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十四章：对我们国家要有信心

　　一会，李琳妈妈客气地从里间厨房里端出来两杯开水来：“嚼工嘴，嚼工嘴！（喝开水）”用闽南话对我们说。
　　李琳忙笑着纠正她：“妈妈，老张同志不是这里人。你讲闽南话他听不懂。
　　“好好，”我小心接过茶杯对李琳说，“我到你们闽南十年了，一般生活用语也能听懂些，这‘嚼工嘴’我听得懂了。谢谢！谢谢！”
　　“哎，老张同志，我普通话讲不好。”李琳妈妈马上用生硬的普通抱歉地说，“坐，坐，请坐。”她恭敬地请我们坐下来，我们便放下茶杯，小心地在两把木椅上坐下来。
　　“你爸爸呢？”我问李琳。
　　“爸爸在里面。”李琳说。“他在里面看书。”说着她就转头向隔壁屋里叫，“爸爸，我们学校工宣队老张老方同志来了，你出来呀。”
　　我听里面的人嗡声嗡气地“嗯”了一声。
　　随着地板的吱嘎声，中间门拉开，走出一个身高一米八五左右的中年人来。他长脸盘高鼻梁，脸色黑黝黝的，上穿一件咖啡色长袖衬衫，下着一条灰色派力司长裤；粗大的手臂长着微黑的汗毛，脚踏一双蓝色的人字梁塑料拖鞋，乍一看好像是个外国人。虽然已十几年没撑船了，可他的气质面貌还像个海员。
　　看来我们进来时他是听见的，因为知道我们是工宣队，考虑到他的身份不敢随便出来见我们，此刻他听他大女儿叫他才不好意思地走出来了。我和方恩泽见他出来，忙礼貌地、热情地站起来向他点一下头。
　　“坐，坐，快请坐！”他看见我们如见贵客，连连挥手，殷勤地请我们坐下来。
　　“您也坐，您也坐！”我对他说，看我们坐下，他才在一旁的一把摇椅上坐下来，因为椅子没了，他只能坐这把椅子了。这时李琳的妈妈和李琳的姐妹以及她的弟弟也都高兴地在周围的小方凳上坐了下来。
　　李琳见他爸爸看见我们有点拘谨，忙指了指我向她爸爸介绍说：“爸爸，这就是我常向你提到的我们学校管我们年段的工宣队指导员老张同志，也是工宣队的副队长。”又指了指方恩泽说，“这是大妹年段的工宣队指导员老方同志。”
　　“哦，哦，老张、老方同志，难得你们到我家来。”李琳的父亲忙客气地再一次向我们点点头。但态度随和多了，显然是李琳向他介绍过我们的情况，对我们就不那么害怕和顾虑了。
　　几句寒暄过后，趁方恩泽和李琳的母亲用本地话交谈之间。我一面和李琳的父亲聊着，一面打量这屋里的布置陈设和墙壁上挂着照片奖状之类的东西。
　　这两间住房很一般，是两间南方老式砖木结构平房，两间加起来大概也就七八十平方大；墙壁是已经变黄变裂的无漆的板壁，屋顶也是一般的人字梁，也没有装设隔板；地板倒是铺着木板，但也没有上过油漆。上横头放着一张白木方桌，要算方桌旁边李琳父亲坐着的那把摇椅是最高级的家具了，它能前后摇摆，还漆过咖啡色的油漆，下面便是几条长凳和方凳；一张已经坐得发红的变滑的折叠式坐卧两用的活动木椅子，以及临窗右侧一张树着四脚的凉床，这大概是李林的弟弟睡的。若不是进门的镜框里有一张扯着万国旗的巨大的海轮的照片显得特殊点，这屋里的陈设和海边普通的渔民住户没有多大区别。
　　里面卧室虽然没有看到，根据我在厦门到过的一些工人干部的住房见识，像这样的卧室里布置可能也不会有什么好的家具，里面不过是一张凉床和几只放衣服的板箱而已。闽南人居家都比较简朴。
　　这住房虽简陋，却打扫得十分清洁。
　　当我抬起头来仔细望着墙上玻璃镜框里那条威武雄伟有四支桅杆的外洋大轮船照片时，只见它旁边还有一个较小的镜框里挂着李琳她一家人的全家福照片。我感到新奇地仔细地看起来。除李琳家的父母和他们的孩子们——四姐妹从小到大的各个时期的照片外，还看见一个站在海里只穿着一条游泳裤的光溜溜的高个子青年，手上托着一个也是光溜溜的胖嘟嘟的梳着小辫子的两三岁小女孩。那高个子的青年显然是李琳的爸爸，可是那个在他手上的小女孩就不知是哪个了。
　　我好奇地抬手指指那个托在她爸爸手里的小女孩问：“这是谁呀？”
　　李琳红着脸笑望着那张照片说：“那就是我呀。我爸爸说，我从小就喜欢水，这是我小时候跟我爸爸在游泳池里呢。”我望着那小女孩笑了，这高高大大的李琳当时怎么那么小？
　　“晏，”李林的父亲微笑着望着那张照片说，“这是她两岁时候照的。这孩子喜欢水，从一岁多我每次到海里去游泳都把她带去。这是在游泳池里照的。”
　　“才两岁就教她学游泳啦？”我望着李琳的爸爸说，“怪不得李琳长大了有那么好的水性，我听说她都参加过七千米的环鼓浪屿游泳。”
　　“哦，你们也知道她？”李琳父亲高兴地说。
　　“知道。”我说，“李琳爸爸，你家里几个孩子身体都长得这么健壮！可知你对他们从小就很重视体育锻炼啊！”
　　“也不怎么的，只是我喜欢游泳，我去游泳时也常带她们一道去玩玩水。”李琳父亲谦逊地笑着说。
　　我点点头说：“这很重要，孩子们体格好，这是与他们从小喜欢锻炼分不开的。身体好了学习也就会好。”
　　李琳父亲望着他的几个孩子说：“我这几个孩子重视体育锻炼的，个个都会游泳。李海还喜欢打球，所以平常毛病很少。”
　　“李琳爸爸，从这方面看来，你对孩子们教育有方啊。”
　　李琳爸爸听了摇摇头说：“其实我平常也没有刻意对他们怎么强调，只是教育他们要好好读书，要锻炼身体；生活上要向工人农民子弟兵学习，要简单朴素。”
　　我听了点点头说：“这就够了，这就很好了。”
　　从这里开始，我和李琳爸的谈话就比较随便了。起先东拉一句，西扯一句，后来在李琳的引导下，我就问他一些他们航海学校的情况，李琳父亲听我的口音随口问：
　　“张同志你好像是江浙一带人吧？”
　　我说我是浙江人，在浙江宁波。李琳的父亲说他们航海学校有很多浙江的同学，我说我们家乡那么远地方也有到你们学校来读书的？李琳的父亲说：“有啊，我们学校就是向全国沿海地区招生的，浙江、江苏、上海，山东、广东、福建、大旅都有呀，所以我略听得懂你的话。”
　　“哦，哦。”
　　经他这么一说，我和方恩泽与李琳爸爸说得更投机了。
　　“你们学生毕业以后再分配到学生原来的地方去吗？”我挺感兴趣地问他。
　　“嗳，基本上是这样。但也有分到与学生家乡附近地方去的，比如江苏浙江的同学分到上海，山东的同学分到大旅，福建的同学分到广东也有。这要看各地方航海门部门需要情况和学生自己意愿而定。”
　　“你们航海学校培养出来的学生到船上都干什么的？”
　　李琳爸说：“有领航，有大副，有二副，有轮机，还有报务和讯号。”
　　“啊，报务员你们学校也培养呀？”我听了高兴地说，“看来我如到你们学校还能当个助教呢，我在部队当了好几年报务员。”
　　“呵，老张同志你在部队是报务员？我知道部队培养出来的报务员技术是很过硬的，我们学校就有好几个从部队转业下来的教报务的老师，他们在部队当过报务员，他们的收发报技术都很过硬。没有想到你也是报务员出身。”
　　李琳告诉他说：“听说他在海军部队电台里还是个一级技术能手呢。”
　　“呵，那技术是更棒了，要是到我们学校，以你的报务专业足可以当一个教员。”
　　我说：“我当过的，在六二年民兵训练时，叫我们厂把一些科室干部和制糖技术员培养民兵报务员，带我们培训的部队就叫多当报务教员。我在厂里培训过二十多个民兵报务员，当时部队教我们用英语和拼音字母通报。”
　　“老张同志，没有想到你还是我们的同行。你的报务技术还这么厉害，那在你工厂里是干什么的呢？工厂也有电台吗？”
　　“工厂里没有电台，到工厂后就改行了，当了一名电工。”
　　“电工也是高级技工啊，电工的理论也是很深奥的。船上机舱里也有电工，电工管发电机管全船的电力和照明，我们叫二管轮；大管轮管主机，也就是柴油机；二管轮就管电气，是轮机长的助手。”
　　我高兴地说：“李琳爸爸，听说你在航海学校里当教导主任，培养航海技术人材，我们祖国海岸线这么长，将来一经对外开放，航海事业一定会大发展，到那时不知要多少海员呢。你们航海学校一定也会大发展的。”
　　他听了我的话显得很高兴，但是高兴之后叹口气说：“只可惜像我这样，以后就没有机会为航海事业效劳了！”
　　“为什么？”
　　“你看现在我这样子，人家以后还会要我嘛？”我知道他言下意思是他现在已经靠边了。而且被打成资产阶级学术权威。
　　我说：“要的！要的！以后肯定还会要你的！李琳爸爸，目前这样的情况是暂时的，以后一定还有你大展宏图的日子。只要祖国社会主义事业要发展，将来航海事业要发展，你们这样的学校，你这样的人材太需要了！李琳爸爸，你不能灰心，你一定要相信党相信群众，相信祖国。你对党和爱国的信念不要动摇，眼前委屈是暂时的。像你这样的人才以后教育事业还是非常需要的。文化大革命实在也是一次对广大干部的考验……”
　　李琳父亲听我说这些话，眼睛牢牢地盯着我，他似乎被我这个年轻的工人宣传队员的话有所感动，似乎说“要是他们学校的工宣队也能像我这样理解他们那就了好了，可惜他们学校的工宣队，没有像我这样热情和这样体谅他们理解他们。”
　　其实我讲这些道理时，我自己知道没有什么新鲜东西，自己对这些话也不是很把握。也不过只是想象，将来祖国发展了，航海事业肯定也要大发展的。而我讲这些大道理时态度是诚恳的，话语里充满了对一个从海外归来的高级知识分子尊敬和信任。也许是这一点打动了他，李琳的父亲听着我的话，频频地点头，他嗳嗳地应着。最后在他那黝黑的脸上洋起了高兴的微笑，眼里跳动着信赖和希望的火花。受丈夫的感染，李琳沉默寡言的母亲也微笑起来。李琳和她的弟妹们更是更感谢地看着我和他们的父亲的笑脸，显得很高兴。
　　坐了个把钟头，当李琳和她妈搬出两碗绿豆汤来的时候，我们就谢绝走出来了。因为在我们进校前，支左办公室领导强调，我们在校当工宣队，不能随便到学校师生家里吃饭吃点心，不能接受学校师生的礼物。我们当时是受解放军领导的，所以我们也像解放军一样遵守“三大纪律八项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