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五章：夜闯居委会

　　在回来的路上我对方恩泽说：“唉，这叫什么事儿！把这些教育骨干都抓起来，以后学校要再恢复上课的时候，还再到哪里去找这样有学问的教师呢？”方恩泽说：“也不知他们是怎么想的，航海学校、水产学校，都是职业技术学校，把这些教技术的教师都打倒了，弄走了，以后还怎么办专业技术校呢！”
　　我说：“是哪，叫我们这些做工的当兵的来学校，有什么用！我们只会做工，你会压榨甘蔗，我会做电工，但对学校的事情一窍不通。斗批改，斗批改，就是这样抓人和整人？这叫什么斗批改！把老师都打倒明天学校就会好了吗？我是越弄越不明白了！”方恩泽听了对我说：“张家良，你这话只能我们自己发发牢骚，开会时可不好这样说啊！”我说：“那当然。”
　　谈到李琳家的事情，我说：“我们去李琳家里安慰了她们一番，虽然生活上的事情，李琳说她和她大妹会照顾她们弟妹的。但你有没有看到，我们刚进去时，她们四姐妹都关在屋里伤心地哭呢，她们现在不仅仅是缺失生活上没人煮饭没人洗衣服的人了，她们更缺失的家里的父爱和母爱，是家里的温暖，家里没了主人的问题。现在她们爸爸被抓走了，妈妈又被抓走了，家里没有大人，这好比一间房子的顶梁柱倒了，母亲也被抓走了，厨房里都没有人煮饭了，靠他们自己吹吹扑扑地煮煮，怎么会弄得好呢？一个家一下子没了支柱，回到家里没了父母没了温暖，这叫她们幼小脆弱的心灵怎么经受得了！怎么支撑得住呢！”
　　方恩泽说：“是啊，好好的一户人家一下子一下子弄得无爹无娘的，就剩下几个孩子，这对她们打击实在是太大了。我看她们已经够坚强的了，换是农村的孩子早哭翻天了。”
　　我想了一下说：“这样不行，我们得给她们想想法子。”
　　方恩泽说：“我们能有什么法子？再说这抓他们的是航海学校的专政队，我们就是有这份心也插不上手呀？”
　　我说：“我想到居委会去说说，学校里搞清队，你们居委会凑什么热闹，也搞什么清队抓人！把家里母亲都抓走了。一个家里叫人家没人煮饭、没人洗衣服、没有人管家叫孩子们怎么生活？”
　　方恩泽听了说：“也是啊，居委会有什么斗批改可搞？真是的，中国人就会看样，人家怎么搞，居委会也学着怎么搞。”
　　我听到这里生气地说：“不行，我们找居委会去说说，叫她们把李琳的妈妈放出来！就是要搞运动，你总不能把人家家里所有的大人都抓起来。屋里孩子一大堆，没了大人，你叫这许多孩子怎么生活呢？李琳虽然大了一些，也不会做什么家务。再说李琳也是学生，她要参加学校斗批改的，就算会做家务有父母在和没有父母也不一样。心理感觉就会不一样！不行！我就要到居委会去说说。”
　　方恩泽说：“居委会不是我们管的，他们会不会听我们的呢？再说我们又不是他们上级单位。我们这样去讲有用吗？”
　　我说：“我们不是去命令他们，是去恳求他们一下，和他们商量，行就行，不行再想办别的办法。”
　　方恩泽一时沉默着，待一会后问我：“你什么时候去？”
　　我想了一下说：“明天白天工宣队里有事要开会什么的，要去我想我们现在就去。如果行，也好使李琳妈妈早点出来。”方恩泽说：“那好吧，李珑在我们连里，她是我们连里的一排排长，她母亲这样子被关在里面对工作也有影响，我也跟你去一下吧。不知道这晚了居委会里现在还有没有人？”
　　我说我们立即就去，说着我转身向驻育美居委会那条小街走去。
　　育美街道的居委会，我们大略知道在一个街道尽头的一间房子里，但具体在哪里，我们不很清楚，我们东问西问，见人就问，还真让我们找着了。
　　在灯光幽暗的一间办公室里，我们找到了居委会的人。里面有两个人在，一个是个四十几岁的女人，一个是个穿一套旧军装的五十多岁的男人。两人的袖子上也都套着一个红袖套，也看不清袖套上写着什么字。当我们找到他们的时候，那个女问我们：“你们两位，这么晚了还有事吗？你们是从哪里来的？”
　　我先上前来到那个女的桌子面前对她说：“我们想找一下这里居委会的负责人。”
　　“喔，我就是。你们是哪个单位的？这么晚了找我们有什么事？”
　　我说：“我们是育美中学工宣队的。”
　　“哦，是工宣队同志啊！请坐，快请坐！这么晚了你们找我们有什么事吗？”
　　她们也听说了育美校区六个学校从桃园工业区进来一批工宣队，听说工宣队是毛主席派来的，他们的来头很大呀。他们一个小小居委会就没有这么好的福气了，斗批改上面没有什么人派来了，因此他们对工宣队也很尊敬的。
　　当时听得我们说是育美中学的工宣队，那女的马上站起来说：“欢迎欢迎！你们是育美中学的工宣队？我们听说了你们是进驻学校来帮助中学搞斗批改的，这好，这好！我们也在搞斗批改，可是我们没有人来指导，我们本想到你们学校来取取经的。我们过几天就到你们学校来学习学习。今天这晚了你们来找我们，不知两位有什么重要事情嘛？我是这里的居委会主任。”
　　我见这个女人对我们工宣队这么看重这么客气，忙笑着回答她说：“哦，好！好！主任同志，你如有事尽管到我们学校来找我们好了，我姓张，他姓方。只是搞斗批改，我们也没有什么经验。但是你们有什么事想找我们尽管到学校来找我们。”
　　“好好！到时候我们一定来找你们。今天这么晚了你们两位到我们居委会是有什么要紧事情吗？”这时方恩泽还指着我说一声：“这位是我们驻育美中学工宣队的张副队长。”
　　“哦，好好，张副队长，您请坐请坐！难得你们来！难得你们来！”两个人都对我们客气起来。并且赶快让凳子请我们坐。
　　我和方恩泽坐下来后，就直截了当地对她们说：“是有点事情想找找你们。”我望着她和另一位站在旁边的那个男人说，“你们好像也在搞清理阶级队伍？你们白天好像也抓了一批牛鬼蛇神是吧？你们行动也不比我们学校慢呀，你们跟市面上也跟得很紧呢。我们要向你们好好学习。”我的话可能有些讽刺，但他们似乎没有听出来。
　　那个主任说：“哪里哪里，我们是向你们学的，想造造兴势，看你们学校里搞得那么热闹，这个学校清队那个学校清队，听说都清出一大批走资派和特务反革命来。我们动手晚了一些，开头想我们居委会没有什么坏蛋可抓，造反派说怎么会没有？居委会里难道就没有出身地主反革命家庭的？我们在档案里查一下，结果还真发现好几个。我们抓了几个人也到你们学校来游斗一下，你们看到了？”
　　我趁热打铁紧跟着对他们说：“我们看到了。你们清队我们也很赞同，总的来说我们的目标是一致的。没有想到你们居委会搞斗批改不比我们学校差呀。”
　　“哪里哪里，我们跟你们不上，我们是看你们清队搞得轰轰烈烈，我们总不能冷冷清清在一边袖手旁观呀。居委会庙小妖风大，也有一些牛鬼蛇神的，所以我们乘机会紧紧跟你们学校，也想搞一下，免得这些牛鬼蛇神漏网。”
　　“你们工作做得很好，我们要向你们学习。是这样的，这次你们清队，我们学校的两个学生干部的母亲也让你们抓来了，不巧的是这个学生的父亲也在今天让航海学校学生给抓走了，说是什么资产阶级学术权威。什么是资产阶级学术权威？就是以前那些有学问的人。这没有什么，各校搞各校的斗批改嘛。现在的问题是，我们那个学生的父亲被被抓了去，现在他们的母亲今天下午也被你们居委会造反派抓了后，她们家里就没有一个大人了，那家里又有四个孩子，大都还未成年，这些孩子平常都是由她们母亲给她们料理生活的。现在家里一下子一个大人也没了，刚刚我们去看看她们，四个孩子关在家里都在哀哀啼哭，一下子屋里连个烧饭的人都没有了，明天还叫她们怎么生活、怎么上学、怎么到学校里搞斗批改？我们想你们居委会总是以居民安居乐业为最大的前提吧，现在四个孩子都没了爹娘，一户人家一下子没了当家人，一帮孩子们等于一下子成了孤儿，一户人家一下剩下四个孩子，没了一个大人为他们做饭洗衣服，孩子们的生活都发生了困难，我想你们居委会也总会关心一下吧？”
　　“啊？剩下四个孩子？一个大人也没了？有这样的事？”
　　“是啊，就是有这样一户人家，父亲是航海学校的，昨天叫航海学校造反派抓起来了。没有想到他们母亲下午也叫你们居委会抓来了。这不，一下子一户人家弄得一个大人也没了。我们刚刚去看看，四个孩子关在屋里哭呢，这以后日子叫他们怎么过啊？”
　　“我们昨天下午是抓过一个妇女，她是历史反革命的女儿。对于她的丈夫我们也不大清楚。”
　　“可她家里四个孩子怎么办呢？你们不清楚？”
　　“不很清楚。”
　　“那家人家的母亲你们说他是历史反革命分子的女儿，现在她父亲在什么地方工作？是什么问题？”
　　“据说在天津。”
　　“这么远路你们怎么知道的？”
　　“我们从档案里查出来的。”
　　“那她父亲现在干什么？”
　　“已经死了多年了。”
　　“既然人都死了还和她又有什么关系？”
　　“嗯，听说她的父亲解放前当过天津市一个公安分局的副局长，这就是个历史反革命分子。她是历史反革命分子的女儿，所以我们把她抓起来的。清理阶级队伍，我们对这些反革命的子女自然也要清一下。教育一下，怕她们风吹草动，这些人也会起来响应。”
　　我冷笑着说：“她父亲都死了多年了，即使社会上有什么风吹草动，一个棺材里的死人还会爬起来去响应吗？再说路又相差十万八千里。她死了的父亲在北方，她在南方，她怎么回去活动？现在，她男人在航校，已经被航校学生抓起来了，她家里又有这么多孩子，你们想想她会跑到哪里去？她有三个孩子在我们学校里呢，还有一个也是小学生。一个母亲有再大的事情，她也不会扔下一大堆孩子自己逃走的。现在家里没有人给他们洗衣服弄饭，他们几个孩子还有什么心思到学校搞斗批改呢？而且她的三个大点的孩子还都是学校里的团员，也是红卫兵，其中两个还是连排长，是我们学校里的骨干。三四个学生在学校里搞不好运动，也不利于我们学校的斗批改。现在你们把她们母亲关起来，这四个学生也无心搞斗批改了，实际上就影响学校运动了，这对学校对整个社会都是不利的！”
　　“哦，是这样呀……”居委会主任看看旁边的那个男的，说，“这我们倒是没有详细考虑过。可是我们两个人也作不了主，这事情我们得要研究一下，抓时也不是我们两人抓的。说实话，这个女的，平常在居委会里为人也还善良，待人也很热情，对街坊邻里也很不错，居委有什么号召她也能积极响应。有时居委会有点事情找找她帮忙，她也很热心的参加。只是抓是街道的造反派们抓的。他们说我们居委会没有什么人可抓，为造造兴势，结果把她也抓来了。”
　　我听了连忙说：“这样好的人那更不应该抓她了。主任同志，你们考虑一下，可放的话你们尽可能早点把她放放回去。她四个孩子天天在盼着妈妈回去呢。”
　　那主任说：“这样吧，你们为了你们的学生为了学校搞好斗批改，我们呢也为我居委会搞斗批改，我们的目标是一致的，我们好支持尽量会支持你们的。等明天吧，明天我们研究一下。好放我们会放他她回去的。”
　　听这口气有些希望呢，我和方恩泽对望了一下，高兴地说：“那就谢谢你们了！”我们就客气地又和她们讲了几句客套话就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