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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夭折求学路

作品名称:山河月      作者:潇秋      发布时间:2020-11-27 13:56:39      字数:6296

  又到周末,张友良急匆匆地往回赶。前几天他听人说张叔的事情已经处理完了,那么张华静就可以回到学校来了。都这么久没来学校,落下那么多课怎么才能补回来呢。进了村,友良先到张华静家,可是大门锁着,等了好一会儿也没见谁回来,他只好先回自己家去。
  妈妈正在给一个小孩子打屁股针,小孩闹得很凶两个大人强按着才完成。小孩哭得青筋暴起,嘴里不住地骂着:“坏医生,烂医生。”
  那年轻的妈妈一边给孩子擦眼泪一边拍着孩子,心疼的样子恨不能针是扎在自己身上。
  友良妈配完药又叮嘱一番,才目送那母子离去。张友良放下书包就帮妈妈整理药品柜,完了后又拿了抹布去抹桌子。妈妈洗了手就要开始做饭。每个周末,儿子回来就是妈妈最盼望的事情了,自从小凤出嫁后这个家就只有他们母子相依为命了。
  妈妈问到:“儿子想吃啥?妈给你做。”
  张友良说:“啥都行,妈你快点做,吃了饭我还要去给静静补课呢。”
  妈妈迟疑了一下说:“友良啊,静静怕是上不了学了。”
  “我不信,咋可能?”张友良说。
  妈妈又说:“孩子,她家欠了那么多帐可咋还呀?她拿啥上学呀?”
  张友良一听就急了,扔了抹布问到:“是静静她爸,妈给你说的吗?说不让静静上学了吗?”
  “那倒没有,不过……”妈妈说。
  张友良抓住妈妈的胳膊摇晃着央求到:“妈,你去给叔和婶儿说说,一定要让静静上学,一定!困难总会过去的。”
  妈妈叹口气说:“孩子,大人有大人的难处,妈知道静静是个上学的料也是个乖孩子,可如今摊上这么大的事情谁有办法呀?以后是以后,可眼前咋过呢?”
  “那就没有办法了吗?妈,你帮帮我,我们想想办法呀!”
  妈妈摇摇头拿起菜篮子进了厨房。张友良一屁股坐到了凳子上,上学的路上只剩下自己一个人了,静静也要退学了这简直太突然了!想着想着,张友良站起来就往外走,妈妈一把拉住他生气地问:“你干啥去?静静刚想通,不哭闹了,你又来添乱,不准去!”他被妈妈硬是拽了回去。
  一天早上张静和妈妈走在乡村路上,母女二人各挎一个大包,里面鼓鼓囊囊装的是刚领来的一批新活。妈妈走得很急她想早点到家,早到家就能早做活。张华静默默地跟在后面,她已经接受了不能上学的事实,爸爸妈妈不容易,刚从这么大的灾难里走出来,又背上沉重的债务真是太辛苦了!所以,她觉得自己理所应当要替父母分担一些。但是一想到退学心里还是苦涩的。没想到人生的道路会在这里转弯,以前和现在仿佛不在一个世界里了。生活,理想,就像一个美丽的肥皂泡都在一瞬间彻底破灭了!
  老张非常感恩,感恩在困难来临时朋友们及时伸出的援助之手,尤其是大刘将他拉出灾难的漩涡。从出事到结束大刘一直在为这件事情奔忙,处处打点,上下周旋。更让他感激的是大刘的倾囊相助,他竟然把留给小儿子成家立业的钱也拿出来给自己。这是亲兄弟也未必能做得到的事情。亲兄弟都做不到的事情,大刘做到了,这不是比手足更亲吗!
  事情过去了,房子也保住了,可欠下的一屁股债就像一座大山压在心头。怎么办?怎么办?他反复问自己。就在他迷茫,困惑,恐惧的时候大刘又一次挺身而出,亲自担保给他跑下来一笔贷款并鼓励他东山再起。老张失去了勇气和信心,他不敢在那一纸契约上写下自己的名字,更不敢按下手印。几天了,这件事让他寝食难安,前进不能倒退不得。
  今天妻子和女儿一早就去邻村的加工厂领活了,走时给他沏了一壶茶放在院里的石桌上。他看着晴朗的天空又钻回被窝,咪了个回笼觉睁眼就到九点。听到自家圈里的猪在“吼吼”地拱圈了这才起床,洗了把脸就去喂猪。
  “呀,茶都泡好了咋不见人呢?”
  说话间来人已经进了院子,不用问听声音就知道是大刘来了。老张拍打拍打身上的衣服走到前院,从口袋里掏出烟盒抽出一根递给大刘。俩人点了火“吧吧”地抽着。
  老张说:“老哥,我还准备一会过你那儿去呢,兄弟我正为难着呢。”
  大刘问:“为难啥?”
  老张说:“你看,借下这一河滩的帐正担心着呢,再贷款我怕……”
  大刘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说:“你的顾虑哥知道,我也是为你这事想破了脑袋。你如果洗手不干了再去做木工,这些帐恐怕到浩浩手里都还不完。咱不能叫事吓破了胆,贷款是有风险看似又压了一座大山,可是只有做生意你才能真正走出困境。”
  老张心思沉重地说:“这个道理我明白,就是没底气,没勇气了。”
  大刘说:“别怕么,是人都有三灾两难的,过去了就没事了。你放心你的事我不会袖手旁观的,以后咱谨慎行事,亲自押运,你就放开胆子干吧,没事的。”
  老张得到这番鼓励似乎有了信心,他扔了手里的半截烟头说:“行,哥就这事了,下午就去办贷款。”
  大刘笑了说:“这就对了,从头再来么!”
  妈妈疾步如飞,张华静跟得很辛苦,进了院子已是满头大汗。看到母女俩额头上被汗水浸湿的头发,大刘问:“这娘俩是干啥去了?热成这样?”
  妈妈看到大刘,就把包往女儿怀里一塞走过去说:“大哥来了,我和静静去加工厂领了些活。”
  大刘问老张:“静静咋没去上学呀?”
  老张拉了个凳子让妻子坐下又倒了杯茶给妻子,然后说:“上啥学呀,供不起了。女娃娃念这些书够用了。”
  大刘说:“这可苦了孩子了,咱静静可是个心气儿高的孩子呀?”
  老张说:“心气高能咋?以前日子宽敞些,就想让娃多念些书考大学呢。谁知道懂下这烂子。算了,就跟着她妈做做活过两年找个家境好点的人家嫁了,好好过日子也是一样的。”
  老张这么不经意一说却让大刘心里震动了。自家二小子虽然念书少了点,但天资聪颖,做生意比自己都精,况且儿子长得也是一表人才。再加上自己家境殷实应该没有问题吧。这两年给二小子提亲的踏破了门槛,只是有两个原因一直搁着。一这小子没有中意的,二大儿媳的尖酸刻薄,处处生事,搅得全家不得安宁,一直以来让他们老两口都很头疼。所以在小儿子的婚事上就非常谨慎了。如果把静说给二小子那不是天赐良缘了吗?自己和老张多年的交情早已超出了手足之情,这桩亲事如果能成他们不就成了儿女亲家了。老张一家自己也是了解的,他们心地善良,为人正直,两家如果能成亲家自然是再好不过了。
  这桩婚事在过去是不敢想的,张家的女儿静静,乖巧懂事,学习又好那可是考大学的料。自家二小子打架闹事,书根本就看不进去,可现在不同了,欣平聪明能干,而静辍学了,两个孩子是在一条线上的,不存在谁高攀谁。大刘在心里盘算着,但他又想,自己费了那么大的劲儿帮助落难的兄弟,如果现在提亲事那不成了落井下石了吗?不行,这件事得从长计议!
  大刘心里剧烈地颤动着,可脸上看不出一丝变化来,张华静的妈妈扎起围裙去做饭,两个男人继续喝茶聊天。老张说:“这娃娃大了出人才,你看欣平这小子小时候那么捣蛋,现在能干的很,做起生意比我们都强!
  “那可不是咋的?你就说去年那件事儿?愣是没人敢要的货,他小子就敢揽下,柴火价收进来没想到一转身就成抢手的了!”
  大刘一听老张说到儿子,更是喜不自禁,他忍不住把这几年来儿子出彩的事情都拿出来说道。说到高兴处,一仰头喝下一口茶说:“这小子,比我能!”
  张华静过来给茶壶里重又续满了水拿了空瓶往回走。大刘看着张华静的背影说:“静静不能老呆在家里跟她妈一样做手工呀,多委屈孩子的!”
  老张说:“那能咋办呢?”大刘说:“这样吧,我托人问问尽量给娃找个体面的事儿做。”
  老张说:“咋能啥事都让你操心呢?不用,不用。”
  大刘说:“你看你,还见外,你闺女就是我闺女。”
  两个男人正说着话,张华静和妈妈已经把热气腾腾的面条端上了桌,大刘和老张的兄弟情也越来越浓。乡下汉子朴实的外表下有一颗滚烫的心,对朋友那是掏心掏肺的,大刘就是这样的人。
  
  第二天中午,阳光透过枝叶的缝隙洒在院子里。
  屋檐下的台阶上,张华静正在穿针引线认真做着手工活,友良在旁边摆弄着一团团五颜六色的丝线。他不顾妈妈的阻拦还是来找张华静,就是想亲自证实那个不上学的传言是否存在?可是当他面对如此平静的张华静却不知怎么开口。他害怕这平静是伪装出来的,害怕自己一开口她就会委屈地流下眼泪来,那该怎么办呢?
  友良没话找话地说了好半天,兜来兜去就是绕不到主题上。把能说的,能想到的都说了实在想不出下文就卡壳了,张华静看到他的窘态,被逗乐了,忍不住笑出了声。
  友良趁机问:“静静,你是不是……”
  “是不是真的不上学了?”张华静看他结结巴巴的样子就抢先说了后半截话。
  友良很诧异,因为她没有自己想象的那么痛苦和沉重,居然还能如此轻松的开玩笑!友良语气有些强硬地问:“你接受了这样的安排吗?放弃了考大学的梦想,难道以后就做这些手工活?”
  这句话一下就刺痛了张华静。她激动地说:“我不接受你有办法吗?你有办法还了那两万元的债吗?”
  “这……”友良一时语塞。
  张华静激动的情绪难以平复,手一抖针刺到了手指上,血一下就渗了出来。友良一把抓住张华静的手,从口袋里掏出手绢就擦。张华静狠狠地抽回,用另一只手紧捏着,赌气地背过身去。俩人都不再说话,只是沉默着。友良很着急,他为张华静的屈服生气。再有一年就高考了她却要放弃,为什么不坚持下去?他也怨自己,为什么就帮不上一点忙呢?两万元两万元,就像一只拦路虎拦住了去路!难道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她这样消沉下去?张友良也为自己的冒失而感到内疚。
  张华静看到张友良着急的样子心里有些不忍,知道他是为自己弃学的事情着急的,他是为自己好的为什么还要对他发脾气呢?她打破了沉默说:“友良,不要再为我的事情费心了,没有办法的。家里都这样了我还上什么学呀?我的求学路,我的理想只能到这里止步了,人不能贪心。”
  友良说:“静静,你不要放弃,只剩下一年就高考了。"
  张华静说:“不用了,我不想让我爸妈伤心为难,背上这么沉重的债务他们都愁死了,我这个做女儿的帮不上忙就不能再添堵。”
  友良垂下了头说:“村里的伙伴都出去打工了,只剩下咱俩上学。现在你又不上了,我也不想上了,一个人还有什么意思!"
  张华静生气地说:“你怎么能这样想?你不是一个人考,你是带着我的理想去考,你考上了我也就考上了,你到了哪里,我的眼睛和心也就到了哪里。所以你一定要走出去,见大的世面,有大的作为!我放弃是不得已,你以为我不想上大学吗?你上大学了我的希望就在,你若放弃我的心就彻底死了!”
  这句话给了友良一股强大的力量,原来静静是渴望上大学的,她没有丢弃理想只是她无法实现了,只能把希望寄托在自己身上。想到这里友良坚定地说:“静静,你放心我一定努力,不会让你失望的。”
  突然间友良觉得身上多了一份责任,他是背负了两个人的理想去冲刺的。为了静,为了自己都得考上大学。“
  星期天的下午友良要回学校了,他帮张华静把最后一桶水倒进缸里后说:“我走了。“
  张华静点点头无限眷恋地看着友良离去,那曾经是多么美好的时光啊!他俩一起走一起回,一起畅想未来;在操场的栏杆下分享一个烤红薯,一块蛋糕……
  可现在这一切都已经成为过去,成为再也触摸不到的过往。友良的身影消失在路的尽头。张华静把目光缓缓收回,投放在那一堆花花绿绿的手工活上,眼泪一下子涌出来模糊了视线。
  贷款下来后,老张又进山去拉木材了。大难之后从零开始让老张如履薄冰,每一趟都亲自押运不敢有丝毫马虎。经历一些挫折和打击后总是让人变得脆弱和敏感,什么事都要亲历亲为这样才觉得踏实。老张经历了创业——成功——失败——东山再起,这每一步都有一个人起着关键性的作用。竭力想帮、倾囊相助,这个人就是——大刘。
  张华静也清楚地知道如果没有大刘伯伯,父亲是无法从颓废状态里走出来的。而大刘在老张的生意步入正轨后却消失了。一连二十多天都没露面,老张很是惦念,不过大家都是生意人多忙碌老张也没多想,打算忙完这一阵就去拜访老哥哥。
  其实大刘消失是有原因的,他在忙另外一件事。先是到乡医疗站跑了几趟想让张华静去那里打杂,学一些本事。医疗站的负责人拒绝了,就在他无望之时却听到镇小学紧缺两名代课教师。这个消息让他喜出望外,在大刘眼里静是个念了一肚子书的孩子,是个有学问的人。不能和那些中年妇女一样做手工活,这样委屈了孩子。二在他们这个小地方能念到高中的屈指可数,不能埋没了人才,当然还有另外一层意思那就是他的长远打算了。
  大刘在办成了这件事情后终于又出现在老张家的客厅里,老张递烟让坐,张华静的妈妈赶紧沏茶.大刘摆摆手说:"你俩都别忙活,先听我说一件事。"
  夫妻俩这才停下一切动作坐下来。大刘才又说:"这几天我一直寻思着,像咱静静这么乖巧又有学问的女娃娃,不能老呆在家里跟妇女们做手工活.太委屈娃了!这不,镇小学缺两名代课老师,我给说了咱静静算一个,你俩跟娃商量下,看娃愿意去不?"
  张华静妈妈惊讶得张大了嘴巴,老张忙说:"哥,我当你随便一说,你咋就上心去办了呢?有啥不愿意去的,这是求都求不来的好事儿!"
  老张对老婆说:"快去把静静叫过来。"
  张华静妈妈赶紧跑进偏屋拽着女儿的胳膊就到了里屋.静好奇地问:"妈,到底啥事吗?"
  老张满脸堆笑地对女儿说:"静静,你伯给你找了份工作,在镇小学教书呢。"
  张华静看看爸爸又看看妈妈不相信地问:"伯,这是真的吗?"
  大刘说:"瓜娃些,伯几十岁的人了,能开这玩笑?你要是愿意去,下星期一就去报道。"
  张华静感觉自己像做梦一般,她不敢相信这是真的。命运为什么总以不同的姿态出现在自己面前。失去了美丽的校园,她痛苦、流泪,把所有心思都缝进了针线里。可是一转眼教师这个神圣的职业又在向她招手;又可以触摸到散发着墨香的书本了。虽然不是坐在教室里学习,而是站在讲台上给一双双求知的眼睛传播知识,这对于她也是充满诱惑力的的,似乎眼前又升起了一缕温暖的阳光。
  她高兴地说:“伯,我当然愿意,我喜欢当老师。”
  大刘满意地说:“那好,让你妈给你准备一床铺盖,下星期一早上,我让欣平来接你。”
  张华静说:“不用,我自己能去。”
  老张也说:“不了,不了,我送就行了。”
  大刘说:“欣平骑摩托车带行李方便,再说,他姨夫就在镇小学当主任,人熟,你去不如他。”
  听了这话一家人便不再推脱也终于明白大刘的神通是有原因的。大刘把要注意的事项和要准备的东西交代好,就离开了,留给老张一家人的是满满的感动和喜悦。
  星期六的下午友良回来了。他走进张华静家的院子,没有见到坐在台阶上手拿针线的张华静。院儿里静悄悄的没有一个人。里屋的门开着他直接走了进去还是没有人,他大声问:“静静在家吗?”
  这时西屋门帘掀开,露出张华静的半个笑脸大声说:“在这呢,快过来。”
  友良进了西屋,看到床上放着已经捆扎好的崭新被褥,旁边放着脸盆、毛巾之类的生活用品。床头的桌子上还有一个鼓鼓囊囊的大包。他不解地问:“静静,这些东西干啥用呀?谁要出远门?”
  张华静调皮地说:“猜猜,猜不到就别想知道。”
  自从退学后张华静总是消沉,不是发呆不理人就是埋头做活,今天竟然这么高兴,让友良很是意外。
  他问:“静静,你也要出外打工了吗?”
  张华静说:“也是,也不是。”
  友良急了问:“去哪?找娟他们?”
  张华静这才认真地说:“去镇上小学当老师。”
  友良脱口而出:“真的?”
  张华静微笑着点点头。友良这才放心,他担心张华静也远走他乡去打工,那自己就更孤单了,他多害怕看不到张华静的日子。
  友良高兴地把书包往椅子上一丢说:“还有啥要收拾的,我帮你。被子我重新捆,你手没劲捆得松。”
  张华静拦住说:“别动,这是我爸捆的,好着呢。”
  友良往墙边的椅子里一坐说:“静静,你肯定是个好老师,这才符合你的性格!”
  说完又问到:“你啥时候去?我送你。”
  张华静说:“星期一,不用送,你上你的学,有我爸妈呢。还有大刘伯,这工作就是大刘伯给我找的呢。”
  友良说:”大刘伯真是一个好人!以后星期六放学我就去等你,咱还一起回来。“
  张华静说:”你别管了,等啥都办好了我就告诉你。“
  友良太高兴了,因为张华静又回到了从前的样子,脸上有了笑容,连说话也欢快了。他在心里暗暗感激那个大刘伯伯,是他让张华静回到了从前的样子,她高兴自己就高兴。
  友良抓起书包一溜烟地跑了,他要把这个好消息告诉妈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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