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章 太极拳也能装门面

　　一
　　郭冬宝他们这趟贩狗惨遭灭顶之灾。弟兄三人的心凉了，感到自己微不足道了，似乎不存在了。夜灯初上时他们拖着沉重的脚步，愁眉苦脸地走进了一家特色小饭店。
　　这家小饭店的主人是位曾经在生意场上受过“伤”的人，后来开了这家店是在“舔舐”自己心灵上歪扭的伤疤。
　　店内左面墙上用黄色纸贴着一副对联：“天不管地不管酒管，痛也罢悔也罢喝吧。横批：千愁一醉。”底下的小桌上摆放着一尊弥勒笑佛；另一面墙上也贴着一副名联：“毕竟百年都是梦，何如一醉便成仙。”横批：三杯万事和。
　　郭冬宝兄弟三人在无言的悲苦中一杯接一杯，把盛满痛苦、无奈、失落的伤感一口口咽进肚里，唉声叹气的话语声声道出苦衷，道出天意……从晚上八点一直喝到十点多，一个个喝得趴在桌子上醉了，去梦游风苦雨凄……
　　老板的助手犯愁了，晃着脑袋问老板：“这咋办呢？”
　　这位老板长着一张四方脸，浓眉大眼，黑脸膛，阔嘴巴，上唇留着黑黑的胡须，他松开皱着的眉头感慨不已：“这几个人真够可怜的。去吧，打电话报警吧，让他们家人弄他们回去。”
　　那位助手软了软身子嘀咕：“可，可饭钱还没结呢。”
　　老板一听便火了：“你说啥呀！人心都是肉长的，你也不看看，这种饭钱能要吗？就是他家人过来付钱我也不能要。你小子学着点，我那会儿做买卖……跟他们卖狗有啥两样？永远记住，帮过咱们的人，咱们吃过的亏，一辈子，十辈子都不能忘！下海闯江湖都不容易啊。快快快，打电话报警吧。”
　　那位助手走到吧台前拿起了电话。
　　
　　二
　　第二次贩回的狗死得只剩了五条，它们在铁栅门上无力得爬上爬下看着在院子里打太极拳发呆的姚文国。
　　姜红莲在擦窗户外面的玻璃，孩子在院子里玩耍。
　　姚文国唉声叹气走到房檐下坐在小凳子上，说：“红莲，郭冬宝这下是真完了，谁也救不了他了，神仙也救不了了。就剩五条狗了，这也保不住还死。”
　　姜红莲皱皱眉头叹声嗨气：“快别说他的事了，心乱。看来你现在当兽医不行了，别说治骡子治马，连狗都治不活。”
　　姚文国先是不满地剜了她一眼，继而惋惜地摇着头说：“唉，医生只能治病，还能治命？人命狗命是一样的。鬼缠上了十头牛也拉不回来。这狗都是让郭冬宝活活的热死了。这两年看来他郭冬宝躲不过去，命中有这一劫，趁早，啥也别干在家趴着，干还要出事。”
　　姜红莲停下干活茫然思考着说：“我真不能想象他以后的日子该咋过，钱挣不回来还欠下外债……看来外行干啥都不行呀！红菊跟上他遭罪了。”
　　姚文国又哀叹一声站起来摇摇头，继续比划他的太极拳。
　　姜红莲看着狗圈门前的那几条狗实实地为郭冬宝难过，她又看着姚文国打太极实在不入眼。于是不冷不热地说：“你现在越活越出样子了，电视上演啥你就干啥。人家打太极是演节目的，你想锻炼身体干点活儿不就完了？”
　　姚文国感到刺激后，运动中手脚僵在那里，像是被人点了穴。他愠怒地张了张嘴几次想反驳，但一时找不到合适的词，忍了半口气继续舞动。
　　近来姚文国的生活又添了些小变化。从电视上学会了一些太极拳的打法，又让姜红莲给他做了一条阔裤裆白绸裤子，每天早晨一起来，穿上那条白裤子在院子里开始练习。由于夏天气候热，没穿那件中式褂子，而是穿老头鞋、白绸裤、大背心。他一边练习一边嘴里念叨：“月棍、年刀，一辈子枪，不知这太极拳……”
　　“不知道就别瞎打。”
　　受到老婆的语击，心上划过一绺不舒服。但他还是压了压心里的毛毛火讲出了他的道理：“你，你知道个啥？电视里宣传打太极拳，城里人也在打太极拳，说明这东西好。我告你啊，打这玩样儿的时候就怕分心，完了，今儿白打了。”
　　他说他的，姜红莲就像没听。她依然直戳戳地说：“快拉倒吧。过来，擦玻璃。”
　　姚文国晃动着膀子走过来，眼神传递着一种神秘感，低声说：“我给你说啊，我打太极拳，可不是你想象的随便想打就打……”
　　“呀，不是随便打，你要干吗？”
　　姚文国嘴角托着些莫测的微笑，说：“你是不细心，不注意观察，不信你经常注意看电视，尤其是那些养生之类的活动，那些留着长白胡子的老中医，哪个不会打太极拳？什么意思，秘籍。”
　　姜红莲这下明白了：“啊——我知道了。你是为了名气和神秘才打的。”
　　“哼。”姚文国噘噘嘴从鼻子里哼笑了一下。
　　两人在院子里说话，姚文国十分小心隔墙有耳。他以手势要姜红莲别说话，之后走到她近前悄悄地说：“低声点儿说话啊。你看当今这个市场，无论哪个行业都非常注重宣传，讲究要形象包装，要有自己的名气，说明啥问题，这年头一味靠实干不行了。”
　　姜红莲不解地问：“打太极拳跟你这名气有啥关系？”
　　姚文国抬手挤眼说了一个字：“雅。”
　　姜红莲怪异地睁大了眼，被逗得发自心底哈哈大笑起来。
　　姚文国满不在乎这样的嗤笑，接着说他的：“而且，我认为太极拳和中药一样，对人体都属于调理性的，是个看不见摸不着的好东西。尤其是打太极的时候那种面部表情，像神仙看人一样，似看非看，高深莫测。啥叫吸引力？你这个人太笨。”
　　姜红莲对他的评价一针见血：“你只能搞这些看不见摸不着的东西。”
　　只见姚文国的眼皮叭眨叭眨不停地睒眨，想到了最为恰当的关键所在：“这就叫神秘。到时候练好了，当着外人的面这么一打，别人一看我的这身装扮、动作、表情，不服才怪。那才是我要的中医形象。等会儿啊，我把衣裳也穿起来打给你看，更像。”
　　姚文国转身到堂屋又穿起了那件中式褂子，精神抖擞地说：“你看，我这样给你比划啊。”说罢他抬手挪脚柔柔地舞动起来，不时地还抬手捋一捋没有胡须的下巴。
　　姜红莲闪声失笑起来，说：“我算服了你了。这么热的天你穿上不热呀，快脱了吧。”
　　姚文国停下比划，忍着闷热说：“虽然是热，但我总感觉这才像个真正的老中医形象。”
　　姜红莲又一次揭他的老底：“你这个人就是虚荣顶得，不真实。这是种虚伪行为。”
　　姚文国肚子里又装进了气，他不说话了，憋着劲儿继续打他的太极拳，但刚比划了两下就泄了气。停顿片刻，他虚喘了一口气，压抑着心里的闷劲儿走到姜红莲近前要争出个道理来：“倒不能说穿戴打扮起来就是个好医生，但我弄的这些是必要的，而且我本身就是个好医生。活了大半辈子了，就你揭我的底挖我的肉，有啥意思？”
　　姜红莲点点头仍是实话实说：“就我清楚你。你记着我的话，实实在在做事，老老实实做人，路越走越宽。”
　　“哼，想得太简单。你注意看一下现在那电视，有眼睛的能看见，有耳朵的能听见，那上面经常有假医药广告，弄上个经常出来蹭脸的并没水平的演员，咧开嘴一笑，拉开不知从哪儿学的驾套，然后又像是用人格在保证东西真好。广告费演员挣了，钱老百姓掏了，病还在掏钱人身上。明眼人都能看出来，我更能看出来。能怎么地？骗了一个是一个。假话说了，钱挣了，到时候一抹脸子，照样还是那副德行，继续到电视上骗观众，天天有人骗，就连有些有名的老演员还混出来骗。”
　　姜红莲点着头对他竖起大拇指，说：“对呀，假的谁都能看出来。那你打太极装样子就不怕人看出来？”
　　“错。小部分人可能能看出来点儿，大部分人是看不出来。我还说那广告啊，人家那广告上弄上个明星演员，端上架子一比划，要不然咧开嘴一笑，‘我喜欢、我选择。’人家也不怕老天听见。还有就是绷上一张所谓酷脸，做上个动作，那明明是在骗人，嗳——东西不是照样卖得好好的？”
　　“那是电视台帮助骗子在骗人。”
　　“我觉着也不是什么骗不骗，其实都是生意经。你以为当医生都是在看病？傻了，他也有生意经的成分在其中。”
　　姜红莲又一次对姚文国刮目相看了，不解其意地问：“这看病怎么就有了生意的成分？”
　　“你不懂。我只有在方方面面都像个老中医，这才有人找我看病；我要是穿得像个车把式二白蛋那样，谁还来找我看病？找我赶车我又不会。”
　　姜红莲叹叹气调侃地说：“懂了。去吧，带上扫帚，到街上扫开一片显眼的地方去打太极拳。在院里打谁看得见呀。”
　　“这话说对了。我先在咱家院里练好，改天早晨起来，到二红院门口那颗老树下慢悠悠地打。”
　　“对——手脚打上太极拳，脑子里想上二红。”
　　这话把姚文国噎住了，他在地上走来走去不说话了。
　　姜红莲走到他近前一本正经悄悄地说：“你先打太极拳，完后打老树，到时候你把老树皮打得光溜溜的，那更厉害，说明你有气功了，谁看了都佩服。”
　　这话说得姚文国心里一亮，从揶揄的口吻中品出了其中的妙处：“嗳——别看你说话在挖苦讽刺我，但有道理。能练到那种拳打树折，脚踢石开，那样的话人们一看，呀，姚医生原来还有气功呀？知道吧，气功也能治病。”
　　“是，胡说八道也能治病。”
　　姚文国对她摆摆手，仰起脑袋开始想象，嘴里念念有词：“将来我要把中医、太极、气功糅合到一起，修炼出夺天地造化之法，超神鬼莫测之术。云游四海，名扬天下。”
　　这又令姜红莲吃了一惊：“呀呀呀，西游记里的妖怪没把你这样的人写进去真少了一笔。”
　　“哼，你不理解。天上有妖怪吗？没有。其实妖怪就是地上的人，有些人就是妖怪。大会场下面那些人里就有妖怪变下的，今天还在台上人五人六颐指气使，搞不好明天就现了原形扔进监狱朽成一团。我不是妖怪，是聪明人。”
　　“迟早有一天你会明白，假的就是假的，真金才不怕火炼。”
　　“知道。我年龄不小了，五十大几的人了，这会儿再去炼真金，恐怕时间不够用。”
　　“去吧，想干啥干啥。”姜红莲说罢回了屋里。
　　姚文国自言自语地说：“看那样儿，一点儿也不懂得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他继续拉开架势准备舞动起来，但好心情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