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李红家的酒席还末完全散去，赵青山就急着赶回去的火车。望着陪客送客，忙得不可开交的何青夫妇，赵青山决定悄然离去，来个不辞而别。
　　刘芸秀拿着李红再三吩咐、王婶送赵青山的那份儿奶制品，与张志强一起送他。
　　李红家离火车站不算太远，三人边走边唠：“这真是来匆匆，去匆匆，光顾招待客人，张罗宴席琐事了，都没好好和你们说说话。刘芸秀还方便些，可何大哥、李红，包括你张志强，到现在都没离开突拉哒，想见一面，难啊。”
　　“赵青山，用不着伤感，刘芸秀结婚时，争取都回来。”张志强接了话。
　　“是啊是啊，都回来！赵青山，到时候你可得带上小冯和孩子。昨天李红还跟我说，没联系上郭丽有些遗憾，小冯没来更遗憾。说真的赵青山，小冯可不比郭丽，我们都很想念她。”
　　“她的心情和你们一样，何尝不是？放心吧，等你结婚的时候，忙也好，扣奖金也罢，就是背个处分我也得把她给拽过来！呵呵……”
　　“一言为定。”张志强说。
　　“驷马难追。”刘芸秀说。
　　“我觉得依郭丽的个性，与大家失去联系倒也正常。可王明清他就在本地，大哥也不是那种小肚鸡肠的人，为什么就……”
　　“赵青山，别转移目标，咱得好好提醒提醒她刘芸秀，千万别把日子定在冬天，别忘了我们还在突拉哒，也别忘了大雪会封路，交通会堵塞。尤其数九寒天的冬月，我们就是插翅也飞不回来。”没等赵青山说完，张志强就接了话。
　　“放心吧，这个，我比你们还清楚呢。”
　　“再见了战友们，虽然天各一方，可我们的友谊地久天长，千万别忘了给赵青山写信。保重。”
　　望着“轰轰”进站的火车，赵青山与张志强紧紧拥抱，然后，拍了拍刘芸秀的肩膀，含着眼泪，一步三回头地上了车。刘芸秀抽泣着，与张志强追着越来越快的列车，向探出窗口的赵青山一个劲儿挥手，三人洒泪而别。
　　“张志强，王明清的事情，你肯定知道，为什么刚才不告诉赵青山呢？”回来的路上，刘芸秀问。
　　“很简单，不想让他带着怨气上火车，影响旅途上的好心情。”
　　“其实，依王明清的品行，不来很正常。我是为李红为什么和他分手，并这么快就和何青结婚而感到奇怪。我了解李红，肯定是王明清这边的事儿。张志强，你能和我说说吗？”
　　“是啊，发生了好多好多事，刘芸秀，你听我慢慢告诉你。”张志强闷闷不乐地答。
　　原来，到了李红家，张志强就从何青那里打听清楚王明清上班的确切地址。张志强觉得，大家好不容易聚在一起，唯独王明清不知道，对他有些不公平。毕竟朝朝暮暮，同吃一锅饭，同喝一壶茶，对也好，错也罢，彼此还是有感情的。想想王明清当班长的时候，重活、累活都抢在前头，与赵青山当班长那会儿不相上下，这些，大家有目共睹。至于他进城就出尔反尔，背叛李红，正好利用这次机会，了解了解其中的缘由。让他来参加老班长的婚礼，一来大家聚聚，二来与李红化干戈为玉帛，岂不两全？
　　张志强找到五金门市后，一位站柜台的女售货员说王明清轮休，还把他领到王明清的那排宿舍前：“喏，同志，就是拉蓝花布窗帘的那间。”
　　“谢谢，谢谢。”
　　“不客气。”
　　张志强向女售货员指的那个房间走去。谁知一推门，门从里面插上了，张志强敲了几下问：“王明清，你在里面吗？大白天的插门，呵呵……干啥好事呢？”
　　“谁了？”
　　“连我都听不出来了？呵呵……杂里嘎知青点的蒙古包里，挨着你睡了好几年的张志强啊！”
　　过了大半天，王明清才开了门。帅气的脸上写满了问号，漂亮的大眼睛全是惊慌，声音颤抖着问：“张志强，真的是你啊？那么老远，你、你跑这儿干什么？找我有、有事吗？”
　　“没事不能来是不是？”想不到看到自己，王明清会这样，脸上的表情也与从前判若两人，全是疑问。这让张志强非常扫兴，有种热脸贴冷屁股的感觉。他瞅了眼王明清身后头发蓬乱的年轻女人，没好气地反问。
　　“他是张志强，和我一起插队的知青。崔凤，你先回去吧，等会儿再过来，咱俩一起吃饭。”心怀鬼胎的王明清搞不懂张志强来找他的真正目的，想把崔凤支走再说。
　　“这不正好么，今儿咱俩都休息，一起陪张志强说说话，吃饭啊。”崔凤答。
　　书中暗表，现在的崔凤可不比从前，她要听听张志强找王明清究竟要干什么。
　　崔凤微笑着对张志强说：“你好，认识下，我是王明清的女朋友崔凤。张志强，那么老远过来辛苦你了，找王明清有事吗？”
　　“你好。是这样的，何青、李红明天办回门儿宴席，你俩一起过去吧。”
　　“好哇！谢谢你张志强。”崔凤欣然答应，返身进了王明清的宿舍。简单梳洗、收拾了屋子，还烧了开水，给张志强泡了茶。
　　原来是这事儿！王明清彻底放了心，因心虚而失去的自信马上被召回。他拉着张志强往远处走了走，冷笑着问：“真是想不到，他俩都结婚了！张志强，你说他俩这速度，火车、飞机都赶不上，大概比火箭还快吧？太有意思了！哈哈……”
　　“王明清，是不是怨何青没提前通知你？张志强我向毛主席保证，何青他谁也没告诉，都是你传我，我传他。我告诉你，是他告诉你的地址，让我过来……”
　　“好了好了张志强，你就别做和事佬，打圆场了。王明清我对天发誓，他俩的婚礼，我就是死了也不会参加。你呀，赶快回去吧。”王明清显得非常不耐烦，猛地打断了张志强的话。
　　“这话我可不爱听！人常说青山常在，绿水长流，何况是一起插队、帮助你、照应你几年的老班长？你还‘对天发誓’？”张志强恼了。
　　“是他俩的所作所为太卑鄙，太无耻，王明清感到恶心，不敢恭维！”
　　“别忘了当年你父亲过世时，战友们东拼西凑，老班长拿出所有的积蓄资助你、安慰你，送你回家！”
　　“有借就有还，这个王明清我问心无愧，谁也不亏欠！”
　　“王明清，想不到你忘恩负义，是这样的人！”
　　“这样也好，那样也罢，都是他俩的所作所为给逼得。你呀，还是回去问他们吧。”
　　“王明清，你还有理了是不是？有道是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你以为我真的不知道？离开几天你就另找新欢，抛弃了李红，到现在你连一句解释的话都没有！你知道吗？要不是何青，李红她早死了！”
　　“张志强，向人向不过理去，你怎不说我离开几天李红就跟了何青，现在连婚都结完了，她为什么不跟我解释？到底是谁抛弃了谁？”
　　“王明清，你明明知道李红不是那样的人，还猪八戒耍把式——倒打一耙！好，好，怪我张志强这些年有眼无珠，高看了你！”
　　“张志强，说反了，是我高看了你！草原人谁不知道，何青他一直喜欢李红，难道就你不清楚？我一走，何青便趁虚而入，加上李红太贱，他俩一拍即合，才会……”
　　“你这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好了，好了，都是我的错还不行？张志强别生气，求求你快走吧。好了，再见。”王明清看崔凤出来了，声音立马就低了下来。
　　“喂，你俩跑那么老远，指手画脚的说啥呢？好话可不背人啊，呵呵……不好意思张志强，我和你开玩笑呢，快回来喝水啊。”崔凤拿着水杯，站在宿舍门口大声喊。
　　“张志强没时间，回去有事儿呢。”王明清抢先答。
　　张志强气得脸色以发青，扭头便走。王明清对崔凤喊道：“我去送送他，一会儿就回来。”
　　张志强与王明清一前一后，谁也不答理谁。张志强看王明清没走多远就往回返，实在是气不过，就指着王明清的后背大声道：“王明清，你给我站住！”
　　王明清停了下来，可是没回头。
　　“我奉劝你等到夜深人静，屋子里剩下你一个人的时候，手拍上良心，好好地想想吧！王明清，赶快回去吧，省得晚了谎撒不圆，不好交待！再见，我说错了，咱俩不是再见，是永远不见！”
　　王明清怔怔地站在原地，一句话也没说。
　　张志强将自己与王明清吵架的全部过程，还有王明清回城没几天就变了心；何青接李父与李父走后、李红寻死觅活，何青连夜寻找、为李红输血的事情大致说了一遍。当然，李红怀孕张志强是不知道的，要不然，依刘芸秀的性格，是不会轻饶王明清的。
　　晚上，刘芸秀把李红拉到一边，把张志强说过的话原原本本告诉了她。然后，咬牙切齿地骂：“这个该死的恶棍，你能忍，我可咽不下这口气，真想狠狠扇他几个耳光，指着他的眼窝骂他一顿！最好在大庭广众之下，当着他那些同事，如果他那个女朋友在就更好了，气死我了……”
　　“芸秀姐，我求求你，从此以后，别提这个人，就当他死了好不好？你不说过吗，远离他是好事啊，咱何必自寻烦恼，给自己填堵呢。”提起王明清，李红顿时乱了方寸。马上联想到自己生不如死、恶魔般的那段日子，慌忙上前，悟住了刘芸秀的嘴。
　　“你呀太善良。不过也怪我，拉着你去草原插队，这才……”
　　“如果这样说，我还得感谢芸秀姐你。不去草原，我能拥有何青这样的丈夫？芸秀姐，李红这辈子知足了。”
　　话分两头，张志强走后，崔凤对王明清的做法很不满意：“人家张志强好心好意，大老远跑过来通知你，你连门都不让进，水也没让喝一口，有你这样的吗？”
　　“不怨我，是他真的很忙。”王明清的耳边，一直回响着张志强刚才说过的话。他有些后悔，不该那样对待真心诚意来找他的张志强。
　　“看得出来，你对他很冷淡。不过，人家张志强可是个热心人，你呀，就应该和他一起去那个叫什么来着，噢，李红家，看能帮着干……”
　　“我也是这样和张志强说的，可他说都准备好了。”
　　“何青是办回门儿婚礼，哪，李红一定是本地人吧？也是草原知青是不是？明天，咱俩早点儿过去。你说，送什么礼物好啊？那天同学结婚，我送了一对被面，即实用又好看，我那里还有布票，要不，咱也送被面？”
　　“……”想不到，崔凤对何青的婚事如此热心，搞得王明清心乱糟糟的，不知如何来回答她。
　　“哑巴了？说话啊。”
　　“你不是不喜欢那个何青吗？说实话崔凤，我也不喜欢他，更不想参加他的婚礼。再说了，明天也没时间啊。”王明清没好气地答。
　　“我喜不喜欢何青另当别论，关键是你这人太奇怪了，太不近人情了。同样是朋友，同样是婚礼，上次旷工、罚奖金、跑那么老远你有工夫；这回家门口你没时间。”
　　“那可不一样，上次是我的发小，我的同学，我最好最好的朋友。跑多远，花多少，我都心甘情愿，而何青他……”
　　“就算是那样，毕竟一起几年，友谊还是有的！如果明天你真不去，你就不怕知青们骂你，笑话你，一人一口唾沫，淹死你？王明清，别把我的好心当作驴肝肺！”崔凤生气了。
　　“这么好的事情，哪能不去！宝贝，刚才逗你呢，只是没想到你想得这么周到。这样吧，明天上午不用请假，我让同事顶会儿班。好，咱俩现在就出去，买啥礼物全听你的。”王明清强装笑脸，声音干巴巴的。
　　王明清那有脸面对李红与何青，他是不会去的。他只是想先稳住崔凤，然后再想别的办法。如果说不去，崔凤对自己的过去起了疑心，麻烦可就大了。
　　对王明清来说，只要有崔凤，前途就光明，崔凤是他的全部。
　　第二天，崔凤请了假，将自己打扮得时髦而大方，早早就来到门市：“哟，小崔，打扮得这么漂亮，这是要去哪啊？”和王明清站柜台的女售货员问。
　　“你问他啊。”崔凤含情脉脉地指了下王明清。
　　“朋友婚礼，请我俩过去呢。可是大姐，我可不敢再请假了，你能帮我打打圆场，盯几个小时吗？”
　　“没问题。小王，放心去吧。”
　　“谢谢大姐，辛苦你了。”
　　王明清与同事交待完毕，回宿舍换了身干净衣服，崔凤取过挎包，将头天买好的礼物装了进去。然后，王明清用自行车带着崔凤，两人高高兴兴，说说笑笑地上了马路。
　　“哎呀，不好！”忽然，王明清摸了下裤兜，大叫了一声。
　　“一惊一乍的，你这是怎了？”
　　“忘带地址了！”
　　“你不说知道李红家住在那儿么。”
　　“昨天张志强给了个纸条，上面有地址，我当然知道了。可是纸条呢，哪去了？崔凤，你看到没？”
　　“没有哇。噢，大概在你刚换下来的那条裤兜里吧，没别的办法，只能回去找了。”
　　“不晚宝贝，时间来得及。”
　　“真没用，丢三落四的。”
　　回去后，王明清假装找，崔凤真心找。别说刚换下的衣服了，连屋里屋外、角角落落、旮旯旯里头都找了，足足折腾了两个多小时没找到。
　　崔凤做梦也想不到，王明清是骗她，哄她，给她演戏呢，因为他根本就不去，也压根儿没有纸条这回事！
　　“别找了别找了，烦死了。喂，你仔细想想，昨天张志强给你的时候，上面写得是那条街，比如说那个工厂、机关、武装部、革委会啥的。”崔凤问。
　　“我只是扫了一眼，好像，好像在……在，对，在南街！”
　　“南街？南街道路横七竖八，光大马路就有好几条，你得有具体位置啊。”
　　“是啊，可惜我没看。”王明清一副颓废、失望的样子。
　　“你也是，同一个城市出去，又在一起插队好几年，连对方住那儿都不清楚。你说这都快中午了，就算找到恐怕也来不及了。”崔凤非常扫兴，从刚来时的兴致勃勃发展到如今的无精打采。
　　“你也不替我想想，一个大小伙子，打听人家女生家住哪里干什么？对不起崔凤，是我粗心，丢三落四的，扫了你的雅兴。”
　　“想不到，你还挺封建。”崔凤瞅了眼自己的白马王子，“扑哧”一声乐了。
　　“封建不封建的，那得看对谁，如果换了亲爱的你，别说她住那了，门牌号码我也得问个一清二楚，我想封建也控制不了啊。”
　　“你呀，真贫。”这话，崔凤最爱听。顿感阵阵蜜意涌遍了全身，她红着脸，一头扑进王明清的怀里。
　　“没别的办法，只能这几天多往南街那边跑跑，兴许能碰上何青他们，也好把礼送过去。”王明清心里的石头再次落了地。
　　李红、何青、张志强是和刘芸秀她们同一天走的，虽是同一方向，可坐的不是一趟车。刘芸秀回盟里是直达快车；李红她们回突拉哒草原，中途得转好几次车，晚上还得住旅店，好几天才能到呢。
　　为了减少伤感，李红夫妻谎说上车站是送刘芸秀与她的未婚夫，然后将要带的东西一并带走。送走刘芸秀，他们还得等两个多小时的火车。想想这一走，不知何时才能回来，坐在候车室里的李红，泪又下来了。
　　“别哭了，等来年孩子稍大些，咱们再回来。”何青看爱妻又在落泪，轻声劝。
　　“我知道。何青，对不起，又让你操心了。这些日子太累了，快坐下来歇歇。”李红拉何青坐下，柔声答。
　　张志强看时间还早，就与李红夫妻打了个招呼，一个人出了候车室。
　　“那……那不是张志强吗？”正在站台上溜达，消磨时间的张志强，忽然听见有女人喊他的名字。这地方张志强是第一次来，除去李红、刘芸秀的家人，谁也不认识。人生地不熟的，是谁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