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作品名称:稼穑儿女 作者:段继明 发布时间:2020-11-21 14:15:21 字数:3299
永民从靠在上墙的琴桌上取下一瓶白酒,正要打开,听德峰“哼”了一声,急忙红着脸默默地放了回去。那是他赶早来时给外父带来的。他还带了三斤猪肉,不过有一半已经在盘子里了。
“永民,打开!”斯英柔声对永民说,然后看着德峰,“爹,今个有肉,你喝点吧!”
永民感激地向斯英笑了笑,说:“就是,姨父您就喝吧!下次我再给您买。”
德峰“呵呵”一笑,点了点头,便正襟危坐起来。
永民斟满一盅酒,双手端着,毕恭毕敬地站在德峰面前说:“姨父,祝您老人家身体健康,大吉大利!”
德峰眯眼笑道:“同喜同喜!”
接着,双手接过酒盅,仰头喝得一干二净,便不再说话,拿起筷子夹了一块肥肉喂进嘴里,细细咂嚼起来。
永民敬过酒,半个屁股坐在另一张椅子上,望着德峰吃菜。
德峰吃了几口菜,端起碗来,把酒桌上的几个菜各样往碗里拨了一些,忽然吃惊地说:“啊,一起吃,一起吃!”
这时,永民才拿起筷子,一边说“姨父您先吃!”一边夹起一小片肉,却不往嘴里送。
德峰满心欢喜,慈爱地看看永民,又望望斯英。
斯英便赶紧过来,也斟了酒双手端在她的父亲前面说:“父亲大人,女儿祝您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德峰接过酒一饮而尽,呵呵笑道:“又不是过寿哩。哎,吃吧吃吧!”
突然,多虎风风火火跳进门来,差点撞到酒桌上,吓得赶紧往后退了几步,披着手惧怯地瞟着永民。他就在永民的学校里上学,见了永民,就似老鼠见猫一样。即使在家里,也从不敢叫永民一声“姐夫”。
斯英怜爱地摸着多虎的头说:“来,我们多虎也给爹敬个酒!”一边说,一边斟了酒,把酒盅塞到他手里。
多虎抖着手,嗫嚅了半天说不出话来。
德峰笑着从多虎手里接过酒盅,喝了酒,说:“我的老虎多有礼数哩!来,给你姐夫也敬个酒!”
多虎一听,倏地面红耳赤,仓皇地瞥了一眼永民,急忙跑了出去。
几个人顿时笑起来。
一会儿,多虎妈端着一碗面、一碗汤进来,放在酒桌上后,便退到门边,笑眯眯地看着永民。
多虎又跟在妈后边进来了,一进门就站在斯英身旁,紧紧抓着斯英的手,低着头不敢朝上看一眼。
斯英再没有说话,一手端着一个碗径直走到酒桌前,往两个碗里各夹了些菜,然后给妈和多虎一人递了一碗。
德峰吃惊地放下筷子,愣神望着斯英。
斯英平静地说:“爹,女儿说句话,你也不要见怪。以后你也把架子往下放一放。如今都啥时代了,男女平等!我们小辈孝敬你,是正该正道的事。可妈也是我们的老人,不说跟你平起平坐,起码不能叫坐在门槛上吧!我说,从今往后,我们家里也立个规矩,你和妈一起端碗,一起吃饭!”
说到这里,斯英也不管德峰是否情愿,斟了一盅酒,对永民说:“永民,来,我们给妈敬一杯酒!”
永民急忙过来,从斯英手里接过酒盅,激动地说:“姨娘,女婿女儿给您敬酒,也祝您身体健康,长命百岁!”
多虎妈顿时泣不成声,也不接酒,只是惊慌无助地望着德峰,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德峰竟然站了起来,大声说:“老婆子,你有福啊!喝,喝,就是十杯八杯,也得喝。”
多虎妈这才哆哆嗦嗦接过酒盅,双手捧着,微微低下头泯了一口,又泯了一口,竟浑身颤抖起来。
德峰说:“老婆子,你从来没喝过个酒。今个,你得喝,全喝掉!”
多虎妈啜泣了一阵,终于,背过身去一口喝干了酒,立刻呛得大咳起来。
斯英急忙在妈的背上又是搓,又是捶。一会儿,多虎妈抬起头。只见脸颊上像涂了胭脂一般,渗出两片桃红,薄薄的没有血色的嘴唇竟也变得红润起来。
德峰看了,不禁目瞪口呆。
这个一辈子俭省吝惜、精明勤快,和他心有灵犀、夫唱妇随的瘦小女人,在他的记忆中,总是面色苍白,一副病恹恹的样子。除了能持家以外,简直算不上是一个女人。后来,就连她当姑娘出嫁时的容貌也记不清了。此刻,竟面带桃花似的,透出一股柔顺的女人味道,叫他不由盟动起一丝怜爱之情。
多虎妈的嘴唇蠕动了半天,总是说不出什么话来。一会儿,眼神迷离,软软地靠在斯英身上。
“爹——”斯英有些惊慌地叫了一声。
“呵呵!”德峰干笑了两下,说,“你妈醉啦!叫她睡去吧!”
多虎妈睡下后,一家人又坐下来吃饭。
德峰自斟自饮,竟喝了多半瓶酒。
饭后,永民说“明天还要上课,我得早些回去”,便骑上自行车捎着斯英和多虎一起回家去了。
德峰把他们送出街门后,回到堂屋里迷盹了一会儿,只觉兴奋不已。出门一看,见日色已经发暗,就径直往东边走去。
不大一会儿,他来到一个街门前。左右瞭了一下后,“嗵嗵嗵”,在街门上用劲敲了三下。
片刻后,街门开了。他也顾不上说话,一侧身闪了进去。
等他进了屋,走在他前头的那个女人已经在炕上拉开了被子。
炕烧得滚烫,他飞快地脱了鞋,合衣钻进热乎乎的被窝,长长地呼出一口气。
那个女人吱吱笑着,骂了声“死鬼还知道来呀”,俯下身在德峰脸上使劲舐了两下,然后忽地把一个烫乎乎的舌头塞进德峰嘴里。
德峰含糊地咕噜了一声“妖精”,就噙着那女人的舌头吮吸起来。
一番云雨之后,他穿衣下了炕,说:“过上一个时辰,拿上两个口袋来。”
那个女人立刻笑逐颜开,也不说话,摇着屁股,走在德峰前头去开了街门。
走出门后,德峰又敲开了西边的一家街门。
开门的是一个小媳妇,理着剪发头,脸色白净,一对松弛的乳房吊在胸前。
“三愣子不在?”德峰沉声问。
“嗯——”小媳妇怯怯地答道,“到青湖去一直没来哩,你知道!”
德峰回身栓上街门,轻轻地叫了一声“我的小乖乖”,伸出两条粗壮的臂膀,把那小媳妇抱起来,迈开双腿急快地向屋里走去。
那小媳妇在他怀里嘤嘤地呻吟着,剧烈地扭动着身子,只是不敢喊叫。
进了屋,德峰轻轻地把她放在炕上,柔声说:“迎兰呀,等事情完了,你就跟上我拿粮食去!”
“我,我害怕!”迎兰把脸捂在枕头上说。
“怕球啥?看谁敢放半个屁!”
“三爷,我是怕三子知道——”
“三愣子?三愣子知道啥了?”
“我怕三子问粮食从哪些来的——去年他就问过我一回!”
“呃——那就给你五块钱!”
“三爷——钱也不敢要!”
“迎兰,不怕!啊,以后还有你的好处——”德峰说着,一把扯开迎兰的衣襟,把她压在炕上,轻轻地吮吸起她的乳头。
“呀,还有奶哩!”吮了几下后,他忽然兴奋地叫了一声,更加用力地吮吸起来。
迎兰无声地流着泪,吃力地翻动着。慢慢地,一只手终于摸到了睡在炕上的婴儿的手。她狠劲一捏,婴儿顿时大哭起来。
德峰被吓了一跳,猛地爬起身,呆望了一阵嚎啕大哭的婴儿,掏出五块钱甩在炕上,头也不回地出门而去。
回到家里,见多虎妈还睡在炕上,他一把掀开被子大吼道:“死下啦!快起来!”
多虎妈吓得一骨碌翻起身,惊叫道:“咋了咋了?”
“起来!”
“我,我头还晕哩!”
“不看啥时辰了,赶紧到多龙家街门前头望着去,一见嫂子出门,就赶紧给我来报信。记着了?”
“知道知道!”多虎妈也顾不得头晕,利麻地披了棉袄,出门去了。
紧接着,德峰拿了一串钥匙,夹着几条驼毛口袋匆忙出了街门。
外面,伸手不见五指,风越刮越大,四处呜鸣,仿佛鬼哭狼嚎。他沿着熟悉的路,很快到了一座庄子跟前,却并不去敲街门,而是拾起一个土块隔墙扔进院子里。
一会儿,隐隐传来门轴转动的“轧轧”声,他便折身向另外一个方向走去,一直走到一座高大的仓库前。
“三哥——”一个女人的影子飘到他的身边。
“把×夹紧!”他低沉地喝道。
那个女人顿时闭住了嘴,大气也不敢再出一口。
时间不大,又有一个人影疾步而来,是队里的会计。见了他们,也不说话,上前取下仓库门上的封条,把它塞进怀里。
德峰轻轻打开锁子,把钥匙递给女人,然后和会计一起走了进去。
女人从外面锁上门,退到仓库门前的埂坡下,趴在地上四处张望。
进了仓库,会计打亮手电。
只见宽阔的仓库地上,堆着几大堆麦子。隐约可见麦堆上盖着封堆的印字。
两人二话不说,张开粮食口袋,非常熟练地往里面装麦子。
直到所有的口袋装满,扎住袋口后,两个人又取过仓库墙角里的木锨,把几个麦堆都恢复到原样。
接着,会计拿起他带来的木印,仔细地在麦堆上盖好了封印。
德峰走到仓库门口,把嘴对在门缝上学了两声猫叫。
片刻后,仓库外面的女人便打开了门。
德峰和会计一人夹起两个口袋,迅速消失在夜色之中。
女人又去锁上门,然后躲在墙角。
一会儿,德峰和会计前脚跟着后脚返了回来,女人便利索地再一次打开仓库门……
最后一次锁上门后,会计从怀里取出早就准备好的另一张封条贴在门上。然后,女人用从家里拿来的笤帚,一路后退着扫去了地上所有的脚印。
沉沉暗夜里,风依然在猛烈地呼啸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