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严冬（5）

　　每天早晨，林枫都会和晏子初坐上小车，从市内一起出发来上班；公司因为停产，绝大多数员工，特别是顺宁当地的员工，都已经放假，每天只有三十几个人，在公司上班。除了偶尔有些办公室业务外，更多的闲暇，林枫就是上网聊天。林枫是个很容易知足的女人，只要安定，在哪里都一样。但她清楚，自己能够留下来不放假，很重要的原因，是晏子初。恰恰相反，晏子初依旧很忙，财务工作一天都没有减少，汇算清缴，整理去年的账务，时不时总部会来电话或者人，询问汇丰公司的日常管理。政府部门的各种年报表，让他有时忙得团团转，往日有小童在，一些工作还是能委托给她来解决的，如今自己一个人支撑这么多事情，虽然没有耽误过工作，但每天下班都觉得特别累。
　　今年冬天的雪下得特别勤，而且气温非常低，一场接一场，让三十几个人收拾一万多平的厂区，尽管可以用铲车，但个别角落里，则完全是人工清理，辛苦自不用说，更多的是，往日热闹的厂区空旷起来，让这些人非常的寂寞，特别是慢慢长夜，很多留守的人，渐渐显得消沉和落寞。
　　邱萍萍却很自在，闲暇时间多了，每天都和朋友们电话粥，更让她高兴的是，她和佟正兴的女儿佟琪成了朋友，佟琪在父亲的光环下，承包了鱼塘，养了大货车，每个月给汇丰公司拉货，按月收取运费。汇丰公司原来规定，运费两个月付一次，但佟正兴却按月要运费，汇丰公司也答应了，更离谱的是，有一次拉货物的车辆翻了，按规定应该赔偿货物款，但佟正兴一个电话，汇丰公司不但没要货款，而且依旧付了运费，个中原因，大家都是心知肚明。
　　邱萍萍原来做经理的时候，佟琪总来找她办事，两个人渐渐成了朋友。佟正兴待邱萍萍很好，经常请她和女儿吃饭，询问汇丰公司的一些事情，邱萍萍说了很多事，以至于汇丰公司的风吹草动，佟正兴都了如指掌。
　　晏子初原来以为，公司停产，一些外面的事情少些，但每每下大雪，佟正兴就打来电话，让汇丰公司出铲车，帮助村里铲雪。晏子初开始说没有司机，佟正兴却直接说谁谁可以开车，让晏子初很下不来台。碍于当初佟正兴帮助面子，晏子初让铲车出去了。晏子初认真想想，觉得是邱萍萍搞的鬼。邱萍萍不仅和佟琪走得很近，而且有一次无意中说出，自己和市消防局的人很熟，谈起当初汇丰公司办消防检测手续时，花的钱有些多。这让晏子初十分震惊，当初是他和郑总办的消防，给个人很多好处，本来很隐秘的事，因为郑总离开，一些工作要和接手的邱萍萍说明。如今让邱萍萍说出去，难免会出现隔墙有耳的后果。晏子初非常生气，警告邱萍萍几次，两个人不可避免地发生矛盾，晏子初批评邱萍萍公司什么事情都往外说，邱萍萍则不服气地说晏子初要担当领导职责。总部得知后，出奇地对晏子初批评，说没必要计较，当领导要大度。责难之下，晏子初有些委屈，更有些心灰意冷，冥冥之中，感觉到，自己对于这个企业不过是一个过客……
　　因为工作的原因，方芳经常打电话给晏子初，后来彼此加了QQ聊天，开始时是了解这个企业的情况，后来，因为在一个城市上的大学，从往事回味，慢慢涉及到各自家庭生活。晏子初习惯在QQ上发表些说说，方芳看了觉得非常有内涵，继而对于古典文化的喜好，两人的共同话题就多了许多。每每和方芳交谈之后，晏子初感觉到很轻松。但家里的事情，却让他不得不沉重起来。
　　一直答应去省城，给木子父亲看片子，但迟迟没有去。木子有些生气，说病不等人！晏子初想来想去，决定去一趟省城。无意中和方芳说起，方芳说她认识省城医大的一个教授，同时也要去省政府办事，正好搭他的顺风车。晏子初和木子说起，木子非常高兴，早早去父亲家取来片子。
　　第二天，晏子初早早来到方芳家楼下，方芳刻意收拾一下，显得年轻而且俏皮，背着包就上了晏子初的车。晏子初上下打量她几眼，笑着说：“说你是局长，真没人相信！”方芳咯咯一笑，说：“是啊，现在政府经费紧张，我都成蹭车一族了！”杨阳前面开车，晏子初拿着X光片，坐在后面。省城离顺宁也就四十多分钟的路程，两个人在车上说着今年的的雪很大，天气也冷，间或几句玩笑话，不知不觉就到了。临下车时，方芳很热情的给他一个省城医院教授的电话，联系好后，就在省政府附近下了车。晏子初在车里喊道：“办完事接你！”
　　晏子初到了医院，里面太多的人，还好方芳的电话起了作用，找到那个教授后，教授没说什么，就领着他到了一个对口专家那里，门口排着长队。教授径直走了进去，晏子初跟着过去。门口的人私语几句，晏子初很清楚说什么，当年自己也和这些人一样，排着队给父亲看片子。专家是个白头发的老者，抽着铁盒中华，很热心地接待晏子初，看了几分钟片子，平静地说：“肝癌！”晏子初脑袋“嗡”的一下，这种场景，如同几年前自己给父亲看片子一样，晏子初不喜欢上医院，父母的病逝让他对医院有种恐慌，以至于每年的体检，都是下很大决心才来参加。
　　晏子初定定神，说：“大夫，您看看，还能救治吗？”专家说：“已经是晚期了，扩散了，手术是没有必要的。如果药品对症的话，还可以延长六个月寿命，否则，也就是两个月的事。病人现在吃饭怎么样？”晏子初说：“吃不了太多！”满脑子是元旦去木子家，见到木子父亲憔悴的样子。一旁教授说：“看来，已经没有必要救治了，生老病死，人之常情！回去准备，准备吧！”专家却笑着说：“春节是没啥问题的，也不会发病，可以买些中药吃吃看！”
　　晏子初没有停留太久，谢过教授，出了专家门诊，赶紧给大哥打了一个电话，说明专家的诊断意见。大哥沉默良久，平淡地说声回来吧，甚至药物都没要让买。晏子初心里很急，他不想就这样，又打电话给木子，木子听了后，那边“哇”地大哭起来，好半天才稳定下来，让晏子初按照专家开的方子，买些中药来。
　　大街上车水马龙，往来的人群，匆匆忙忙，高大的建筑物到处都是，让人有种压抑的感觉。晏子初心情非常糟糕，多年来，一直把岳父当成亲父亲看待。虽然在生活里，岳父就是普普通通的工人，没有文化，平日里的交谈也就是家长里短，或许对自己没有多大帮助，但亲情就是这样悄无声息地根深蒂固下来。
　　方芳办完事后，将近十一点。晏子初已经在附近等候，方芳见他脸色很恍惚，就知道事情不太妙。晏子初想请她吃饭，方芳推脱说班上忙，晏子初也是一点胃口都没有，就让车就往顺宁回了。
　　晏子初看着窗外的风景，耳边掠过的风声，让他心情很压抑。方芳忍不住问是不是情况不太好，晏子初点头说是，没有说太多。方芳看他有些沉闷，有心再问候一下，又觉得不妥，只是简单安慰几句，也一样沉默起来。杨阳很奇怪车上两个人不言不语，尽管肚子很饿，还是正常开着车。
　　下午一点，车到了顺宁。晏子初直接回了家，让杨阳把方芳送回区政府，临下车时，才不好意思地说：“今天真抱歉，心里不太好受，改日吧，一定谢谢你！”方芳微微一笑，说：“不必这样，你别太难过了，好好安慰家里人。有时间我请你吧！”晏子初感激地点点头，然后径直让车送自己回到家中。
　　晏子初打开了门，木子红肿着眼睛走出来，抱住他，又是一阵痛哭。晏子初安慰好半天，待木子平静地坐下来，晏子初说：“爸爸的病不能告诉妈妈，心情好些，对爸爸有好处！一会我们一起去你家，记住，不能流露出来，包括告诉你大哥大嫂，都不能和爸爸妈妈说！有时精神力量更强大！”木子用力点点头，她知道晏子初那些痛苦的经历，让他变得成熟起来。
　　晏子初虽然表面很平静，但今天的楼梯感觉特别难走，他一直想着父母往事，生离死别确实是人世间最痛苦的事情。木子父亲很舒服地坐在沙发上，已经肿胀的双脚泡在盆里。妈妈正在给他加热水，当着刚刚进来的木子和晏子初说：“男怕穿鞋，女怕带帽！老木头，你可摊上事了！”虽说是玩笑话，但木子夫妇还是心头一颤。晏子初说：“上午我去省城医院了，找专家看的片子，没啥事，年轻时劳累过度，年纪大了身体有些发虚，脾胃肝胆失调，专家给你开些中药，让天天喝，开春就会好的！这是我开得中药，一会熬给爸爸喝！”爸爸妈妈听得都很认真，满是期待，进而面色开朗许多，妈妈直接问木子药多少钱，木子说不用了，又对爸爸说：“爸爸想吃啥，你就给做啥，补身体很重要！”爸爸听了，呵呵一笑，说：“你妈就是抠门，我说我这次有病，看来要花钱了，她还埋怨我干嘛有病！”妈妈笑着说：“本来嘛！没事就偷偷喝酒抽烟，大冬天瞎溜达，你当自己是二十多岁小伙呀！你不有病才怪呢！”
　　晏子初心里轻叹一声，默默走到厨房，准备给爸爸熬中药，妈妈听见声音，走了出来，说：“你不懂熬中药，我来吧！”看着妈妈忙碌的身影，木子眼睛有些发红，晏子初看见，冲她使个眼色，瞧着时间不晚了，就让她去接格格来。
　　木子走后，晏子初过来，在爸爸身边坐下，老人看着电视。头发已经全白了，黑黑的脸膛，眼珠有些发黄。原本强壮的身体，显得瘦弱不堪。晏子初虽然满脸笑容，但心里却是别样滋味，又不能让爸爸妈妈知道，只能强颜欢笑，陪着老人看着戏曲，爸爸看得津津有味，老人喜欢戏曲的热闹劲，里面的内容更是了如指掌，许久，爸爸说：“子初，你班上没事吗？有事你就回去吧！我没事。”晏子初故意看看时间，已经三点多了，然后笑着说：“不用了，今天我不回去了，在这陪您！”
　　爸爸笑着点点头，说：“你和木子结婚十年了吧，呵呵，那天我和你妈说，我们的外地口音，你终于听懂了！”晏子初心中一酸，强笑道：“有时还是听不懂，呵呵，慢慢来吧。等您身体好了，我再和你学。格格有时说话，也带您的味！”爸爸哈哈一笑，说：“木子小时候一口地方话，比我们还严重，后来一上学，就全改回来了！还是普通话好，说的大家都懂！”
　　晚上，大哥和张兰都回来，却不见小浩。爸爸妈妈有些怅失落，张兰亦如往常那样说说笑笑，大哥倒显得心事重重。妈妈问小浩怎么没来？张兰说在姥姥家，看见格格在和姥爷玩，把木子拉到一旁，小声说：“你也不注意些，万一爸的病传染怎么办？”木子说：“子初问专家了，说不会传染的！”张兰半信半疑地看她一眼，大哥这时走过来，说：“从今天开始，给爸爸单独准备碗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