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严冬（3）

　　雪纷纷，洋洋洒洒天地间一片白。一条马路贯通南北，群山之中，便是汇丰公司。路旁两棵冲天杨矗立在厂门口，硕大的树冠，枝条纵横，宛如一道桥门，让人不由自主想到夏日里的茂盛以及这家单位的实力。一个乌鸦窝盘恒其上，两只乌鸦伫立在树枝上，在雪天里发出刺耳的叫声，让人听了心头发麻。
　　罗舒凡开着吉普车，缓慢地来到汇丰公司门口，门卫已经很熟悉他的车，点着头打开门禁，几年来，这位乡长从建厂第一锹土挖起，就和这个企业熟悉起来，他年方四十，很热心为这个企业服务，水、电、人工、交通等等，都尽心尽力帮忙。当初，他觉得自己做为一乡之长，有必要为全乡人民带来福利，但会宁乡七分山地三分田，农作物产量一直不高，甚至东部的上华村，直到今天还吃着返销粮。整个会宁乡的工商企业零零散散，金家庄的企业倒是不少，但大多挂着林牧业的招牌，减免税政策使得每年的税收很低很低，因此乡财政收入多年来一直上不来。后来，来了汇丰公司，每年的用电量超过一个亿，产值过亿，税收过千万，继而导致会宁乡税收收入大幅度提高，所以，对于这个重点税源大户，他表现出非常大的关心。更为重要的是，章总拿他当朋友看待。
　　而顺宁银行最终没有同意给汇丰公司贷款，原因仅仅是电业局的签字问题，电业局坚决没有同意贷款签字，原因很简单，省局不同意。这个结果，大家早已经考虑到。而罗舒凡希望市区领导做做顺宁银行的工作，毕竟汇丰公司是个很有前景的企业，便下力气找了市区很多领导，希望他们出面，帮助这个企业解决这个不算大的问题。但一些人的态度，让他感到异常失望，几乎没有人管！借口说今天这个经济形势，政府不敢轻易说话的，毕竟，全市全省甚至全国全球都知道今年的经济危机，解决这个危机，不是他们能做到的，找别人想办法吧！罗舒凡有些郁闷，仅仅是五百万的贷款项目，能有多大问题？也许一句话就能搞定。最后，他的一位官场老上司，确切讲，是鲁部长，告诉他，一个民营企业，在经济形势严峻恶化的今天，不会有哪个重要领导会在意的！所谓汇丰公司，就如同流进大海里的一滴小溪水，没有人关心的。小企业就让它自生自灭，这也符合达尔文的优胜劣汰原则。如今的政府态度，就是乡看着区，区看着市，市等着省，省等着中央，就这样等待吧！罗舒凡沉默了，他知道自己再往上找，也是徒劳，弄不好，还会让有心人说三道四。只是想到，平日里官老爷架子十足的人们，究竟能把什么事放在心里？！每每自己登门拜访，自然会有好烟好茶招待，亲切的话语讲了许多，但谈及汇丰公司的事情，一概爱莫能助。罗舒凡痛心了，但他分明感觉到自己的渺小，是啊，这种状况，以一人之力是无法解决的。
　　鲁部长似乎看透他的心思，叹口气道：“归根到底，我们有我们自己的体制，他们有他们生存的空间。按理说，我们是为他们服务，可这种服务是有代价的。当我们的生存出现困难的时候，我们还能顾虑他们吗？不是我们心狠，而是因为，这种状况下，我们也是泥菩萨过河。”
　　章总得知后，很是开心地笑了，电话里除了几句感谢话后，说：“我本来不差这个五百万的，家底扫一扫也就有了。但我之所以申请贷款，很大程度上，是想维护汇丰公司的形象，汇丰公司必然要在顺宁长足发展，需要沟通好政企、银企三方面关系，如今看来，确实很难了！不过，花落自有花开日，来日方长！”罗舒凡没有再说什么，只是说汇丰公司停产时，他会去看看！
　　今天是2008年的最后一天，汇丰公司车间上完最后一车料后，就开始拆卸设备，总部的宁总昨天就过来，督促工人们，按着编号拆卸设备配件。晏子初穿着军大衣在车间里跟着忙碌，虽然不懂生产的细节，但还是指挥工人干活，时刻提醒安全。
　　因为是最后一个车间生产，所有机器设备拆卸很快。工人们没有了往日的热情，脸上多了些迷茫，有的人讪笑着问宁总什么时候恢复生产。宁总平静地说：“估计得三四个月吧！”晏子初不想看工人失望的目光，独自走到另外的车间，静悄悄的平台，空旷的地面，外面的雪花从窗户外飘进来，地面都是白的了。晏子初叹了口气，林枫打电话说罗舒凡来了。晏子初急忙出来，却看见罗舒凡已经来到车间里，“罗乡长，大雪天您也来了！”李总昨天告诉他，罗舒凡会来看看。
　　罗舒凡看看车间，笑着说：“你们的工人干活真麻利，收拾得这么好！”晏子初说：“都是熟练工了，机器设备啥的，都弄懂了！”罗舒凡叹口气，说：“多好的工人啊！”
　　两个人在车间里走了一会，罗舒凡说：“企业停产了，一定要防盗，我和乡派出所说了，让他们每晚都要到这边巡逻，你们也要搞好安全防范工作。”晏子初点点头，说：“已经做好安排了，把一些技术骨干都留下来了，一方面厂区保护，另一方面留住人才！”罗舒凡点头，说：“对，企业目光一定要长远！”
　　二人转到办公楼前，看见二十多个工人正在屋檐下排队领工资，雪花模糊了他们的身影，晏子初生气地说：“都进去，都进去，别在外面！”工人们转过身来看着他，陆陆续续走了进去。罗舒凡笑笑，拍怕他的肩头，说：“子初，来日方长，别灰心，一切都会好的！”
　　送走罗舒凡，晏子初回到办公楼，工人们把大厅地面弄得全是水，邱萍萍不耐烦地嘟哝着，她有些抱怨晏子初了。晏子初当然清楚，想想说：“邱萍萍，你把采购欠款对对，过几天就要付款了！”邱萍萍回来之后，晏子初很少和她交流，甚至忽发奇想，是她的回来，导致这个企业的停产。虽然这种想法会很幼稚，但对于邱萍萍回来后的工作态度，晏子初确实很生气。邱萍萍原本以为自己回来后，会一如既往的和晏子初和睦相处，但日子久了，却发现再也回不到从前。晏子初明摆着不欢迎自己回来，自己想要单独办公室，晏子初没有答应，认为以前采购员没有单独办公室，还是章总打电话，才给安排了，当然自己办事情还是不稳妥，采购开发票，都能开错名头，弄得晏子初都不想和自己说话了，停产通知下来以后，章总给她打了一个电话，问她想在哪上班？邱萍萍还是选择了汇丰公司，她觉得，自己回广昌，早晚都得让人挤兑走，在汇丰公司，自己多少可以轻松些，虽然让自己负责卫生，但还是很好的安排。听了晏子初的话，邱萍萍转身回了自己办公室。心中也在想，三年河东，三年河西！
　　晏子初上楼要回自己办公室，林枫从后面追上来，说：“总部把汇丰公司留守人员名单制定好了，你看看吧！”晏子初早就知道名单有谁，是他和章总敲定的，便把名单递了过去说：“算了吧，你打电话通知吧！”林枫接过名单，自己的名字赫然在列，一直悬着的石头落了地。她很高兴自己能够留下来，刚想和晏子初说话，却明显感觉到晏子初的不高兴，就没有再问。
　　晏子初上得楼来，门口遇到车间负责捡斤的李嫂，李嫂在汇丰公司已经三年了，和晏子初很熟悉，这回放假，她也在名单之列。晏子初进了屋，示意她坐下，李嫂没有坐，说：“经理，我们一家三口都在这里上班，一放假，我们什么收入都没有，能不能考虑一下，安排我们在这留守！”晏子初说：“李嫂，我也没有办法，上面直接定的留守人员，我不好更改！”李嫂眼睛红了，说：“我们是一老本实的工人，真不会说啥，眼看还有一个多月过年了，现找工作都找不到，你说我们回去吃啥啊？”晏子初见她流眼泪，心也是发酸，起身道：“我问问上面吧，你也做好心理准备！”
　　晏子初等李嫂出去，眼睛也湿润了，不仅仅车间工人放假，行政上财务仅仅留下自己，办公室留下林枫，采购留下邱萍萍，食堂更换了厨师，让张伟做饭，当然，章总很仗义的，给行政放假人员缴纳保险费，同时给开三分之一工资。晏子初忽然很担心降工资，自己一家的生活费用，可都是自己来承担，不能亏了孩子，是自己一直的底线。
　　晏子初站起身来，看着窗外的大雪，心里空旷得和大地一样，干干净净……
　　大雪天于松和岳红正常推车出摊，雪下得很大，很快路面就是厚厚的一层。天冷的缘故，卖菜的人不多；自家的菜卖得很快，邻近中午时，大雪变成了小雪，夫妻二人坐在自己搭的塑料棚子里，吃着自家的馒头，喝着白开水。于松问：“今天卖得不错吧？”岳红点点头，说：“基本上卖没了，家里没有菜了，明天你去菜市场批点吧！”于松望望天，说：“明天是元旦，菜一定贵，路还不好走，拉菜的车进不来！得了吧，我们都卖了快六年的菜了，明天我们也歇歇，逛逛商场，过一个新年！”岳红点点头，眼睛亮亮的，看着丈夫说：“你也买个手机，联系都方便！”
　　天气不是太好，格格就没有去幼儿园，木子让她一直睡到八点，才叫醒她，格格听话地让妈妈穿好衣服，忽然看见窗外的大雪纷飞，高兴地说：“堆雪人！堆雪人！”木子笑了，说：“先吃饭，然后我们出去堆雪人！”格格听话地点点头。
　　父亲的病还没有结果，大哥很忙，打理着自己的生意，没有时间去省城，而晏子初一天也是忙得脚打后脑勺，也有些指望不上。木子想自己去，又有孩子跟着，确实很棘手，但父亲的病不能耽误，木子想想心都烦。还好，父亲吃了一些药，精神状态好多了，烟酒算是都戒了，每天陪妈妈看电视，闲聊这些儿女们。大哥两口子忙着站柜台，自己的儿子南南都交给张兰父母管了。二哥在南方，至今未婚，回家也仅仅是过年那几天。女儿木子因为孩子小，一直在家，晏子初倒还可以，在外面混得不错。老两口聊着当年晏子初刚来家门的样子，感叹说，还是念书好，可以出人头地，自己的三个儿女，也就是老二念的书多了，木子原本可以念好大学的，都是家穷给耽搁了。
　　正说时，木子来电话，问明天是元旦，家里想吃些什么，妈妈说不用她管了，家里早准备了，一家三口过来便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