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二章：跨校示众

　　王仁离开我以后，去找他的同伴们商量，转达我对他说过的话。他的伙伴们听了跳了起来说：“这是什么工宣队长！狗屁工宣队长！他把黑帮当作好人，反把我们当作坏蛋了，有这样的工宣队长吗？姓张的工宣队付队长简直比老保还老保！要把走资派牛鬼蛇神都放出去？简直是复辟！是资产阶级反动路线的重演！想把他们放回去？我们红卫兵这几年辛辛苦苦，斗黑帮批黑帮不就白斗白批了吗？不行，不能听他的！”
　　芦芳又说：“我早就听说了，张家良这个人是个老保，他在厂里就是老保，还是个大老保！保党委、保书记、保厂长，听说他还是当年厂里的御用组织——文革办主任。这样的人怎么好来当工宣队付队长！”
　　另一个造反派的学生说：“人以群分，物以类聚，这话一点不错。你看他一来李琳他们就和他粘在一起，姓张的也指名选她当连长，简直臭味相投！李琳和他在一起总是有说不完的话，听说张家良还和高一的工宣队，那个泉州人去李琳家里访问过，对资产阶级学术权威这样崇拜就大有问题。”
　　“现在我们学校斗批改怎么办？清理阶级队伍难道就让他半路夭折了？听姓张的，再把这些黑帮放回去，清队就甭搞了！”
　　芦芳说：“跟着姓张的你别想把事情办好，上次去抓人，我们本来按计划那晚是要把那个姓魏的臭婆娘也一起抓来的，结果因为姓张的在那里，我们都把那个臭婆娘绑好了，硬是叫那个姓张的把她保下来了。说什么把她们两个都抓来了，没有一个弄饭的，孩子们怎么办。你看，那个姓张的尽为黑帮们着想。有他在，你想抓人斗人就甭忖！”
　　王仁刚刚被我说服的思想这时又动摇了，他见大伙反对就说：“那怎么办？我听说姓顾的队长和姓张的也蛮有看法的。听说顾队长当年在厂里是造反派，他会支持我们的，要不我们去找找顾队长怎么样？”
　　“对！我怎么没有想到？顾队长和我们的观点是一至的。我们去找顾队长！反正我们辛辛苦苦把黑帮们抓来了，不能让姓张的再放回去！”
　　说话间王仁就和芦芳等一些革命造反派的同学一起来到工宣队找顾国靖。可是工宣队办公室里没有找到，有个同学说我刚才看见顾队长好像到侨生宿舍楼去了。他们于是就到海边的南薰楼侨生宿舍楼去找。
　　他们来到男侨生房间，看见一个男同学问：“工宣队顾队长有没有来过你们这里？”那同学爱昧地笑笑说：“顾队长我们这里从来不来，他要来一般总到女生宿舍那边的。不信，你们去看看，看他在不在那里？”
　　在这之前王仁也有耳闻，他有点不大相信，于是听从那个男侨生就到女生宿舍去找他。他们来到女生宿舍楼的二楼楼梯边的一个宿舍门口，果然听得里面有嘻嘻哈哈的男女说话声和笑声。其中听到一个低沉的男人声音，还真是顾队长的声音。王仁和芦芳也不敢贸然闯进去。他们知道，这些女侨生都是从东南亚来，很怕热，在宿舍里天气稍为一热就不好好穿衣服，都喜欢脱衣裳，穿的只剩下一件汗衫背心；有的甚至只戴一个胸罩，下面有的干脆就只穿个小小的三角裤，所以王仁也不敢走进去。走进去碰到她们会很尴尬，他立在走廊边叫：“顾队长，顾队长在吗？”
　　听到外面叫顾队长女生们笑声停止了，听再叫一声时顾国靖不高兴地走了出来。看见王仁和芦芳，皱起眉头大声地问：“王仁，你有什么事吗？”
　　王仁看见他果然在这里，自己反而把脸红起来了：“顾队长，我们是有些事情想找你谈一谈。”
　　顾不情愿地来到楼下，不耐烦地问：“你们有啥事情找我？”
　　王仁把刚才张家良与他谈的要把黑帮们放回去的事情向顾国靖加油添醋地一说，气得顾国靖大发雷霆地说：“啊！那还了得！你们怎么能听他的？不行，不能放！这整个是复辟倒退！我刚刚听他们侨生说，说是航校这两天也正在清队，我听说李琳她爸爸是航校的教导主任，又是从香港来的，这次肯定逃不过了！要不这样，我们叫航校的专政队在他们把黑帮们抓来游街的时候，叫他们也到我们学校里来转转，让李琳姐妹兄弟和哪些老保同学们也看看她们爸爸在航校是什么样子的人，也让张家良重新认识一下李琳的父亲，让他看看李琳的爸究竟是一个什么货色！叫他口服心服！”
　　王仁想到当时成立连队时李琳当了六连的连长，自己当个副连长，李琳压在他的头上就有气，他忙表态：“嗳，顾队长，这个办法好，这是一剪双雕呀！这个办法我赞成！我这就到航样去找找当年我们的红卫兵老战友，他们有好几个在专政队，我想他们肯定会帮忙支持我们！”
　　“王仁，那你快点去！”
　　“那好，顾队长，如果他们答应，到时候我就叫他们带着航校的黑帮们到我们育美中学来游街，带着李琳的爸爸过来。”
　　顾国靖说：“好的，我去告诉革委会，叫大伙都来校园里看。”说罢他见王仁他们走了，他又回到女生宿舍去了。
　　
　　文化大革命运动的各个阶段的运动，各地各单位虽不一定同一时间进行，但只要一个单位一开始，别的单位看样，也会互动的。当育美中学清队开始，育美学区其他学校也先后开展起来。在育美中学清队一礼拜之后，育美航海学校也开始进行清队运动。
　　当王仁来到航校的时候，他们正在酝酿抓人呢。听得王仁讲到他们的姓李的教导主任，打不打算抓，航校的革委会和清队小组还没有酝酿成熟呢。王仁说，我们学校里的走资派和当年的那些资产阶级学术权威早就抓起来了，你们行动已经晚了。航校管保卫和清队的一个委员说：“要向你们学校学习呀。我们也马上要开展了。”王仁说：“好！我们看你们学校呢，你们学校是技术学校，资产阶级学术权威最多，你们对这些人要狠狠地打击一下，看他们以后还敢对学生耀武扬威嘛！你们那个教导主任李维荃有没有抓起来？还没有。你们这次打算抓他不抓他？”
　　“这次肯定要动他。”
　　“对，像这么老资格的资产阶级学术权威不抓还抓谁？”
　　“我们要抓的。”那个头头说。
　　这时王仁靠弄他的耳朵说：“你们把他抓起来的时候，能不能让他们到我们学校来转一转，他的几个女儿原来是我们的老铁杆老保，过去在我们学校里可神气啦。他的大女儿又是我们学校的团委委员，又是班里的团支部书上，还是学校的广播员，到现在在工宣队的包庇下还当还当着我们六连的连长；他的二女儿李珑还是三连一个排长，工宣队还对她们俩俱姐妹都很看重，上次还到她家里去访问。如果你们把他抓起来了，到我们学校来游一下街，也好让他女儿的同学看看，给她们一些影响，看她们的爸爸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李琳和李珑又是个什么样家庭出身的人！”
　　“嗯，王仁，好，顺便到你校去游一下街这不成问题！是啊，我们不但对姓李的，对其他一些走资派和资产阶级学术权威这次也要狠狠地刹刹他们威风！”
　　“好！我们看你们的！”
　　
　　王仁去航海学校访问过后的第三天早上八九点钟的时候，我们正在二楼工宣队办公室开会，听得楼下一阵吵嚷声，“当当”的敲着破锣声。住在对面学生宿舍的学生们都拥下去看，我们也好奇地跟下去看看，是什么人什么事情，来我们学校吵吵闹闹的。来到下面大操场，只见十几个戴红袖章的航海学校学生像赶羊似的一人牵着一个挂着牌牌的低着头的人赶到育美中学的大操场上。原来是育美航校的学生带着“黑帮”们来育美中学来游行了。有人看见李琳的爸爸也被赶在育美校区大操场上示众呢。我听了不由得为之一怔，我关切地不相信地挤过去看。
　　当我下来到操场上时，在排着一长队的挂着牌子的育美航校的“黑帮”队伍时，我走过去一眼就看到了李琳的爸爸，因为他的个子特别高大。当我看到他低着头站在那里，他面前挂着的一块大牌子上写着：“香港特务、资产阶级学术权威李维荃。”照样在这两个称呼上还打了两个红叉。所谓资产阶级学术权威我原来就知道的，可是现在又增加了一个“香港特务”的头衡。
　　这时李琳的爸爸微微抬一下头，一下子就看到了我。他一看见我，就羞愧地低下头去了。我感到太意外了，怎么航校的抓起来的人也到我们育美中校来示众？这是什么意思呢？这时我见王仁也拥在队伍旁边，高兴地看着大航校的黑帮们笑着。我问王仁，这是怎么回事？王仁说，这是因为这些资产阶级学术权威影响大，所以让他们到各校也来展示一下，让育美学区都知道，扩大影响，更大范围把他们搞倒搞嗅，搞得永远没有人去理他们。永远没有他们的市场，永远没有出路。我听了不以为然地摇摇头。
　　说话间只见许多师生都拥过来看航校的黑帮们，人们拥拥挤挤地走到航校的“黑帮”们面前，指指点点地说：“呵，航校也动起来了！”
　　“嗯，他们黑帮没有我们学校多。”
　　“人家学生少老师自然也少嘛。”
　　“也不少了，你看有二三十个呢。”
　　“啊，怎么那么多资产阶级学术权威呀，你看挂这种牌子的有十几个。”
　　“那当然罗，人家航海学校教员好多是从水产学院、海运学院、交通大学等大学里来的，教轮机的、教电气的、教天文地理、教航海的，那都是很厉害的人，有许多还是从国外来的。听说李琳的爸爸在香港时就是个国际船长，他通晓六国文字。”
　　“嗳，怪不得资产阶级学术权威那么多。你看，还都是一些老家伙！”
　　有人认识李琳爸爸的，大概是住在教工宿舍里的老师的教工子女。他们议论纷纷。
　　“看，那就是李琳的爸爸！”
　　“哪一个？”
　　“那个个子最高的，鼻子也很高的面孔有点像外国人排在最前面的那个就是。”
　　“哦——李琳和李珑有没有来？她们姐妹有没有看到她们爸爸？还有她弟弟，在初三的。要是她们姐妹看到一定会很难过的。”
　　“这有什么，应该让她们看看，也该杀杀她们威风！过去因为她们爸爸是航校教导主任，她们在我们学校里可出风头啦。校长看重他们，老师也向着她们，三个人差不多个个都当学生干部，姐姐李琳是我们校团委委员，校广播员，现在还当着六连连长，什么时候也不倒，李珑也是高一团支部书记和排长，她弟弟是少先队大队长。现在完了吧？”
　　“也不一定，人家工宣队对她们印象可好啦，听说姓张的那个副队长和高一那个工宣队员还到她家里去访问过。”
　　“有什么用，姓张的又不是他们航校的工宣队。”
　　“别讲了，你看张队长也在那里看……”
　　我听了叹一口气，心情沉重地回到工宣队队部。心想，此刻李琳姐妹知道了她们心中不知会多么难过，她们一下子肯定接受不了的。她爸爸好好的教导主任，一下子变成了被打倒的资产阶级学术权威，还说他是香港特务。据李琳当时讲老爸讲资产阶级学术权的称呼，学校的学生是早就给她爸爸挂上了，但没有把他挂牌示众，现在学校正式把他亮出来了。要命的是还把她的爸拉到我们育美中学来示众，看刚才那些学生在悄悄议论，幸灾乐祸的。其他同学们会怎么看待她？现在她当着六连的连长，肯定会影响她的威信，她原本已经意识到了会有这一天，所以她当时推推托托的不愿当连长。这一下她会更自鄙了，在六连同学中说话人家还会听她吗？她会感到自己都抬不起头来，她今后还怎么工作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