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经过检验，何青与李红的血型符合，这下好了，不用去旗医院了。张大夫说李红脉动正常，只是身体虚，输血后很快就能醒过来。救李红的那个女牧人听说后非常高兴，用蒙语对何青：“太好了！家里忙，孩子阿爸一人放牛，我得回去给他做饭、挤奶，就不等那个，她叫李红对吧？”
　　“对，她叫李红，我叫何青，我俩都是下乡知识青年。谢谢阿妈，是您及时发现了李红，救了李红，否则，后果不……”
　　“何青，虽然我们从前不认识，可你别忘了蒙汉一家人，一家亲啊。是毛主席，共产党把你们这些有文化的知识青年派到草原，来帮我们建设草原，谢谢你们才是啊。呵呵……何青，因为地区偏僻、遥远，我们那里的牧民多数没文化，我们两口子也没上过学，也不会说汉语。现在好了，孩子们的学校一星期有二节汉语课，我的两个孩子一个上初中二年级，一个上初中一年级，学习都很好，他俩不但会说汉话，还学了不少汉字呢。我有信心，要跟他们学汉语，学汉话。何青，你说我能行吗？呵呵……”女牧人很健谈，爽朗地笑着。
　　“行，肯定行。下次见面，我就和您说汉话。”一个放牛的牧人，竟这样明白事理，何青频频点头，很是感动。
　　“何青，等李红姑娘醒来告诉她，好好养身体，抽时间来家，我给她煮手把肉、熬新鲜奶茶，做好吃的。呵呵……其实，我们那里也属于突拉哒公社，可营子（村子）离察突儿近些，所以，无论购买粮油或者日用品，还是孩子们上学都在察突儿；以后，我来突拉哒买东西，顺路还能看看你和李红姑娘呢，呵呵……喏，这是李红的衣服，上面沾了牛粪，洗过了。”
　　望着渐渐远去的骆驼车，何青眼眶再次湿润了。
　　“何青，没吃饭吧？喏，这是红糖水，泡上些奶酪先垫垫，然后再抽血。何青，你的眼睛全是血丝儿，要多喝水，多休息，小心身体……”
　　何青木然地吃着、喝着，张大夫的那些话他半句没听着，也记不得护士是怎样给他抽得血。
　　怪不得李红呕吐，行为举止那么离奇、怪异，原来是这样哇！李红啊李红，你品行端正，在我心里你是那么纯洁、美丽、高雅，不应该有一丝半毫的污点，你怎就，怎能……
　　不能怪李红，她差点儿就死了！要怪就怪那个敢做不敢当、禽兽不如的王明清，是他玷污了李红的清白！
　　想到这，何青的脑海里再次现出王明清与崔凤携手并肩的欢笑声，胸膛的怒火也再次燃烧；他恨不能立刻、马上就抓住王明清这个人面兽心的禽兽，让他跪在李红病床前赎罪……
　　何青剑眉紧拧，俊目炯炯，牙齿咬得“咯咯”响。
　　也怪你啊何青，你明知道王明清人品不行，心术不正，还摇摆不定，优柔寡断，不与李红表明自己的心意，生生把心爱的女人往王明清怀里推，难道说你就没有责任吗？你连自己心爱的女人都保护不了，你、你、你还是男人吗？想到此，何青感觉嗓子里往外冒烟、喷火，胸口压了块石头似的憋屈，喘不过气来……
　　阴云密布，冷风嗖嗖，雪花满天飞舞，老天爷的脸说变就变。衣着单薄，蜷缩在马背上寻找李红的何青，冻得瑟瑟发抖，上牙“的的的”直打下牙，漫无目标地行走在白茫茫雪原上。
　　啊，李红出现了，只见她穿着自己给买的那件粉红上衣，笑盈盈地行走在明媚的阳光下面，何青欣喜若狂，他找到李红了！
　　“李红，你没事吧？这长时间，跑哪儿去了？”何青大声问，枣红马驮着他，甩开大步向李红奔过来。奇怪的是，跑哇跑哇，总是来不到李红的跟前。
　　李红只是笑，不说话。
　　“李红你知道吗，我找了你好长时间，终于找到你了！”
　　这时候，李红的身后出现了一头狼！那是一头灰色的，高大的、粗壮的、皮毛光滑明亮的、眼睛里射出凶光的狼！
　　“李红，危险！后面有狼！有狼！快过来！”何青吓得直打寒颤，他想喊，嗓子却发不出丝毫声音；想冲过去拉李红，枣红马不知跑哪儿了；想奔过去救李红，腿又像灌了铅似的迈不开。
　　更可怕的是，李红还没发现，一副不害怕、不着急、悠闲自在的样子。可是，那头狼已经张开血盆大口，向她扑了过去！何青拼命喊、拼命冲，发现不是狼，而是王明清！
　　禽兽不如的东西！你，你……何青向王明清扑了过去……
　　“何青，何青，快醒醒！”
　　“张大夫，何青输血后就靠在椅子上睡着了，一直说胡话。”何青迷迷糊糊听见护士小李的声音。噢，刚才是梦啊。
　　“张大夫，我是不是感冒了？好冷，好冷啊……”何青说。
　　“不好，他发烧了！何青，快躺下来，我这就给你量体温。小李，找床厚些的被子。”张大夫摸了下何青的头，吩咐着。
　　“好的。”
　　“39度，小李，打退烧针！”
　　“好。”
　　“小李，你守在何青这里，我去李红那边看看。”
　　没等张大夫回来，李红就醒了。
　　这么安静，我死了吗？这下放心了，再也不会有烦恼了。可是，我腿疼、腰疼、头也疼啊，难道说，死人也有疼痛吗？
　　李红努力睁开又酸又涩的眼睛，这、这、这不是公社卫生院的病房么？芸秀姐在这工作的时候，经常过来。原来自己没死，还活在这个烦恼的人世！
　　“赛努，张的夫，（张大夫），听说李红找到了，希要现血，（需要输血），可可我们知个的（看看我们几个的）行不行？”这时候，走廊里清晰地传过来公社书记与几个领导的说话声。
　　“谢谢书记。何青的血型符合，已经输过了，没事儿，一会儿就醒了。”
　　“那几好。（那就好）何青呢。”
　　“他都急疯了。喏，在那间屋里，高烧39度。”
　　“二十刀个（多个）小时，我都急，他能不急？何青在能里（哪里）找到李红的？”
　　“胡都嘎大队一个营子的牛圈旁，可能是不小心摔下马，碰在石头上导致的昏迷。放牛的牧人发现后背回家，没多久何青就赶了过去，用骆驼车把李红送到卫生院。”
　　“回来就好。李红没醒，那咱们就先可可（看看）何青去。”
　　李红的心恨恨一颤，眼泪扑簌簌滚滚而落。何青为了寻找自己都累垮，急病了，还得为自己输血！李红啊李红，难道你欠何青的还少吗？你有什么资格这样折磨他？你、你、你还有人性吗？
　　想到自己血管里流淌着何青的鲜血，李红的心比身体哪个部位都疼，一下子就从万念俱灰变成心潮澎湃。
　　李红头上的伤，是奔波了半天一夜流产没成功，故意在石头上碰的。当时，只想一死了事，清清白白离开这个世界；现在觉得真要是死了，对关心自己、爱护自己的人太过残忍，太过自私。首先是刚刚离开的老父亲，你让他白发人送黑发人，如何活得下去？再就是何青，他刚刚向你求婚，表白了爱意，你就寻死觅活，你让他如何去想？
　　李红，你不只是自私，还无情、冷血！
　　李红，你只能勇敢面对生活，面对何青，才能回报草原上那些好心人！
　　李红，你别无选择！
　　可是，理是这个理，李红我已成这样，如何来回报何青？
　　既然不配，这辈子无缘，就彻彻底底、明明白白地与何青说清楚，别害人又害已，耽隔了人家！
　　是啊，来日方长，不做夫妻还可以做朋友。李红你已经在死神门前走过一次，你连死都不怕，还怕什么？
　　李红擦干了眼泪，决定与何青来个竹筒倒豆子——干脆利索。
　　“告诉你个好消息，李红醒来了。”何青退烧后，张大夫一边为他注射消炎针一边说。
　　“孩子怎样？”何青问。也许连他也不清楚，为什么会这样说。
　　熟悉知青的人都知道，何青痴情，他谁都不要，只喜欢李红；可是，王明清才是李红真正的恋人。这次，张大夫从李红青一块紫一块地新旧伤痕与头部的血痂来看，显然是为情所困，为流产而铤而走险。这一切，肯定是那个王明清造成的。
　　“张大夫，我爱李红，这辈子不能没有李红。”
　　“何青，你能这样想，我真高兴，说明我没看错人。何青，孩子是无辜的，而保护患者的隐私，更是每个医者的职责。放心吧何青，是李红的脉动告诉我的，除去我，护士小李都不知道。”
　　“谢谢你，张大夫。”
　　“李红是个好姑娘，将来必定是个好妻子。何青，你的大爱注定了你的命运，不会错的，祝福你。”
　　“张大夫，你的经历我听说过。你遭人诬害戴上了反革命帽子，又从大城市下放到草原，并至今还没平反。你那么有才，有过埋怨吗？”
　　“因为我相信，人间正道是沧桑，何况是草原接纳了我，如此善待我？何青，试想一下，我这个反革命分子如果流放到别的地区，还不整天受气、挨斗，住牛棚？！呵呵……何青，所以我要感谢大草原，你也一样啊。因为没有草原，你与李红不可能结缘；没有草原，我俩更不能相识啊。”张大夫越说越激动。
　　“公社会上，书记几次提出为你平反的事情，别急，等时机一成熟……”
　　“顺其自然，呵呵……”
　　年轻就是好，退烧的何青注射了消炎针后，很快就没事了。他回到自己的宿舍，从箱子底翻出那条天蓝底儿、紫罗兰边的羊绒围巾，这还是那年回老家给李红买的呢。
　　何青推开李红的病房门，微笑着说：“李红，我们结婚吧？！”
　　“何青，你的好我会永远记在心里，我们还和从前一样是好朋友，放心吧，我会努力工作，处理好自己的事情，好好地活下去。你也应该找个更适合你的好姑娘，我不值当你这样……”
　　“除了你，我谁都不要。李红你看，这块围巾还是上次回老家我给你买的呢，总算派上用场了。李红你知道吗，当时我喜欢那条粉红色的，又怕你嫌俗，就……”
　　“既然是给我买的，围巾收下。可是，咱俩真的不可能，因为，我已经怀……”
　　“我们的孩子肯定是这个世界上最聪明、最幸福的孩子。”
　　“何青，我……你……”想不到何青会这样坚持，他也太执着了啊！李红激动地肩膀抖动，她抽泣着，颤抖着，紧紧抱着那条绵绵的、柔柔的、软乎乎的的围巾，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何青与李红结婚的消息，风一般吹遍了草原，吹到双方老人、亲戚、朋友那里。
　　小两口说要回老家办事儿，可把王婶老两口给忙坏了。
　　在物资紧缺的七十年代初，什么东西都凭票供应，买粮、买油要本，买布要布票，买棉花要棉花票……什么都凭本、票供应。可草原上的干肉条、奶制品尤为珍贵，保你有票也买不到。为了两家婚礼桌上都有奶制品，王婶老两口把羊群交给张志强，起早贪黑挤牛奶，熬牛奶，做奶酪，晒奶酪……把家里储存的牛、羊干肉条与晒得半干的奶制品统统装进一只大提包，让小两口带去老家。
　　“少带点儿，吃个稀罕行了。婶，你也知道，路上要走好几天，坏了多可惜啊。”李红说。
　　“晚上住旅店的，记得倒出来晾，婶去年回老家，奶酪还没这干呢，一点儿都没坏。呵呵……”
　　“可我们都拿走了，家里吃啥呀？”何青有些不忍。
　　“只要勤快，草原上有的是，还怕饿着我们？闺女婚礼，我俩没时间回去，带些东西还不应该？”
　　儿子何青终于结婚了，最高兴的是他的父母。这孩子打小就有主见，看上的姑娘不用说，肯定是百里挑一。美中不足的是，儿子在电报里就定下喜日子，时间上有些紧。所以，没等小两口回来他们就扯布料、做新装、布置新房……好在亲戚朋友都来帮忙，结婚被褥早已准备好，省了不少事儿。那真是人人喜气洋洋，个个不可开交。
　　人逢喜事精神爽，李红的婚事，可把她爹给乐坏了，想想红儿终身有靠，找到理想的女婿，李父做梦都在笑。加上李红哥哥已经回城上班，真可谓双喜临门。李红舅舅、舅妈与刘芸秀父母听说后，都帮着做准备，通知亲戚、朋友，将酒席安排得即妥当又适宜。
　　听到消息后，赵青山夫妻尤为兴奋。想想插队这几年，只付出的老班长何青终于有了收获，且如愿以偿，与心爱的姑娘结为夫妻，两口子激动地几乎一晚上没合眼。已经任中学语文老师，兼班主任的小冯，因教学紧张，不能请假而不得不缺席，遗憾得直抹眼泪；赵青山可管不了那么多，拉上能说会道的同事、好朋友任远一起，在领导那里软磨硬泡，先后请了两次假。先是赶到何青老家，代表娶媳妇儿的男方，忙前忙后招待来宾，坐夜车回去不误第二天上班；然后，准时去了李红老家，代表嫁闺女的女方，跑前跑后接待亲朋，当天下午就返回。
　　这样的好事儿，刘芸秀也高兴。想想一起长大，一起读书，一起插队的好朋友李红虽没回城，幸运的是柳岸花明终于觉醒，与王明清分了手，找到理想的归宿。只是感觉，事情转变得有些快，有些突然。李红结婚时候，刘芸秀还在盟里工作，提前一天与未婚夫回到老家，参加李红的婚礼。
　　刘芸秀对象也是个大夫，身材、相貌看上去都不错，他与何青一见如故，性格也相投，很谈得来。芸秀于那年元旦结婚，婚后双双调回城里。这是后话，暂放不提。
　　参加工作的小吴、小张、小李得到消息后，从不同的城市赶到何青的老家，见证了他俩的婚礼。
　　老知青张志强还在草原，他与何青夫妻一路相随，同天离开草原，同天回到草原。
　　草原知青相逢，欢聚一堂，你一句我一句地，说不完的草原故事，道不尽的深情厚谊，屋子里，时不时传出笑声来……
　　何青、李红喜结良缘，大家都来祝福。可是，王明清呢？他可是草原知青，就没来参加他们的婚礼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