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一章：你把我们工厂的脸都丢尽啦

　　于是第二天，桃园工业区的的甘蔗化工厂的革委会主任徐勇先早上乘着一辆吉铺车突然来到育美中学。那是早上八点钟光景，徐主任来的时候大家已经下连去了，只有我和几个指导员还在里面商量一些事情，正准备出去到连里去。这时见办公室门口有个人走进来，大伙抬头一看还是厂革委会主任徐勇先。只见他铁板着脸，态度又严肃又愤怒。
　　我忙立起身来招呼他:“徐书记，你怎么来了?”
　　这时众人也都站起来，向他问候。“徐书记”、“徐主任”地七嘴八舌地向他打招呼。徐书记只生气地“嗯”了一声，大家看他脸色十分难看，大家担惊地想徐书记是来调我们什么人回去的吧?来换人了?还是在工宣队中出了什么事情，或要把某个队员撤回去？要不他今天来学校脸孔黑得像包公，怎么生那么大的气?
　　从文化大革命开始，我从车间调到政治办公室整理大家报，后来直到文革办公室，我在徐书记手下也工作了四五年，从来没见徐书记生过那么大的气，就是当年在礼堂里造反派斗争他时，也没有这么喷怒过。
　　“徐书记，”我还按老职务称呼他，“我去打点水来，你先歇一歇。”
　　可是徐书记立刻阻止了我说:“我没有工夫喝水，顾国靖呢顾国靖——张家良，你把顾国靖去叫来!”他停了一下又补充说，“你把全体队员都叫来。”他拿出手帕来揩着额头上的汗水。当时天气很热。
　　“哦，好，我去叫。”我就放下热水瓶出去了。立即到去侨生楼找顾国靖。因为顾国靖一般除了蹲在办公室参加会议。平常总是在侨生楼的女生宿舍里的。他借口他管的初一年段在南薰楼，在事没事就直跑南薰楼。我直跑到那十五层楼的四楼女侨生宿舍里，找了好几间房子才找到他。
　　此时顾国靖正翘着二朗腿坐在一个女生宿舍的床沿边，嘴里叨着一支烟嬉笑着在和几个女侨生吹牛聊天。那三四个从印尼归来的穿着短袖衬衫的女侨生正低着头在缝制什么手工，她们看见我忙站了起来招呼：“哦，张队长来了。”我同她们点一下头，示意请她们坐下不必客气，我不找她们。
　　这时顾国靖闻声转过头来，咋看见我他不自然地怔了一下。他望着我脸红了起来，但他还是不想起来。
　　“老顾，徐主任来了，叫你去一下。”我对他说。
　　“徐主任？徐勇先？他来干什么？”他不高兴地睁着田螺眼望了我一下身子依然没有动。
　　“徐主任来总有事吧，说不定要开会。他叫你去一下。”
　　“哼，工宣队在学校里又不属于他领导的，管得那么宽！这个死不改悔的走资派！当了两天革委会主任又狂起来了！”顾国靖嘴里不干不净地骂着，但是他还是站了起来。
　　等我叫了顾国靖来到工宣队办公室，其他的几个下基层的队员应叫也都到了队里。并且都已经端端正正地坐在会议桌两旁。顾国靖见徐主任铁板着脸坐在上横头会议主持人的位置上，他只得坐到旁边位置去。他把头侧向一边，刚才在侨生宿舍里骂徐书记走资派时的骄横的气焰没有了，看见徐主任火辣辣地瞪他一眼，那副田螺眼不安地垂了下来。
　　“人都到齐了？”徐主任抬头问我。我向周围扫了一下，对徐主任点了下头说：“到齐了。”
　　“到齐了就开会。”徐主任把顾国靖撂在了一边，不去理他，自己主持会议自己讲起话来，大家你望望我我望望你，感到纳闷。“这是怎么啦？徐书记今天怎么突然跑到学校来给我们开什么会？”而顾国靖的脸上更是红一阵白一阵，他似乎已经看出徐书记今天是冲着他来的，而且已经把他这个工宣队长撂在一边，而去问张家良，两只田螺眼在桌子周围转来转去，显得心神不宁，想发作但又不敢发作。
　　这时徐主任望了大家一下讲话了：“厂里抓革命促生产忙得很，我实在是没空到这里来。可是今天我不得不来一下，再不来你们这个工宣队就要被人家赶出去了！”
　　听了他的话大家都吃惊地望着他，又望望周围的队员们，大家猜测是谁犯了纪律，大家又看看顾国靖，徐书记今天来学校又不和顾国靖通气，自己主持会议，只征求张家良的意见，看来是顾国靖出了问题。因为顾国靖在女学生相处的作风问题时有所闻，但是这是谁敢这样大胆汇报上去的呢？不知有没有确凿证据？否则徐书记来警告一下以后大家都不好做人了。顾国靖一定会想法来报复我们的，但是我静静地坐着不动声色。因为我知道底牌马上就会揭晓的。
　　“现在我宣布一件事。”正在大家你望望我，我望望你的时候，徐书记突然开门见山地对大家说，“经厂革委会核心小组研究，决定把顾国靖撤回去。这里工宣队长暂时由张家良同志代理。”
　　这个决定太突然了，这不仅使顾国靖目瞪口呆，连我也呆了一呆，大家都吃惊地望着顾国靖。大家这之前也听说顾国靖在女生宿舍里鬼混，还听说常和一个女侨生在一起逛街散步，但一下子怎么会到了这步地田？大家不明白是怎么一回事。
　　这时顾国靖气愤地瞪大田螺眼跳了起来质问徐主任：“为什么突然要把我撤回去？我来这里当工宣队长是经过厂革委会集体讨论通过的，是上报市军管会批准的，你现在凭什么撤我的职？”
　　徐书记愤怒地瞪他一眼，伸手拉开放在前面的皮公文包，摸出一封拆开了的牛皮纸信封来扔到顾国靖面前。顾瞪了那只信封一眼，他的头立即耷拉下来，眨巴着硕大的田螺眼盯着桌上的哪封信脸色立刻变得铁青。
　　“还需要说明吗？”这会轮到徐书记大发雷霆了，“你还有脸在这里当工宣队长？鹭江甘蔗化工厂的脸都给你丢尽了！”他气得鼻翼掀动着说，“你这个败类！赶快打背包给我滚回去！回厂停职反省等待处理——你可以走啦——”这时的顾国靖再没了平常扯高气扬的神气了，他满脸通红地立起身来，低着头不敢再望大家一眼，灰溜溜地走出工宣队办公室去宿舍整理他的铺盖行李。
　　临行徐书记对大家说：“顾国靖的问题是腐化。同志们，你们在这里干好干坏是一会事，贪污腐化又是一回事，你们要以顾国靖的事情为教训。千万再不能发生类似的事情了，一定要像支左解放军一样遵守纪律。不要来时师生们敲锣打鼓把你们迎接进来，去时师生们提着扫帚把你们赶出去！”接着他又对我说，“张家良，现在你要全面负起责任来，把学校的工作搞好。我相信你是有这个能力的。你要不辜负学校对我们工宣队的信任。不管上面的政策如何，你一定要本着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的思想把学校的斗批改搞好。”
　　我想说我也想走，我也不想在学校里了。因为顾国靖犯了错误被突然撤回去，我们脸上也不光彩。二来我白妻子已经从医学院分配到家乡偏远公社的一个卫生院了，我想去看看她工作的地方，以后我能不能调回去？但现在这样情况我也不好向书记说。一时里想推又推不脱，只好嗳嗳地应着。我对徐书记说，厂里还是尽早派队长来。队长的责任重大我怕担当不起来。徐书记对我说：“你不要有临时观念。就是派来了，新队长一时也不熟悉情况，还得要你协助他。现在你就把这队长的担子挑起来。”那我说我等到新队长来时再走吧。我又说我在学校时间太长了，现在我妻子已经分配在家乡，一年一度的探亲假也到了，我想到我妻子工作的地方去看一下。徐书记说：“这个好办，等新队长人选弄好了，你再回去探亲吧。”
　　离开了工宣队办公室徐书记又走到校革会去，他是想把顾国前撤回去向校革委会主任打个招呼。
　　徐书记来到学校革委会见到丁主任说：“丁主任，与你讲一下，我们把顾国靖调回去了，现在工宣队暂有付队长张家良同志负责。你们有事就找张家良好了。”
　　丁主任见难得来的徐书记忙站起身来说：“哦，老顾要走啦？”
　　“厂里有点事情，叫他回去了。”考虑到家丑不可外扬，徐书记还是含混的与丁主任这样说。本来事情到此也结束了，没有想到，这时一个人走进来找丁主任，这人是革委会办事组组长老蔡。看到顾国靖要走，他急忙问：“怎么顾队长要回去了？”不知他听谁说的，老蔡消息真灵。
　　“对，顾队长有事要回厂里去了。”
　　“啊，顾队长回去还回来吗？”蔡组长关切地问。
　　“不回来了。”丁主任替徐书记回答。
　　“不回来了？那以前清经济时还有点小事情，顾队长不知有没有交待过？”
　　“小事情？什么小事情？”徐书记望着蔡组长问。
　　“徐书记，是这样的，去年清经济时，顾队长是兼管后勤组的。”
　　“是关于顾国靖的？”徐书记问。
　　“对，别的也没有什么，就是当时我们在清经济时发现学校总务王阿炳贪污了四千三百元钱，我们叫王阿炳限期退赔，后来专政队说他历史上还有问题，他就被专政队扫到黑帮队里去了。我们当时对他经济上的事情也没过问，以为专政队会一块处理的，这会又把他释放出来。刚刚我碰到他，问他那四千三百元钱有没有退赔过？他说早已交给顾队长了。”
　　“哦？”徐书记一听蹙起了眉头，低声说，“这家伙不但腐化，还贪污？”他朝向我说，“张家良，赶快把顾国靖去叫来！”
　　“哦。”我答应一声，立即到校门口把此时默默地已经坐在吉普车里等着回去的顾国靖找了来。一会，顾国靖耷拉着脑袋跟着我来到革委会。未等顾走到面前徐书记就大声地问顾国靖：“你把人家退赔的钱搞到那里去了？”
　　“什么？退赔？钱？我、我没有经手过，这事情我不知道……”
　　蔡主任望着顾国靖说：“顾队长，以前的总务王阿炳说他四千三百元在进专队时已经退给你了？”
　　“他胡说！”顾国靖瞪着眼睛望着蔡组长说，“王阿炳什么时候把钱交给我了？我们工宣队凡事只掌个政策，是不管具体账目的，清理财务经济的事一向是你们校革委会在管，我怎么会去从中插一手？”
　　“去把王阿炳叫来！”徐主任瞪了顾国靖一眼向我说。
　　“徐主任，我去叫。”这时蔡组长自告奋勇的去找王阿炳。一会王阿炳怯怯地跟着老蔡来了。
　　王阿炳解放前参加过国民党，是个一般党员，几天前还关在地下室里被监督劳动着，根据我的意见，前天已经放出来了。顾国靖看到王阿炳来立时变了脸色。
　　“王阿炳，你进专队后有没有把四千三百元钱退赔出来过？”丁主任瞪着王阿炳严肃地问他。还没等王阿炳回答，顾国靖睁大田螺眼恶狠狠地瞪着他。那眼色似乎是向王阿炳说：“你要讲出来，我就要你的命。”
　　王阿炳看着顾国靖恶毒的眼睛，他犹豫着呐呐地说：“我、我……”
　　徐主任一看明白是怎么会事，他对王队阿炳说：“你老实讲吧，不必怕，我们替你作主！”
　　“我、我退、退了的。”王阿炳望了一眼顾国靖战战兢兢地回答。
　　“你退给了谁？”
　　“退给了……退给了……”王阿炳望着顾国靖要吃人似的田螺眼，吓得脑门上沁出汗珠来。
　　“你老实讲吧，不用怕，顾国靖犯了错误撤回厂去，以后不再在这里当队长了。”这时王阿炳终于抬起头来望了顾国靖一眼大着胆子对徐主任说：“我，我退给了顾队长。”
　　顾国靖凶犯狠地瞪着王阿炳说：“他妈的，你个老反革命，你个贪污分子！你血口喷人！你才放出来，就要向我们工宣队反攻倒算啦！你出来时是怎么向我保证的？你当时是怎么对我说的？你别以为我要回去了不在这里当队长了，你就可以随便的咬我？我工人阶级还是工人阶级！你这个历史反革命分子还是历史反革分子！到时候老子照样会找你算账，你的帽子永远也甭想摘掉！”
　　徐主任瞪顾国靖一眼生气地对他说：“顾国靖，学校的事情你再也管不了了，你不要再仗势 欺人啦！现在问的是你的问题，不是他的问题。他的问题以后学校工宣队和革委会会处理的，你管不着了。现在你回答你到底拿过没拿过他退赔的钱没有？”
　　顾狡猾地说：“我拿过他的钱问他有收据吗？他有收据叫他拿出来给我看嘛！”
　　徐主任把眼睛转向王阿炳说：“王阿炳，他收钱时有没有打收据给你？”
　　“有。我当时在工宣队的宿舍里把钱给他的。当时一时找不到纸，他就用一只烟壳子拆开了给我写了一张收条。”这时王阿炳摸摸索索地从衬衫袋里摸出狭狭的一张小纸头来，摊开来看时那是一张大前门的香烟壳子。看那字那是顾国靖写的弯弯绕绕的字迹，上面清渍楚楚地写着：
　　“收到王阿炳退来的钱四千三百元钱。六八年十二月三日。”
　　徐主任看了一下把它还给顾国靖说：“这不是你写的吗？”
　　顾国靖瞪圆了眼睛望着那张条子说：“这是假的。”
　　“这怎么会是假的呢？”徐主任一把把它夺过来又看一下说，“哼，这不明明是你的笔迹嘛？”
　　“假的。哼，这个家伙，我什么时候写过收条？你用假收条来陷害我。”顾国靖瞪大田螺眼气势汹汹地训斥王阿炳，捋起袖子想打他。徐主任大喝一声说：“你敢——”又问王阿炳说，“这是怎么回事？”
　　王阿炳说：“早两天他向我要回过他写的条子，我只给了他一张假的，但这张条子是真的。”王阿炳吓得战战兢兢地说，“那天放我出去的时候，顾队长找我个别谈话说：‘你当时退赔给我的钱我已经把钱交给革委会了。’要我把那张他临时用香烟壳子写的条子还给他。我当时就想还给他。后来我一想，我把这张香烟壳子写的条子还给他后，如果万一顾队长没有把钱给革委会，革委会再向我要钱我就不好说了，于是我回去再找一张香烟壳纸模仿他的笔迹描了一张给他，当时他看了一下拿过去就三把两把那张条子撕碎扔了，而我就把他写的那张真的烟壳子写的条子藏起来了。当时我想到了这一着。今天你真还赖掉了，你要我证据，你以为你已经撕掉了？撕掉的是假的，现在这张是真。”
　　“嗨，他妈的，你这个老反革命……”顾国靖瞪着他骂了一声，像瘪了气的皮球似的把脑袋耷拉下来。
　　“顾国靖，你还有什么话说？”
　　顾国靖的脸变得猪肝色别过一边去。
　　徐主任对顾国靖说：“你得立即把钱退还人家！”顾国靖摸摸衣袋说：“我身边没带那么多钱。”
　　“回去马上替人家送来！”顾国靖无可奈何地点了一下头。
　　接着徐主任望着他气愤地说：“顾国靖，你过去批我们走资派，批我们又是修正主义又是资产阶级，今天你又是什么主义什么阶级了，啊？”徐主任气得说不出来，“你在工宣队当了几天队长，就这样又腐化又贪污，你算什么人呢，啊？”顾国靖耷拉着脑袋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了。
　　顾国靖回厂以后，受了撤消革委会委员和开除留用处分，同时下放到车间监督劳动。
　　工宣队一时没了队长，徐书记回革委会后，讨论谁再去当工宣队长。多数人说认为让张家良来代好了，不用再派别的人了。
　　但是原来顾国靖那一派的革委会副主任李永根不同意，他认为在学校里又少了一个他们的人，他为顾国庆的事情，还有气，觉得顾国靖是不争气，但让张家良代上去，他又不同意。他听人家说我张家良在学校里搞的是一条右倾翻案路线，把清队清出来的资产阶级学术权威和特嫌分子都放了回去。学校里的革命师生很有意见，不能让他当队长，只能当个副队长，这个队长还得再派一个去。
　　我得知这个情况后，想着回家探亲心切。于是我回去对徐主任说：“你们还是另派一个队长来吧，我不想当队长，我在学校里待的时间也够长了，再说我现在想急着回家探亲呢，还是让我回来吧。”
　　徐主任想了一下说：“你真白想回厂也好，回厂后，你先回去探亲，你回来在厂里另派你的工作。但是现在你再待几天，派什么人，我们还得研究一下。”
　　“我回答说好的。等新队长来了我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