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想生发烧了

　　半夜起了一阵凉风，三秀就好像有人推她一把。她隐约约地记得末丫被谁喊回去了，水远不一会就来了，他轻手轻脚地睡在末丫睡过的那位置。有人陆陆续续地回家了，脚步由近向远里走，谁家的小孩子哼了几声又睡着了。
　　大贵小贵身上已经回了凉，三秀就喊醒大双一起带她们回家去。水远一般都在露天里睡一夜，爹妈已经回去了。
　　在床上睡了不多一会儿，三秀感觉想生身上有点发热，她用嘴探探他的额头，还真跟平时不一般。她迷迷糊糊地摇动着扇子，心想再过一会儿，天气凉了他的体温也就降下来了。大人孩子都一样，谁还没个头痛脑热的？
　　想生醒了，他张手抓一抓三秀的胸口衣服，手很快就松开了。他闭着眼睛只管哭，好像饿了又好像痱子炸了。三秀喂奶他吃，他勉强吸两口后就不吃了，他的小嘴可真有点烫！
　　灯光下，三秀看见想生小脸憋得红红的，眼角脸上湿漉漉的。她抱着他在床面前晃来晃去，一边走一边拍一边小声哼哼，想哄他安静一会儿。可想生还是不停地哭闹，他的身体像火一样，温度透过薄薄的衣服传递到三秀身体里来。
　　大双儿单衣薄裳走进来，她揉着眼睛说:“二姐，想儿今天怎么啦？他哭得跟平时不一样！”
　　三秀就叫大双快去坡弯喊二哥回来。
　　水远被大双推醒，他翻个身又睡了，睡梦里他不知道是谁在跟他说话喊他走，他低声嘟嚷道:“你真会选地方，这小树林好黑……”
　　大双在回去的路上碰到了二姐和末丫。三秀手头上钱不多，她敲门去找末丫借几块钱，说要把想生送大队医疗服务站去打退烧针，怕要吊着瓶子输药水呢！末丫穿好衣服拿了几块钱，说我跟你们一起去吧！
　　三秀又叫大双去喊二哥，说想生烧得厉害，抱去打针了。要他快些赶来。
　　水远再次被大双吵醒，他坐起来，头往下垂着，像葫芦滕上挂着的癞葫芦一样。他心里想抱孩子去打针叫我去有什么用？我又挤不出奶来哄他！再说这些小事是男人们该做的吗？
　　大双一跺脚，说道:“像前世里没睡过的！想儿发烧了！”说完，扭头就去追二姐她们。
　　水远软软地歪在席子上，嘴巴里说道:“发烧找我呀？我又不会打针！”
　　他伸开腿挺在芦席上，不一会儿又睡着了。
　　
　　大队医务室在学校旁边，大双儿先跑到那去敲门，她怎么敲门也没人应。于是折回来告知二姐她们说医务室没人。
　　想生在三秀怀里抽搐了一下，也许是他哭累了，或者是他妈妈抱着他走着急像摇篮一样晃动，他睡着了。三秀掐一下他的小手腕，希望听到他的哭声。她得知医务室没人，坚定地说:“送医院，走吧……双儿你真没用，怎么就把他爹喊不起来！”
　　三个人每走一程轮流着抱一会，末丫开始还小声说笑逗着想生缓解着气氛，大双挨了姐的吵，始终不说一句话。想生不再哭闹，掐他也没很大的反应。恐慌和不祥的感觉从三秀心底里升起，她感觉腿和脚像锁了链子一样，怎么也提不出来。
　　想生在三秀的臂弯里越来越热越来越沉，沉得她几乎迈不开步子了，她喘着气说:“未丫，你再抱一会，小心绊倒了……记得前面一段路很不好走的！”
　　大双儿弯下腰脱掉鞋子塞到末丫手上，她一把从二姐手上接过想生，让他像平常一样骑在她的脖子上，她抓住他的两只手，他的小手软软的柔柔的却没什么知觉，她呼吸一口气，平衡一下自己，快步向大街上跑去。
　　星星在很远的天幕眨动了眼睛，月亮在黑沉沉的云堆里穿行，路边的村庄和树林都安静地矗立着，远处有狗吠和鸡叫声传过来，疲惫而辛苦的人们都睡在梦乡里。
　　末丫紧追在大双身后一步不落，三秀擦一把汗，汗水把头发都泡湿了。她胸口闷得难受，全身软弱无力。但她拚了命地去追赶她们，眼看着离得越来越远，三秀大声喊一声:“双儿，不慌噢！脚巴丫子扎稳些，小心摔了想儿！”
　　“姐，想生拉屎拉尿了！”大双儿向后大声喊道。末丫几大步跟上来，接过想生抱在怀里等一等三秀。三秀很快追了上来，拿一块尿布帮大双处理一下脖子上的屎尿，三个人歇口气，大步流星地往前赶。
　　再过一会儿就到了沙市边头了，到了街边头再走半小时就到了第一人民医院了。医院就在街的中心地段，那段路又平坦又宽敞，路上行人车辆不断。
　　到了大街上，大双儿就穿上鞋，她抱着想生朝医院跑一阵走一阵。这些年她经常上街卖菜，当然知道医院在哪一块。
　　到了医院时天已朦朦亮。当三个精疲力尽的女人走了一、两个时辰，黑汗水流地把孩子送到医生手上时，孩子的头已无力地下垂下，只剩有一丁点微弱的气息。
　　几个医生慌乱地奔跑着穿白大掛，后来又从外里进来两个年龄大一点的秃头医生。他们进行了最后的紧张的抢救。
　　上午九点钟，两个医生推门出来了，他们显得十分疲劳和不安。从三秀她们身边走过，只当没看见她们一样。大双紧跟几步追上医生，她拽住其中一个年长的问道：“我侄儿他怎么样了？医生，没事吧？”
　　“太迟了，来迟了呀……药水根本就推不进去了。”
　　大双把眼前的一缕汗水滴滴的头发塞在耳朵旁，她紧紧地抓住医生的胳膊，声音颤抖着问：“您说谁来迟了?我们家想儿一发烧就往医院里抱……医生，他没事吧？"
　　医生很难过地注视着大双，低沉地说：“你们也看到了，我们这么多人都尽力了，连副医长都从家里赶过来了……把孩子抱回去吧!"
　　大双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她回头看看靠背椅子上的二姐，二姐刚听另外的两个医生说完了，她软软地像抽了脊骨一样倒下去，几个医生手疾眼快，伸手架起她往病房里拖……末丫也扶着墙失声痛苦。
　　想生被医生用小轮子活动床推出来了，大双不顾一切地嚎叫一声奔向他。她扒开医生，看到的是一张紫色的略带苍白的小脸。她摸着他的头捏着他的手，两眼都要滴出血来：“想儿，你醒醒，不要睡了！想儿，我们回家了……想儿，爷爷奶奶站在大门口望我们回家呢！想儿……"
　　有两个女医生也难过地低下了头。那个最后进病房的秃头医生拍一下大双的肩膀：“对不起，我们回天无力，到我们手上已经没有了生命迹象！”
　　大双一把扯住他的白大掛，她不知从哪来的那么大的力气，大声反驳道：“你乱说，你嚼舌头，我们进医院时他还好好的！你赔我的侄儿子！赔我屋里的想生！他在路上还拉屎在我脖子上了，你们闻，闻到没……他不会死的！”
　　秃头医生耸耸肩解释说，提前一个小时也许还有救，拉屎那会估计是他最后的挣扎……
　　大双已经听不进去了，她怒目圆睁咬紧牙关，一手爪子朝医生脖子上刨过去："日你妈的，明明抱进医院还是好好的，他就是声音哭不出来了，哭嘶了……你们把他医死了？"
　　老医生叹口气摇摇头，抽身要走。大双抓住他衣服的一角，不让他走。有几个医生跑过来掰大双的手，老医生脱身了，大双儿被他们甩倒在地。很多鞋子由远到近咚咚地跑过来，很多裤腿挤到一起围拢来。
　　大双趴在地上，闭着双眼，凄惨的嚎哭着，她两手抠着光溜溜冰冷冷的水泥地，在地上滚来滚去。泪水口水头发糊了她一脸，围观的医生病人无不流下同情的泪水。末丫走过来抱起大双，两个人趴在地上哭成了泪人儿……
　　
　　天亮的时候，大癞子找到水远问末丫哪去了，水远猛地睁开眼睛，发现天已经大亮了。他想起大双来喊过他说把想生抱到医务室打针去了，怎么还不见她们回来？大癞子说我刚才梦里糊里糊涂地好像听见末丫的哭声，我扒你家窗子看了，她们还没回来。
　　水远捶一下昏昏的头说：“走，我们去迎她们一段路。按理早就该回来了呀……不会打个针还抱到街上去吧？”
　　大癞子说：“就怕半夜里医务室里没人值班，那个知青医生回武汉探亲有几天了……昨天四队妇女主任她妈过六十岁，多喝了一杯，唉哟，头还疼呢……只记得你媳妇过来说手上钱不够！”两个人都晕晕乎乎地想起了昨天晚上的事，水远低着头不敢直视大癞子的眼睛。
　　几个女人半夜扯着孩子去看病到现在还没回来，两个大男人却在家里睡大觉，他们感觉到事情严重而且有些惭愧了。大癞子瞟水远一眼说：“我们走吧，万一想生是抱到沙市去了或者有什么三长两短，看你这个做爹的有什么脸面见人！”
　　水远要回去拉屎，大癞子说到路边头去拉了算了，回去叫幺老头知道你没去，肯定是心里鼓鼓的眼睛斜着翻你！唉！有时你也真不会做人，跟裴五儿不能比！
　　走到张拐子门口，大癞子看到一条黑狗伸长四个跨子睡在板车上。他站住了，心里想着把狗赶开把板车拖着去接三秀她们。可这算什么事？怎么会有这样的想法？多不吉利呀！
　　可他耳边有个声音不住地告诉他，要他拖板车去接她们！他扭头想跟水远说句话商量一下，却看见他抱着肚子弯着腰，急慌慌地往路边的茅坑里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