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细雨亦沾衣

　　教学课程设有劳动课，思源拄着棍子组织学生搞课外劳动，她带着学生在学校四周的山坡上种红薯芋头甚至还种花生芝麻黄豆向日葵。不久，村长和三叔带着一队工匠到学校，重新把学校修葺一番，换了一批崭新的课桌椅，门窗也换新的，学校门前的泥巴地铺上了一层水泥，还搭了个篮球架。村民又修建一条水泥路把学校与外面的公路连接起来。从网上订购了一批羽绒服、球鞋书包、文具也发放到孩子们手上。至此，思源的愿望在开学一个月后终于实现，看着电脑也在独自笑着。
　　宁以拍了拍她的肩，问道：“在笑什么呢？”
　　思源说：“学校搞好了，我好开心。”
　　宁以说：“我听爸爸说，大伯可佩服你了，几盆兰花就筹到了学校的全部费用，你办事这么有效率，大伯也不能落后。”
　　思源笑了笑，说：“下次我们再进山挖多些兰花，给学生每人买一套学习辅导书本和一本字典，怎么样？”
　　宁以爽快地答应下来：“没问题，不过下次进山得和大哥说一声，上次他把我狠狠地骂了一顿，哥是从来没骂过我们的。”
　　思源说：“我来了你们就经常被骂了。”
　　宁以连忙说：“我们不是这个意思。你进山老出事，哥心疼你。”
　　思源想到了什么，她走进她的房间，很快又走出来，手里多了一个小相框。
　　“给你。”她把相框递给宁以。
　　宁以接过相框，画里是她的一张半身水粉画像，画里的她像山里的鲜花清新亮丽，美得像朝霞，她一时激动得说不出话来。
　　正远推着摩托车进来，对思源说：“思源姐，你还有兰花吗？店里那几盆都卖出去了。”
　　思源停止敲键盘的手，开着玩笑说：“家里还有几盆，但这几盆我不打算拿去卖。”
　　“为什么？”
　　“这几盆我养出了感情。”
　　正远笑了：“你贴了一张广告在门边，这几天有不少人慕名前来，这些人都是外地来旅游的，他们说看到了一位支教老师在帖子上的留言，想看一看兰花。”他拉把椅子反坐着，两手支在椅背上，“思源姐，你说现在怎么越来越多外地人来这小镇？以前是很少见到的。”
　　思源说：“这里是进入藏青的便径之一，通了公路，交通更方便了。再说现在城里有车族在逐年增加，网络发达，越来越多的人倾向于自驾游。城里周边的旅游区人满为患，我们读书时就爱去人少的风景优美的地方看一看。”
　　“城里人的品味是不是怪怪的？”正远问。
　　“怎么怪怪的？”思源不解。
　　“在我们这里，不起眼的一棵草一棵树城里人都愿意买下来，甚至一块石头也不放过。”
　　屋里的女孩子们都笑起来，静以拍一下正远的脑瓜：“你不上网不了解外面的世界当然什么也不知道。其实宝贝都是在我们山里面。城里人是来淘宝的。”
　　思源发完帖子，让静以坐在她坐过的位置上，对正远说：“小妹说得对，这就是商机，抓住了商机人生就变得更美好了。比如说兰花，在中国有悠久的历史，品味高的人都喜欢这种高雅的花，而生长在深山里的兰花多数是珍贵的，是养在深山里闭月羞花的美人。”
　　宁以笑说：“我和思源正在说兰花呢。等休息日我们就进山找兰花。”
　　二叔走进屋，对思源说：“致远和我商量了，我熟山路，以后找兰花的事就交给我。”
　　思源说：“二叔，你们就让我再进一次山，好不好？”
　　二叔说：“山里变数太多，你还是别进山，让人不放心。”
　　“就一次，我在山外走一圈，不进深山里。”思源说。
　　二叔勉强同意了。
　　山里的变数确实多，就像山顶上的浮云千变万化。
　　思源在给学生上课，有个女子在窗外看着她。下课后，她走出教室，女子还在教室外，显然是在等她。女子转身看她，目光带着一丝挑衅。思源一看到那双眼睛便猜测到对方是谁了，心里有些不安地慌跳着。
　　“你找我有事？”思源平静地迎视着侯丽琴不怀好意的目光。
　　侯丽琴的普通话说得很标准：“致远和你好上了？”她开门见山就说。
　　思源听出对方语气里带着火药味，她依旧平静地说：“我们只是朋友。你有什么事可以去找他，找我没有用。”
　　“他喜欢你，全山里人都知道了！山里人都看到他背你上学放学，他不喜欢你怎么会背你走那么远的山路？你不来山里支教，他就不会毁婚！”
　　“我来山里支教没有问题，你不要把过错推到我身上。问题出在你们两人身上，你想挽回你们的婚约你最好去找致远，解铃还须系铃人。”思源冷冷地把话说完，绕过侯丽琴回办公室不再搭理她。
　　侯丽琴冲到办公室里，叫着：“他心里只有你。你不答应他他就回心转意。”
　　想不到侯丽琴再次来找她，且是当面叫板说开了，好像她是小三似的做了见不得人的事，想想很是生气。
　　她看着侯丽琴，面无表情地说：“你把你们的事搞砸了不好好反省反而把责任推到别人头上，毫无担当意识，你不觉得羞愧吗？”
　　“致远一惯来都是听我的，我向他家借钱他家很快拿钱供我读书。因为你来了，他不听我的话了。”
　　思源心头燃起怒火。她站起身，怒视侯丽琴：“既然他一惯来都听你的，那你去找他说好了。你们的事我是听说过，但没想到你说得与致远说的却是不相同的版本，亏你也是个读过书的人。你们的事自己解决，不要找不相关的人！”
　　“你不住在他家行吗？”侯丽琴瞪着思源说了一句。
　　真是厚颜无耻，思源冷笑一声，对方卑劣又耍赖的嘴脸让她越发觉得恶心：“你以为你是谁？你是县教育局的人吗？你是一村之长吗？”
　　门外的孩子们睁着眼睛看着两个大人在吵架。
　　“我是他的未婚妻！”侯丽琴叫着。
　　“你是他的未婚妻你找他去！找我干什么？你们的事跟我没关系。”
　　侯丽琴愕然地看着义正词严的思源，在对方冷傲锐利的目光中感到自惭形秽，狼狈地缩矮着本不高的身体，转头灰溜溜地离开学校。
　　思源越想越生气，山里的女人有时脸皮厚到极点，没有羞耻感，为了挣个男人像个母鸡咕咕乱叫。她把一沓作业本放在抽屉里，带上门走了出去。学生们都回家了，她独自往村里的方向走。
　　远处跑来一个人影，她停下脚步定睛望去。是致远，一看是他她心里就不舒服。
　　致远跑到她面前，一把握着她双臂，两眼急切地看着她直盯她眼睛深处：“思源，你没事吧？”
　　“我没事啊。”她装作没有发生任何事似的。
　　致远却焦急不安：“侯丽琴竟然来找你，她没欺负你吧？”
　　他居然得到消息了，这事传得也太快了像风一样。
　　“她能把我怎么样？这事你怎么知道的？”她很好奇。
　　“有人看到侯丽琴来学校找你，王泽磊也跑到村里告诉我。”
　　思源翻了翻眼睛，那个三年级长得虎头虎脑的小子跑得真快。
　　“王泽磊是谁的儿子？”思源不解这小子与致远有什么关系，会把学校的事直接告诉致远。
　　“他是卓远的儿子，九叔的孙子，也是我的堂侄。”
　　思源没好气地说：“王致远，你的破事怎么没完没了的？”
　　致远像个做错事的学生，满眼怯意地看着思源：“侯丽琴找你说了什么？”
　　“她说她是你的未婚妻。”思源告诉他。
　　致远惊呆住了：“乱讲！我从来不承认她是我的未婚妻。”
　　思源想整一整他，故作生气地说：“王致远，你和侯丽琴说的话怎么大相径庭不相符啊？你是不是还有事瞒着我？”
　　“我说得都是千真万确！绝无半点虚假！若有半句假话我出门被车轧死，下雨被雷公劈死，上山被石头砸死．．．．．．”
　　“好了好了，别说了！”思源打断他的话，致远居然这么狠心地诅咒自己，她听不下去，也很不安。
　　“思源，你要相信我！”他两眼乞求地看着她。
　　“看来侯丽琴非你不嫁了，不嫁给你誓不罢休。”她嘲讽地说。
　　“别说了，好吗？”致远哀求地说，他都快跪下了。
　　“她说你一惯来都是听她的，她向你家借钱你家很快拿钱供她读书。”思源继续说。
　　致远吃惊地瞪大眼睛，满脸是难以置信的表情：“思源，你千万别听她乱讲！我几时听她的话？她借钱时我还在西藏当兵，不知道有这回事。这女人简直，简直．．．．．．”他说不去，拉着思源的手，“思源，你要相信我，你一定要相信我。”
　　思源恶作剧地看着致远：“她要我搬离你家。她那么想嫁给你，那我搬出来把房子让给你们，成全你们。”
　　“不要这么说！思源！不要搬走！”他吓得面孔失色，方寸大乱，不顾一切地抱着她。
　　思源推开王致远，用嘲讽的语气说：“王致远，看来侯丽琴对你的爱情像这里的大山一样坚固而不可摧呀。”
　　致远惊愕地看着思源，她犀利的言词像刀子一样扎在他心上，他领教了她的锋芒，但从心里更舍不得她。他讷讷地说：“思源，我和侯丽琴没有感情可讲，连路边的石头都沾不上边，哪里谈得上坚不可摧？我对你才是有大山一样的感觉。”说着话时眼泪扑簌簌地掉下来。
　　思源没想到致远在感情上是个如此容易动情的人，山有棱有角，树有枝有桠，她以为致远这个当过兵的山里男子也有颗坚硬固执的心，然而却不然，他内心有着极其脆弱的柔软，这让她始料不及。
　　对侯丽琴上门吵架一事，思源事后极为生气烦恼，事情发生了两次，她想原谅致远，可一想到侯丽琴那张脸，仿佛吞吃了一只苍蝇似的，倍觉恶心。她再次与致远疏远，刻意与他保持距离，与王家的人话也少了，只要致远一靠近，她立即走开。
　　这天休息日她有意睡懒觉，起床时致远已去镇上。她吃了早餐，也不与宁以姐妹打招呼，背起竹篓和画夹独自缓步上山散心。平时王家的人叮嘱她千万别独自去后山，后山有什么可怕的，也不知为什么？今天她偏要独自进后山，她不信这个邪。
　　她这一任性举动着实把宁以姐妹吓坏了，眼睁睁地看着思源上后山却不敢拦着，二婶在菜地里也看到了思源一个人上后山，吓得目瞪口呆。
　　思源背着竹篓走在进山的草径上，沐浴在朝霞之中的青山仿佛刚睡醒的初生婴儿，充满了清新柔嫩气息，出岫的轻云飘浮在湿润的树林中，灿烂的霞光透过繁枝密树，照射下透明的五彩光芒。
　　思源沿着隐约的草径往山里走去，也不知走了多远，一路走一路挖了不少花卉。不知不觉中，看看太阳直照头顶，她坐在一块山石上吃着野果野莓，一边画着兰花。头顶上啁啾的鸟鸣声忽然静了下来，她放下画笔，谨慎地望四周，对面浓密的灌木丛里似乎有轻微的动静和呼吸声，她神经立即绷紧，悄悄起身，身后有一棵树，她爬上树，她想看一看灌木丛后面是什么。她还没爬上树梢上，灌木丛后面的东西突然窜出来，是一头月牙大黑熊！她大惊失色，快速爬上树，黑熊眨眼间窜到树下，也跟着要爬上树。
　　她吓得魂飞魄散，失声喊“救命”。黑熊体形庞大笨重爬不上树，于是抓着树干猛烈摇晃，思源被摇得头晕眼花，紧紧抱着树枝。
　　“救命啊！”她吓得魂不附体，大哭着。如果时光能倒流，她不会意气用事独自上山拿自己生命开玩笑。
　　“救命啊！”她撕心裂肺地哭叫着，她快支持不下去，黑熊摇得她快掉下来，她半个身子已挂在树枝下。恐惧如泰山压顶遍布全身，这次是死定了。
　　破空传来一声枪声，还夹带着急促的犬吠。黑熊听到声音，停下动作，枪声似乎离得很远，够不成危险，黑熊很快又大力地摇树干，一定要把树上的人搞下来。
　　思源被摇得天旋地转，身体像片树叶东摇西摆。黑熊伸长前肢，试图够着她的脚，她吓得拚命踢腿，不让黑熊抓到，但黑熊锋利的利爪还是抓着了她的鞋带，用力地拉扯着她。
　　“救命啊！”她绝望地惨叫着，她感到了锋利的熊爪划破了她的鞋面，继而划到脚，剧痛在漫延上来。
　　破空又传来一声枪声，这次的枪声近了些，接着又是一声枪响，子弹打中了黑熊的耳朵，黑熊大吼一声，仓惶逃窜。一个人飞快跑到树下，把浑身发抖的思源抱下来。
　　思源睁着迷离的泪眼，透过泪雾看清来人是致远，恐惧万分的心情顿时放松下来，但还是忍不住放声大哭着。
　　致远紧紧地抱着她，抚摸着她凌乱的头发。她狠狠地大哭着，哭到最后控制不住地在抽咽，喉咙都哭痛了。好长一段时间，她终于哭停了，这才发觉致远和一帮兄弟守在她身边，大黑也蹲在她身边，大家都静静地看着她。
　　致远把背篓和画夹递给正远，扶起她，把她背在身后向山下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