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眼睛有时也会骗人

　　三楼，11班教室的走廊上。
　　柳丽芳用手将粘着脸颊的头发捋到耳朵后面，就笑着对王天选说：“老同学，六月你在信里说要从宜州高中转来石别中学读高三，我当时以为你是随口说着玩的，没想到你还真的转来石别中学了。”
　　“我以前在信里跟你说过了啊，有你在的地方就是我最想在的地方。我喜欢你！”王天选直直地望着柳丽芳，眼神里充满了爱慕之情；而这大胆的表白，让柳丽芳脸上泛起了微微的红晕，登时有点不知所措，也不知说些什么好。
　　愣了一会，柳丽芳转头避开王天选的目光，先是将右手伸到走廊外，让雨珠跌入掌心；然后望着蒙蒙烟雨，把话题岔开了——她说：“没想到今天下雨，晒在宿舍外面的衣服估计要好几天才能干透。”
　　王天选故作轻松地说道：“下雨天也有下雨天的好处，至少早上不用做操，可以多睡十几分钟。”
　　一边说着，王天远一边从一本书里拿出一封信递给柳丽芳。信封上，并不贴有邮票，王天选对柳丽芳说：“现在好了，给你写信，不需要再花钱买邮票了！”
　　柳丽芳没有接信，近乎条件反射般地向后退了一步，朝王天选摆摆手。“已经在同一个学校了，我们之间不用再写信的。”柳丽芳说着，脸上隐隐露出些许反感的表情——以前几次给王天选这位小学同学回信的时候，她已暗示过他们之间只有友情，不会再有另外一种感情。
　　“这封信非常重要，丽芳你先收下来，回了宿舍再慢慢看。无论你多久回复，我都愿意等！”王天选硬是将手上的信塞给柳丽芳。柳丽芳有些无奈地把信揣在手中，但她并不知道，王天选将信塞给她的这一幕被站在四楼走廊上的陈麒看见了。
　　
　　陈麒用手捂着胸口，进了教室，傻傻地坐在座位上，陷入了极大的痛苦之中。作为一个“过来人”，他很清楚一个男生偷偷地递封信给个女生意味着什么。可他不明白柳丽芳为什么把信收下来，她可是已跟他说好了的，待他事业有成时就与他在一起。这才几天工夫？她又跟另一个男生好上了！
　　“傻小子，人家那么漂亮，成绩那么好，怎么会看得上你！”陈麒自嘲了一句，抬起软绵绵的胳膊，用右手掌擦掉额头上的一层冷汗；却感到心里异常难受，眼睛仿佛也蒙上了一层灰雾，耳朵里嗡嗡响，脸色更是苍白如纸。
　　沈盼盼提着一把雨伞走进教室，看见陈麒脸上没一丝血色，大吃一惊后，急切地问：“陈麒，你怎么了？脸色惨白惨白的，是不是哪儿不舒服？”
　　“没什么，只是一不小心感冒了。”陈麒摇摇头，想要站起来，突然发现自己浑身无力。他心里想，自己大概是饿了的缘故，以致浑身乏力。
　　“这种天最容易感冒了。嗯，我书桌里有些板蓝根，陈麒你等等，我马上冲一包板蓝根给你喝……”沈盼盼边说边将雨伞打开，放到教室后面空荡的地方，就回她座位。从书桌里拿出一包板蓝根，倒进她平日用来装豆奶、咖啡喝的玻璃杯里，然后端着杯子走到讲台边，打开饮水机，接了大半杯温水；回座位后用个小勺子在杯里搅了搅，转身把杯子递给陈麒：“喝吧，板蓝根虽然不是感冒药，但它也可以用于风热感冒，治疗咽喉肿痛。”
　　陈麒并没有接过沈盼盼手中的杯子，只是呆呆地望着沈盼盼高耸的胸脯，这倒不是他在吃“沈大小姐”的豆腐，而是被沈盼盼深深地感动了，他只说了个“你”字后，再也说不出别的话来。心里极为困惑，想不通沈盼盼为什么对他那么好——沈盼盼的父母是石别糖厂的高管，据说二人年薪加起来不低于十五万元，身为独生女的沈盼盼却不像石别糖厂普通工人的子女那样趾高气扬，目空一切。可她也没有什么理由对他那么好啊！
　　沈盼盼看到陈麒没有接过她手中的杯子，很是奇怪。当她发现陈麒一直盯着她高耸的胸脯，俏脸随即一红，慌忙用左手捂住胸脯，对陈麒喝道：“你个流氓，生病了，还那么不老实！”
　　待意识到自己有些神经过敏，沈盼盼急忙把捂住胸脯的左手放下来，用十分温柔的语气劝陈麒：“喝吧，水不烫呢！”
　　陈麒终于也意识到自己有些失态了，连忙伸出双手接过杯子。可他咕噜咕噜地喝完杯里的水后，感觉自己似乎是与沈盼盼间接地“接吻”了，脸马上变得红红的，低着头对沈盼盼说：“我拿杯子去洗洗，再还给你！”这句话不说还好，陈麒一说出来弄得沈盼盼也知道了他脸红耳赤的原因。
　　“哼！”沈盼盼红着脸抢过杯子，走到饮水机前，回头瞪着陈麒，“谁要你帮我洗杯子？你坐着歇一会儿，杯子我自己洗。”
　　“嗯……知道了。老沈，谢谢你啊！”陈麒只能憨憨一笑，把感激之情埋藏起来。
　　
　　沈盼盼站在饮水机前洗杯子的时候，心里感慨万千。早年她其实也像石别糖厂普通工人的子女那样趾高气扬，唯我独尊，在家里过的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生活，稍有不顺心的事就拿父母当作出气筒。
　　上初二时，她是打从心里瞧不起陈麒的，认为一个男生就该时刻精神抖擞、意气风发，而不是整天郁郁寡欢，把一张脸绷得紧紧的。直到有一次她随手打开坐在后面的陈麒的一本笔记本，看见里面有一段话：“一个人生下来，手脚完好无缺和智商正常，已经是一种先天性的幸福。至于后天性的幸福，却是需要靠个人不断地去努力追求，即使追求的过程中遭遇了挫折，那也不必过于失望，因为我们始终拥有先天性的幸福！”她愣了很久，刚开始她以为是哪本名著中的经典名句或者是哪个名人的名言，后来她懂得是陈麒自创的“陈氏名言名句”后，对陈麒的印象大有改变。
　　但沈盼盼真正理解“陈氏名言名句”中的意思，是陪班主任去陈麒家里家访的时候。
　　初二的下学期，陈麒因为交不起四百多元学费，开学不到一个月突然跑回家了。身为班长的沈盼盼陪着班主任去陈麒家，看见陈麒家三间低矮、破旧不堪的瓦房，以及陈麒蹲在地上替他母亲剪脚趾甲的情景，她被深深地震撼了。
　　也理解了陈麒为什么整天郁郁寡欢。在理解的那一刻里，她的心很疼，有一种说不出的难受，她头一次深刻地意识到自己一直过得十分幸福，却从不懂得珍惜。晚上回到家里，她双手捧着一杯开水递给母亲：“妈，你上了一天班，很累吧？来，先喝杯水，坐在沙发上好好休息一会儿。我马上就可以做好饭了。”她的母亲先是一愣，然后抱着她哭了起来，反复地说：“我家盼盼长大了，真的长大了，知道疼妈妈了……”
　　沈盼盼也跟着哭了，她第一次意识到自己以前是多么的不懂事，身在福中却不知福！
　　她待陈麒好，除了心疼陈麒，更多的是发自内心的感激，深深感激陈麒无意中改变了她刁蛮任性的性情。
　　坐在教室后面的陈麒，并不清楚沈盼盼竟然还有那么一段心路历程。看见窗外的雨渐渐大了，他将杂志放进抽屉里，起身对站在饮水机前洗杯子的沈盼盼说：“老沈，外面的雨有点大了，我先回宿舍了啊！”
　　“你又没有带雨伞，急什么呀，再耐心等我一会，我们一起撑一把雨伞回宿舍。”沈盼盼回头说了一句，语气似恼怒，却含着几分关怀的意味。这时，站在三楼11班教室走廊上的王天选忽然抬起左手腕，将腕上的手表晃了晃，似乎是在炫耀什么。他看着手表说：“还有十多分钟，就到午休的时间了！”
　　柳丽芳还没说什么，就听见了“嘭”的一声，然后脸上有一阵凉意，却是王天选撑开了一把深蓝色的自动雨伞。
　　从伞里飞出的雨水纷纷溅到柳丽芳的身上、脸上，王天选居然视而不见，只是望着转动的雨伞说：“开学时，花五十块钱买的这把天堂鸟雨伞才撑几次，就已经像一把旧雨伞了，很不中用呢！”
　　“老同学，有空再聊，我先回宿舍了！”说完这句话，王天远就“噔噔噔”地下楼了。
　　
　　“唉……”柳丽芳长长地叹了口气，往前走了几步，把王天选塞给她的信扔进楼梯拐角处的一个垃圾桶里，可惜陈麒并没有看到使他心花怒放的这么一个画面。当然了，王天选同样也没有看见让他脸色铁青的这么一个画面。
　　沈盼盼把杯子放到书桌上，用块手帕擦了擦杯沿，冲陈麒嫣然一笑：“好啦，我们可以回宿舍了。”陈麒点点头，没说什么。
　　出了教室，锁好了门，二人并肩下楼。到了三楼，看见柳丽芳伫立走廊上痴痴地望着雨中的操场，陈麒心里一痛，恍恍惚惚地跟着沈盼盼往下走。
　　走到一楼的楼梯口时，沈盼盼将雨伞撑开，陈麒随口说：“我个子比你高，由我来撑伞吧？”
　　“好啊！”沈盼盼倒不客气什么，笑着把雨伞递给陈麒。
　　二人轻轻走进雨中。怕沈盼盼被雨淋，陈麒尽量把雨伞移向她那边，而他自己的右肩头一直露在雨伞外面，渐渐被小雨打湿了。
　　沈盼盼见状，挺感动的，将身子贴紧陈麒，这样一来，有点像是陈麒在搂着她前行。三楼上的柳丽芳看得一清二楚，内心突然涌起了一阵难以形容的酸楚……实际上，无论是陈麒，还是柳丽芳，都被自己的眼睛欺骗了。抽象些讲，眼睛有时也会骗人！
　　
　　回到208宿舍后，陈麒端着陈俊帮他打的饭菜，蹲在宿舍外面的走廊上吃。其他人也都回了宿舍，各忙各的。朱小意盘着腿坐在王天选的床铺上与王天选吹牛。
　　“王老五，你真的敢写情书给11班那个叫柳丽芳的美眉了？”朱小意问。
　　王天选得意洋洋地应道：“那还用说？也不看看你王大爷我是什么人，那是一言九鼎的主。朱小意，以后你再把我叫作王老五，别怪我对你不客气！”
　　显然王天远很不满朱小意给他起了“王老五”这么一个绰号。
　　“嘿嘿……”朱小意咧着嘴笑了笑，为了探听到更隐秘的事，他攀住王天选的肩膀，眯着眼问：“王哥，那个柳丽芳美眉答应跟你谈恋爱了吗？”
　　门外的陈麒心里一紧，竖着耳朵听，很想知道柳丽芳有没有答应王天选。
　　“答应了啊，不然，她怎么会把我的情书收下了！”王天选使劲推开朱小意，自作聪明地说。也许过不了几天，下晚自习后，他就能牵着柳丽芳的手逛足球场。
　　彭富笑着揶揄一句：“王老五，做梦吧你！”
　　“王老五啊王老五，我见过很多不要脸的人，却还是头一次见到你这么不要脸的……记得有句话，啊，说什么来着……牛不懂角弯，马不知脸长……”黄日达夸张地捶打床铺，大声嚷了起来。
　　除了陈俊和钱永进不吭声，其他人都“嗷嗷”地喊叫着起哄。
　　王天选铁青着脸，冷冷地说：“都别吵了，你们有本事就跟我打个赌——过几天，下了晚自习，我要是能牵着柳丽芳的手逛足球场，你们每个给我十块钱，怎么样？如果不能，我就把我的手表借给你们，每个轮流戴三天！”
　　“赌就赌，怕你个鸟！”赵耀祖、朱小意等人不甘示弱地回应。彭富还找出了纸和笔，叫王天选先立张字据，以免到时反悔。
　　陈麒越听越觉得心里不是滋味，把饭盒中的饭菜翻了个遍，却没吃几口。
　　作为同桌，陈俊自然知道陈麒喜欢柳丽芳，也是班里唯一知道陈麒喜欢柳丽芳的人，他叼着一根烟走出宿舍，对陈麒说道：“那狗日的，太猖狂了，需要收拾一顿才行！”
　　陈麒呆了一会，才摇着头说：“算了。恋爱是件自由的事，谁也管不了谁！”
　　“你别管，我自有办法收拾那狗日的！”陈俊狠狠地往地面上吐了口痰，冲陈麒一笑，就转身进宿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