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三章：要学会坚强

　　而更不好的消息还在后头。傍晚，又有同学来告诉我，说是李琳的妈妈也被街道专政队抓起来了，也到我们学校门前来游街呢。我听得说又关切地下去看。
　　大操场上围着一堆人群，居委会里抓的大都是一些妇女，也有个把男人。现在学校也有一伙人围在那里看，因为我到过她的家，我在远处望了一望，就能认出来，其中有个四十几岁的妇女被挂着牌子，低着头站在那里。还老远的有人也认出了她，那些女同学指指点点地在悄悄地说：“你看，这是李琳的妈妈，李琳妈妈也被抓起来了。上午她爸爸被抓，下午又抓她妈，李琳的爸妈都叫抓起来了，想不到李琳父母都是‘黑帮’呀！”这些大概都是学校家属区教工子弟；也有同学说：“这很难说，现在好从坏人也弄不清楚了，校长书记都成了黑帮呢，到底谁是真正的黑帮也搞不清楚了。”
　　我看看现场，幸好李琳和她的妹妹李珑和弟弟李海此刻不在这里，要在这里不知会有多尴尬多难过呢。我不想在这里多待了，想到连里去看看李琳，安慰安慰她。可是我跑到五楼她们的高三年段课堂却找不到她。我想也许李琳已经知道了，在角落里躲避起来了？或者回家去了。
　　我想到李琳的爸妈都叫抓走了，她家里一下子连一个大人也没了，都剩下一些孩子们，就算李琳最大了，也就是说这个家就靠李琳了。李琳小弟小妹一大堆，她又要到学校来参加运动，还是个连长，还要广播，这下子她怎么应付得过来呵！而最重要的是她从来没当过家，一下子家里没有了一个大人了，这叫她怎么撑持这个家呵！她会不会煮饭，会不会洗衣裳？而最主要的是她的心理创伤，好好的一家人，突然父母都被人家抓走了，换谁也会心理崩溃的。我想着李琳的情况，我想找到她安慰她一下，可是一时里竟找不到她。我于是不管手头有工作，继续到处找她，我到五楼的连部没有看到她，我又到广播室也没有看见她；又路到楼下各处都转了一遍，也没找到她。
　　直到第二天下午，当我再到六连的教室里找，总算找到了她。她坐在她们班级的教室里课堂最后面她自己的坐位上，有四五个她要好的女同学正坐在她的周围，和她说着什么，大概是在安慰她。见我进去就一个个向我打个招呼走了。大概她们知道，工宣队指导员有事找她谈话呢。
　　“同学们坐嘛，你们坐嘛！我没有什么事。”我对她们说。但是同学们望望我和李琳一下还是走了。因为她们知道，她们安慰不了她什么，工宣队老张来了肯定是知道她爸妈的事情来做她工作的。也许她们认为我的话会比她们这些同学们更有力一些。
　　可是我此时一见李琳，一时我自己感到既惭愧又无奈，感到自己也没有什么办法好帮助她和安慰她；而且她爸爸是航校的人，是航校造反派抓的，更想不出来一点干预的办法。只想对她说：她爸妈决不会是坏人！决不会是什么特务。以后一定会弄清楚的，叫她们姐妹现在心里不要太难过。因此我现在无论如何得要好好安慰她一番，叫她挺住。
　　我看大家走了，叫了一声“李琳”，感到惭愧地无奈地望了她一眼。真不知如何对她说现在她家里发生的事情。
　　还是李琳叫了我一声老张，立起来望了我一下，仍和以前一样有礼貌地向我点了一下头，但我从她的眼神中看出了她的委屈痛苦和自卑的神情。当我在她的对面的另一桌课桌椅上坐下来，我叫她也坐下来关切地望她的时候，她把眼睑垂了下去，望着她面前的红色的毛主席语录本，自卑地低下头去一语不发。
　　“李琳。”我又叫了她一声对她说，“你爸爸决不会是一个坏人！那天我和方恩泽来你家家访过，我见过你的爸爸，我和你爸爸谈过话。我感到你爸爸说话很真诚，待人很热情，是个光明磊落的人，像这样的人决不会有什么问题的。在这时候你一定要挺住！要经得起打击！我相信你父母的问题以后一定会搞清楚的。”
　　她轻轻地嗯了一声，微微地点了点头，咬着嘴唇皮眼泪却不听话地一下子涌了出来，赶快摸出手帕别过头去。
　　我说：“家里没有大人了，这两天你成了当家人了。你不坚强一点，你的弟妹们谁来照顾他们呢？”她听我这么一讲，眼泪在她眼框里打转，她不让它落下来，点点头说：“老张，我会坚强的。李珑和李海都大了还懂事，就是我小妹，她夜里一直跟妈妈睡的；如今妈妈不在家里，晚上睡觉时她一直哭着要妈妈，我抱着她睡她还是哭，哭得好伤心！她一哭李珑和李海也一起哭起来，我也禁不住就哭了。”
　　我听了心里也很难受，觉得想不起什么话来好安慰她。这种亲人离别的滋味我也曾体会过，但我的离家和亲人相别又和现在李琳与她们爹妈突然被人抓走不一样的。再说他们大都是孩子呀。
　　李琳一会止住了哭声，悄悄地用手帕擦干了眼泪，我又安慰她几句。觉得自己也不方便老待在这里，怕一些对立面的同学看见了，又去告诉队长顾国靖多是非，在这里无非也只能安慰安慰她，却无能力帮助她父母出来。因此我对她说：“如今你爸妈都不在家里，屋里三个弟妹要靠你照顾，你回家要烧饭，要洗衣裳，连里没有什么活动时，你可以早点回去，早上迟一点来也没有关系的。连里有啥事情有我呢，还有王仁；再说正在清队，主要搞教师，搞干部的事情，学生也没有什么事情，你尽管在家里多待一会好了，多陪陪你的小妹妹。”
　　她垂着眼睑感激地点点头，看我立起来，要走的样子忽然她犹豫地叫住我。
　　“老张……”
　　“你有什么样话要说？”我转过身来
　　她低着头眼睛看着地上对我说：“老张，你们还是把六连连长重选一个吧……”
　　“那为什么？你不是干得好好的吗？”
　　她摇摇头，手弄着她的衬衫边自卑地说：“我这样情况，你也看到了，还怎么再当连长？你还是请大家再选一个的好，或者就叫王仁当连长，另外再选一个副连长。我就不要当了，省得人家提出来时再改选就被动了。”
　　我对她说：“你别胡思乱想！你父母的事与你有什么相干？你别去管人家怎么说，你连长还是要好好的当。”我又想起这两天的广播声这么的忧郁，对她说，“广播员你也得好好的当。这几天我怎么听你在广播讲时声音也不对头？不像以前这么响响亮亮的，现在你的声音好像提不起神来，底气不足似的。”
　　谁知她听到这里，又低下头去声音低沉地说：“老张，我想我也不能再在广播室了，广播员你也另选一个人吧。”
　　“啊——”我张口愕在那里，“这是为什么？有人讲你了吗？”
　　“讲是还没有听人家讲过，我想迟早人家会提出来的。我爸妈这样情况，我不适合再在广播室里了。”
　　“你这是胡思乱想！是自卑思想在作怪！再说我相信你爸爸绝对不会是怀人，他不会是什么特务，你不用多担心！连长你得好好的当着，学校的广播员你也得好好当着；再说你爸妈是你爸妈的事情，与你无关。我们学校你没看到？抓了这么多人，难道你也认为个个都有问题的？也不见得吧？不见得，那就是说有待以后水落石出才能见分晓。你不要想得这么多，不要这么悲观。”
　　“不是我悲观。老张，现在人家看见我的眼光都怪怪的。他们嘴里不说，但是我心里明白，他们现在是怎么想的当然我也不知道。但是我觉得我还是自觉一点早点辞掉的好。”
　　我听了后说：“现在有些人，以极左的面目出现，来鼓动许多不明真相的学生造反，把矛盾扩大化。把不得把政权搞乱，把把学校搞乱，把老师都打倒，把社会都搞乱，领导靠边了，老师都抓起来了，这样他们才能乘乱打劫，达到他们篡党夺权的目的。你现在把连长让掉，把广播室也让掉，那正好中了这人些人的下怀。当然许多学生也是被他们利用的。你要什么都不管，正是在帮他们的忙，你知道吗？现在政工组是我在管，我没有叫你辞掉，别人没有这个权利撤你的广播员资格！你一定要经得起考验，经得起打击！”
　　我说到这里，顿了一顿眼睛直视着她提高声音对她说：“你连长也不当了，广播员也不做了，让人家以为你家父母真有问题了。越是这样的时候，越是要挺住！李琳，你要学会坚强！要挺起胸膛，要继续参加学校的一切活动，当没有事一样挺着，该做什么还做什么。”
　　听了我的话，李琳的眼里含着泪水，感激地望望我。她似乎觉得我不是一般工宣队员在和她说话，仿佛是一个兄长在她碰到困难的时候在热情地关怀她鼓励她，她再不说什么了。
　　这时我继续对她说：“你要坚持下去，把连里的工作做下去，把广播员也做下去，工作也会使你少想心事，分散你的忧愁。要不你现在什么都不做了，什么工作都没有了，一个人在教室里愁愁闷闷地待着，你就会觉得更苦恼？”于是她抬起头来对我说：“好吧，老张，我听你的话，暂时再坚持一下，等人家提出来到时候再说。”
　　我看她想通了，就高兴地鼓励她说：“这就对了！继续好好的干！不要多想！时间会解决一切的，总有一天好人坏人都会弄清楚的。时间和历史也一定会还你爸妈一个清白。我还有些事，先走了。时间不早了你也回家吧，现在暂时你是当家人了，你弟妹在家等着你去买菜烧火煮饭呢，你也早点回家吧！”
　　她默默地点点头站起来目送着我说：“那老张，我听你的！等下我就早点回去了。你走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