老人家就抱着小魏哭起来了。
　　我感到很尴尬，也很不自在，我见小魏已经找到了外婆，李琳托我和任务算是完成了，我对小魏说：“小魏，那你在外婆家好好休息几天回去吧。我走了。”小魏外婆叫我吃了中饭再走，我说我还要赶宁波的火车，不吃了，谢谢。就此告别小魏和小魏的外婆。
　　后来我回厦门后听小魏说，外婆听小魏说女儿女婿都被抓去了，家里如今只剩下她们两个小外甥在。外婆与外公一商量，第二天外婆就急着带着小魏一同到厦门去了。
　　我办好了小魏的事情就再回到杭州火车站去等待下一班火车回宁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