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二章 不会是众人皆醉我独醒吧

　　一
　　今天葛优德又要出去推销他的双耳卫生碗。原本这件让他心动不已满怀希望渴盼以久的大事，经过前两次针对性的推销，两家饭店对他的产品都摇头否定，徒然增添了深深的疑虑和不安。
　　这件事虽然不能作终结性的失败结论，但老百姓办事都讲究头三脚，前面两脚已经踹到了黑处，一盆火灭了三分之二都多，一个不容乐观的冷酷现实渐渐浮现在面前，这给他再次走上门去推销形成了看似无形却是有形的压力。
　　临出门前他对姜红梅作难地说：“红梅，我感觉这背上像背着石门，特别沉。这是我有生以来感到最为堵心的事，这双腿像灌了铅一样，又像是生了锈的剪子，抬也抬不动拉也拉不开。”
　　姜红梅的感受与他相同。两人只是憋足劲紧咬着牙关往前挺。听葛优德这么说，像是自己所说的一样，但她不失坚定地为丈夫增强信心，说：“别那样压自己，事到如今该怎么地就怎么地，不就这么个事嘛。”
　　“是，今天再去两家小饭店，看看他们又要说什么。”
　　“去吧。任何事，简单了也就人人都会做了。”
　　葛优德紧闭着嘴巴点点头准备离去，姜红梅走上前揪了揪他歪扭的衣领，给他说了几句暖心话：“不管如何，早点回来，出门注意安全。哎，中午给你做点什么吃？”
　　“随便随便。这两天吃东西不分好坏，有口吃的就行。”
　　“一定要注意安全。”
　　“没事的，有你在我就安全。”在这种承受压力的时刻，葛优德明显感受到了爱人的力量和温暖，这种温暖着的力量却有种酸涩的甜涌上心间，他暗自感动，不露声色地说。
　　葛优德走后，姜红梅慢慢地合上门，转过身靠门站着，脑子里不知该想啥，手里不知该干啥。她的心也跟着丈夫出门去了。
　　
　　二
　　姚文国坐着长途客车进了城，还是按以往的方式先走一小段路，然后坐公车去葛优德家。
　　就在他走出不远的时候，突然间神情一愣，不远处出现了上次来时碰到过的那两个卖假银元的小骗子。姚文国立刻低下头，不想让他们认出来，加快脚步往前走；他的两脚极快地倒换着划过眼前的地面，心在捱着这段距离。
　　走着走着，忽见眼前出现了一双脚挡住了他的去路，姚文国一抬头，那个瘦点的骗子瞪起眼肯定地说：“就是他，上次骗了咱们。”
　　那个黑胖子眯着眼使出一脸坏相看着姚文国。
　　姚文国心里的惊愣自不用说，他只是装愣卖呆：“什么我骗了你们，你们是谁？”
　　那瘦子一下就火了：“装啥糊涂？上次你不是说到你亲戚家拿钱买我们的袁大头吗？啊——走了你就没影儿了，把老子们害得够呛。”说罢他拉开架势有随时动手的气势。
　　姚文国一看，心说，‘好汉不吃眼前亏。先应付着慢慢来，又该是耍心眼儿的时候了。’他立刻换出满脸笑容说：“啊——想起来了。别误会，自己人。”
　　“什么自己人，少他妈套近乎。”胖子发着狠说。
　　瘦子把脸抽抽得眼睛和嘴角向同一个方位扭，恶狠狠地说：“你他妈害得老子们在大太阳底下毒晒了一个多小时，左等右等你个王八蛋不来，还他妈自己人，老子闹死你！”
　　姚文国软弱地摆出尊严陪着笑脸说：“听我说。等会儿啊，我的脚下车的时候崴了一下。”他弯下腰装作捏脚，大脑里开始极速运转，该编个什么故事应付一下这两个坏蛋呢，怎么才能摆脱这种人渣给他带来的危险呢，瞬间他生出急智，抬起身笑笑说：“上回和你们分手后有这么个情况……”
　　他的话刚说了句开头，那胖子一瞪眼就打断了他的话：“你他妈少编故事，老子们已经上过当了，老实点儿吧。”
　　瘦子向前一步指着他喷着唾沫星子说：“再耍滑头老子放展你！”
　　姚文国后退一步，显出满脸的无奈，说：“看你们咋说话呢，我上次刚到了我连襟家，正遇上他得了急性阑尾炎，我就陪他上了医院……”
　　“少说这些。”胖子又打断他的话。
　　“你看你，情况真是那样。他的钱花得还不够，我的那点钱也给他垫上了，病人看病要紧呀。所以就没能回来给你们说一声。街上的个事嘛。”
　　胖子仍是不动声色地发狠：“少来这套，故事编得还挺像的。你这个人仔细看一点儿不老实。”
　　姚文国装出生气的样子说：“你不能这样说话。你说我不老实，今天你有多少真货拿出来，我买！价钱只要合理，有多少要多少。”
　　瘦子撇撇嘴瞪起眼半信半疑地问：“呀，看不出来啊，有多少要多少？”
　　“当然。”姚文国像是得理似地说，“我都这么大岁数了，为啥还要学个不老实？学不来，不会学。你们知道我是干啥的？中医。干了一辈子老中医，让你们两个年轻人说我不老实；小伙子，说话可得注意。”
　　俩骗子又一次对姚文国的话真假难辨。甭管如何，今天他们打定主意不放过姚文国。那胖子摆动着脑袋又摆手：“走，到那面说话。”
　　“不，有话就在这儿说。”姚文国做出要大喊大叫的样子，“你说吧，你还要卖给我啥？”
　　胖子装作笑了笑，说：“你要诚心，袁大头我是卖完了，但还有根金条，便宜卖给你。不瞒你说，这东西是我们‘闹出来的’，给三百就卖给你。”胖子从兜里掏出个金光闪闪的货来。
　　姚文国没动手接过来看，他探着脑袋看了看。
　　瘦子凑近前悄悄地说：“告你个实话，我俩是贼。我们一伙儿十几号人呢。”
　　姚文国一看今天是讹上了，于是他咬定牙关绷起脸说：“我不管你们是干啥的，你把这根条子在地上硬硬地磨三下，然后拿到金店去鉴定一下，如果是真的我就要了！”
　　胖子拉开架势，压低声音发狠说：“今天你要不要都得要。把钱拿出来！”
　　姚文国惊声大叫：“抢劫啦——”随之便装作抽风倒在地上，就地连滚两圈，眨眼间在马路牙子底下就趴好了。
　　胖子一看姚文国倒地抽风慌了：“快走，死了还得抵命！”
　　“不会的，这家伙会装。”
　　“看看看，嘴里的白沫儿都出来了。”
　　“啊呀，羊角风呀！”
　　俩坏小子刚要转身闪离，骑着偏斗摩托车的警察及时赶到，顺利得抓住了胖子，瘦子跑了。
　　一警察边给胖子带手铐边说：“早就在这片儿等上你们了，我看你们再害人。”
　　他们拽着带上手铐的黑胖子，到了马路牙子底下姚文国近前，此时已经有五六个路人凑前围观。
　　另一位警察扒开人们蹲下身呼叫：“同志，醒醒啊，我们是警察。”
　　看似昏迷的姚文国眼皮弹动了几下，仍在保持昏迷状。俩警察一商量：“叫面的，送医院吧。”
　　突然间姚文国睁开了眼，一骨碌爬坐起来，看看警察又看看戴上手铐的胖子，他大声叹息着握住警察的手，连声道谢不止，痛骂那个胖子“灰个泡”……
　　
　　三
　　葛优德带着他的碗，走到这家小饭店近前的时候他开始犹豫了，万难预测效果如何。只是心里默默祈祷，‘老天保佑，神佛睁眼，但愿这地方喜欢我的碗。’心里念叨完这一句，打起精神走进了这家单买打卤面的小店。
　　小老板笑嘻嘻迎上前来说：“师傅，这个时间还没饭。”
　　葛优德笑脸回敬说：“我不是来吃饭的。”
　　“师傅有事？”
　　“有。”
　　“坐坐坐，坐下说话。”
　　二人在张饭桌前坐下，葛优德从包里拿出卫生碗，问：“你在这儿管事啊？”
　　“对，这摊儿是我的。”
　　“我是来向你推销一个专利产品，这叫双耳为生碗。”
　　小老板看了一眼，眉开眼笑地说：“专利产品，我们这地方也能用？”
　　“当然。这个碗有两个小耳朵，它能避免服务员端碗的时候大拇指伸进碗里，从而达到讲卫生的目的。”
　　小老板听后礼貌性地笑笑，说：“哎呀——你这科学家走错门了。”
　　葛优德没料到这儿的小老板泼了这样一瓢有点儿温度的凉水，他两眼睖睁不说话了。
　　小老板又是笑笑说：“咱这小店来的人就不一样，没人讲究这个。小饭店么。再说了，饭也盛不了那么满，那早赔死了。”
　　葛优德一看，这小老板根本不认识不理解这个碗，心说，‘天哪，难道这个碗谁也不喜欢？’他捱着已经开始灰败的心绪努力解说：“你听我说啊，这个碗有新意，甭管什么人，都愿意讲卫生。你们用上我这碗一定能招揽顾客。”
　　小老板仍不以为然地笑笑说：“凭碗怎么能招揽顾客呢？人们来我这儿需要的是实惠、量大、味儿好。客人来这儿是为填饱肚子吃饭的，谁还管啥样的碗呢；再说你这碗太小，卖打卤面不行。”
　　葛优德拿出烟递给小老板一支，点燃后悠悠地说：“这个碗的事儿你不懂。”
　　小老板接过他的话茬儿，现出龇牙咧嘴的样子说：“怎么不懂，干这个十几年了我咋不懂？我把面做好了，醋壶壶一礅，辣椒碗一放，没事了。干我们这个伺候人的活儿，其他事懂得太多也没用。”
　　葛优德对他摆摆手，一味强调说：“要说我这个特殊碗和同类产品相比只贵五毛钱。”
　　“师傅你别说了。我们这儿的粗瓷大碗几毛钱一个，摔了不心疼。你的这个我不要。”
　　“我先给你留几个，你把它用上，看顾客怎么说。”
　　“算了。你这专利产品打了赔不起。”
　　“行行行，不要拉倒。再见。”
　　葛优德站起身离去，心里一团麻乱，连这么小的饭店也把他黑了。
　　昏昏然走出饭店门他停下脚步，忽然间想起了那会儿郭冬宝说过的一句话，‘放心吧，碗变不成个啥。’天哪，这是被郭冬宝一语谶得了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