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七章：放虎归山

　　我接着说：“我们如果把他们一些问题不大的人放回家去住，和普通教师工一样让他们早上来学校晚上回家，白天在学校里和大家一起学习和参与斗批改，晚上也让他们回去照顾他们的家人；又能搞好斗批改，又能照顾家属，照顾孩子们，使他们逐步转到正确的教育方法上来，这有什么不好？”
　　这时顾国靖和造反派的革委会委员们反对我说：“照你这样说，我们何必搞文化大革命？当年毛主席何必要搞红卫兵运动？后来又何必要搞斗批改？”
　　我说：“搞文化大革命在学校里主要是批批资产阶级教育思想，并没有教我们把老师都打倒，把他们都关到地下室似的杂物间里去。”
　　顾国靖说：“他们中有许多阶级敌人，有叛徒特务、资产阶级学术权威，难道你不知道吗？”
　　我说：“我知道。但是这四五十个人都是叛徒特务吗？我们对他们调查清楚了没有？资产阶级学术权威也要经过评论，经过上级批准的。我们有做过这些工作吗？什么都没有做，既没有对他们经过评论，又没有经过调查了解，更没有经过上级批准。没有一点证据，仅凭道听途说，仅凭一些学生的想象就说他们是叛徒、特务、是资产阶级学术权威，就捕风捉影地把他们抓来当成特务反革命，这也太轻率了！”
　　顾国靖说：“从美国回来的，从香港回来的，从东南亚回来的，大都是特务，这还用调查吗？”
　　我说：“你这是怀疑一切，打击一切的极左思想，无政府主义思想。从东南亚来的除学校当教师以外，参加工农业和商业的也很多，我没有听说他们都被抓起来了。归国的华侨大部分都是爱国的。他们回到祖国来是来参加祖国的社会主义建设的，特务分子只是极少数。现在我们对凡是从东南亚来的教师都抓起来，都把他们当成特务，这不是打击一大批吗？这不让真正的爱国侨胞灰心吗？
　　“不要忘记，我们学校里现在还有四百多个从新加坡、印度尼西亚和泰国、菲律宾等国家归来的侨生，他们现在已经知道从海外归来的老师被造反派学生们抓起来了。他们已经心里惶惶不安，有的甚至申请仍要返回海外去，他们会写信去告诉他们在海外的父母，他们在国内如何地不受国家信任，早回国的教师都被打成了特务反革命分子，他们还会安心在祖国学习吗？这对团结海外华侨极为不利的。
　　“好好的老师，好好的公民，我们把他们随便抓来打成特务、反革命，这是侵犯人身自由，侵犯人权的，也是违反宪法的，我们不能这样做。”
　　顾国靖说：“现在是什么时候，是造反有理的时候，还讲什么人权、宪法？你唱的完全是老保分子的老调！”
　　我说：“宪法是毛主席亲自制订的，1954年，毛主席为制订中华人民共和国宪法，在杭州整整住了五个月，调来了国内外几十部宪法作参考，专心至志地亲自制订中华人民共和国宪法；后来经过政治协商会议讨论和修改，正式成为中华人民共和国宪法，这宪法也是毛汉东思想的一部分。我们是工人毛泽东思想宣传队，我们就要按毛泽东思想来做。我们绝不能打着毛泽东思想宣传队的旗帜来反对毛泽东思想！”
　　顾国靖听我这么说，似乎他被我说糊涂了，不知道怎么回答我。他红着脸只是气乎乎瞪着我。
　　我接着说：“我们没有足够的证据，没有事实，随便抓人关人，这是侵犯公民人身自由的，完全是违反宪法的！也是违反毛泽东思想的，我们不能这样做。”
　　顾国靖说：“照你这样做，那我们目前斗批改就不要进行了？”
　　我说：“为什么不能进行呢，我们一面学习，一面对有怀疑的人进行调查了解，取得了足够证据，再对这些人进行处理还来得及。同时我们要用毛泽东的教育思想来武装广大老师的头脑，用毛泽东来搞教育战线的斗批改，用毛东思想来教育师生，然后逐渐复课这不就把学校的斗批改搞上去了吗？”
　　顾国靖说：“这些人都是从香港，从菲律宾等外国来的，我们怎么到香港去调查？怎么到菲律宾去调查？按你的意思这样就甭搞斗反改了！”
　　“一时无法去调查，就搁一搁，等以后再说。我们现在叫他们学习毛泽东思想，叫他们学习党的政策，有问题白天叫他们自己交待。晚上让他们回去，有家的依旧让他们照顾家里。等将来我们经过查证，确实有问题的到再对他们进行处理也不迟呀。”
　　顾国靖等一时说不过我，他气愤地不再辩论。
　　第二天，市军管会通知各校工宣队长到市政治学习班要去学习一个月，自然学校的事只好由我这个工宣队付队长来主持了。
　　再次与学校召开工宣队与学校革委会联席会议的时候，在我和方恩泽以及革委会一部分人的坚持下，终于决定，由于保卫组负担太重，也由于被抓的教师问题不是很大，我坚持关在地下室黑帮室里的没有真凭实据的、从海外归来的所谓“特嫌”分子，和在解放前只加入过一般国民党的普通党员，和三青团的分队长以下的普通团员等所谓“历史反革命分子”，和一些高级教师的所谓“资产阶级学术权威”的教师，都放回家去住，和大家一起边学习一边搞斗批改。
　　第二天上午，王仁拿了一份由我审阅过的名单，来到杂物间密室。他极不愿意地老着脸向还在哪里拿着毛主席语录的“黑帮们”讲话：“你们听着，为了搞好我们育美中学的斗反改，让你们好好学习，安心学习，根据工宣队和革委会研究，清队时抓来的大部分老师回到家里去住宿。今后像过去一样按时到学校各办公室上课学习，好好向工宣队和革委会交待问题。下课后，让你们可以回到家里去。这是工宣队和革委会对你们的信任和照顾，让你们暂时回家去，有事离开学校要向工宣队和革委会请假……”接着他一个个地报了关在黑帮室里的教师名单。这就把百分之九十以上的关在黑帮室里的教师都可以放回去了。
　　王仁最后说：“但聂振海（原校长）、陆云等一批走资派和其他问题一时还没有弄清的，暂时不放，仍在这里住宿交待问题。”
　　这些关在杂物间里的点到名的老师们，听王仁向他们讲话起先他们站起来害怕地听他，战战競競的不知他又要向他们宣布什么可怕的决定。当听到他们可以回家去住宿时，不用再关在这里了，一时里似乎还不能相信，竟一时肃静地安静了好一会，他们你看看我我看你，怀疑自己耳朵听错了。当一下明白过来的时候，他们看看王仁，又看看我，他们还疑惑地望着我和王仁问：“我们可以回家去了？”
　　“这是真的吗？”
　　“我们真的可以回家了？”
　　我望着这些被抓来、已经在黑屋子里关了两个月的教师们脸黄肌瘦、有的已经被折磨得佝偻着腰的样子，眼眶里不由得发起热来：这本该是他们的应有的权利，重新还给他们，却使他们这样高兴！似乎还不大相信。
　　当我对大家说：“你们回去吧，目前学校虽然还没有复课，但你们仍要按时来上班，按时到你们的办公室学习。有什么问题交待什么问题，没有问题提高自己的认识。”
　　这时王仁又对他们说：“让你们回家去住宿，这是工宣队和革委会对你们的关怀。你们要好好学习，好好交待问题。并不是说你们没有问题了，你们的事情还没有了，听见没有？！好吧！你们整整东西回去吧，把被子衣服拿回去后，让你们休息半天，明天早上按时来学校上班！”
　　五十多个“黑帮们”听了，“呵”的一声欢呼起来，都高兴得跳起来。一时语声响亮地高兴地议论着一面整东西，一面说话。
　　一时间使这间阴暗的地下室似的又变得活跃起来，大家边整东西边高兴地议论。那个由王仁审过的特嫌数学老师也放出去了。
　　他回家去后，他的妻子和孩子们都高兴得不得了。孩子们看见爸爸回来了，抱着爸爸欣喜若狂。“呵，爸爸回来了！爸爸回来了！”他老婆那天由于我说情，曾经被抓后来又把她留下来的那位女老师，看见丈夫放出来了，更是眉开眼笑。她对丈夫悄悄地说：“看来工宣队里也有好人，我看那个姓张的副队长，虽是个外省人，却总为我们说话，看出来哪是个心地善良的人。那个姓顾的虽然本地人却要这样的捉弄我们。听说姓顾的在会上一个劲继续要关我们，他为什么老对我们过不去？”
　　“是啊，那次王仁他们带着一帮学生夜来抓我们时，要不是那位张队长说情，你也叫他们抓去了。”
　　“唉，但愿这位张队不要走，要走让那个姓顾的走。没有想到同是闽南人却不保护闽南人，还是离我们老远的外省人却会出来保护我们。老乡不亲还是外人亲呀。我们在菲律宾过得好好的，为了故乡的教育事业，应聂校长的邀请，万里迢迢来到家乡。想不到运动一来，把我们当黑帮打，别的人不说，辛辛苦苦教育出来的学生，把我们当什么资产阶级学术权威，把我们当特务打，他们的拳打脚踢是那么些的凶！这是当年我们的学生呀，想到这些真叫我心酸！我们一家今日得能阖家团聚，亏得那位张付队长呀。”
　　他妻子说：“这位张队长，平日很深入群众，上次李琳爸妈叫抓走后，我看他和高二年级的工宣队还来李琳家来看过她们姐妹。要是有机会再看到他们来，我们请他来我家坐一坐好吗？顶好请他们来我们家吃顿饭。好好感谢感谢他。”
　　“不，不行。听说工宣队和解放军一样有纪律的，他们平常不会在学校教职员工吃饭。再说现在这样已经有人在说他右倾包庇我们牛马鬼蛇神了，要是再请他到我们家里来，那就更害他了。对他这样的好人我们只能在心里记着他吧，我想他这样的好人以后一定有好报的。”
　　而那些还有四五个没有放出来、还暂时仍关在贮藏室里的“走资派”等以前的学校正付校长和其他特嫌的教师，看到一大批前不久抓进来的人都放出去了，他们也仿佛也看到了希望。在劳动和打扫厕所中更加积极了，并且还主动的来向工宣队汇报他们的思想改造的情况。
　　于是，在校里的师生们的主要精力就放到大批判和学习毛主席在关教育革命的讲话上来。上班时教师们在会议室里，积极发言，提各种各样的教育革命的建议。我感到只有这样做了后自己的心灵才平静一点。仿佛自己来学校做了一点对得起人的事情，这才算有一点点成绩。但我仔细一想，在心里说，这实在不能叫成绩，只是我在运动中逆着潮流做一些良心上说得过去的事情而已。我自己知道，我们在学校里不得造反派的人心。
　　但是我默默地思考过。在这个世界上，要做大家都拥护的好人是不可能的。被派到学校里搞斗批改，我没有按造反派的学生那样的做法来做，打击那些善良的辛辛苦苦教导学生的教师。我们得罪了那些造反派学生。得罪就得罪吧，我们不能把一些天真可受的爱国爱家爱父母的中学生、小学生让他们失去父母失去家庭。我要像毛主席说的那样，要尽快把学校的斗批改搞好，尽快的走上教育革命道路上来，早日走上复课闹革命道路上来。
　　文化大革命已经搞了好几年，大家都疲劳了，搞厌了，学校不上课总不是办法，毕业生们老在学校里怎么办？总要给他们出路，总得要分配。在校外等待上课的青少年，老是不上课怎么办？现在人心思定，人心思安。不管怎么样，我们能使学校里的师生安定下来安静下来，能尽早复课闹革命，这样才能符合毛泽东思想，才会符合学校广大师生的利益，符合广大人民的利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