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十二章：我一定经得起考验

　　当年李琳的父亲原是香港的一条国际客轮上的船长，通晓六国外语，他是这里航海学校解放前最早毕业的一批学生。
　　解放初，著名华侨领袖、育美学区六所中学的校董陈嘉庚先生，在一次归国途中途经香港乘国际游轮时与他邂逅相遇。听他口音也是闽南人，陈嘉庚挺感兴趣地一问，才知道这艘能乘几千人的大型国际客轮船长还是当年他航海学校培养出来的学生，对他很是欣赏。因当时航海学校缺乏办学骨干，便邀请他回国来办航海学校。
　　为应陈老先生的邀请，李琳的父亲李维萃，这位当时香港赫赫有名的国际船长，为了祖国的航海事业，为了祖国的社会主义建设，在陈老先生的劝说下终于放弃当时2000大洋一月的高薪和香港的舒适家居，回到祖国。工资从400元起，自己又一直减到100元一月，当了个航海学校的教导主任。
　　十几年来他的学生桃李满天下，从长江到珠海；从东海、南海到渤海；沿海客、货轮上到处都有他们航校培养出来的学生。这些新中国培养出来的航海学校学生，现在有的已经当了大副、二副，还有的已经当了船长。
　　他为了教学的需要，不但把学生培养成了高水平的海员，还在繁忙的教学工作之余，从香港和英国的同事处要来许多航海资料，把英文著作翻译成中文作为教学资料，并在科技出版社出版，推行到全国和世界。
　　但就因为这些，在文化革命中他被打成资产阶级反动学术权威、和里通外国的特嫌（特务嫌疑），成了“双皮老虎”。当然，这都是其同学们告诉我的。
　　李琳有两个妹妹和一个弟弟。除了一个顶小的妹妹李瑛还在读小学三年级外，大妹妹和一个弟弟全在育美中学读书。大妹李珑在本校的高一年段，弟弟李海在初三年段。姐弟三个都长得高高大大的，十七岁弟弟，已长到一米八二。据说三姐妹在各年段，学习成绩都是名列前茅的。这三姐弟还都是团员，李琳还被选为学校团委委员。
　　一家人也都爱体育，特别是游泳。李琳还是学校里出色的游泳运动员，曾参加过厦门市体委举行的环鼓（鼓浪屿）7000米的游泳比赛，获得过奖状。
　　此外同学们还告诉我由于李琳学习成绩优异，年年被评为三好学生，校领导和老师都对她非常重视，还是从初一当起的学生干部，校团委委员。文革开始她死保学校的党支部书记和校长，后来两派分化时她就参加了保守派红卫兵组织。所以，造反派骂她铁杆老保，几次要抓她，弄得她一段时期不敢到学校来。
　　我见这位同学待人热情诚恳，工作积极上进，过去表现又这么好，所以对学校和一些有关同学的情况常问问她，把连里的许多工作都交给她去做。李琳也主动地向我反映同学们的思想情况，常来找我商量连里的工作。我把她当作了学校里最得力学生干部，除了让她按时上广播室播音外，把六连的工作都放手交她去做。
　　
　　但这两天我发现李琳的情绪有些低落。以前看见我走到连里去，她总先叫一声“老张”，眯缝着有点近视的眼睛，向我微微地一笑，和我搭话或谈些工作和同学们的思想。今天我从他们的课堂边走过，见她一个人独自坐在课桌前发呆，一见我就自卑地把头低下去了。
　　“李琳，你怎么啦？”我见她皱眉蹙额地坐在那里沉思的样子，奇怪地问她，“是不是没有参加专案组你有想法？”因为革委会成立之后，革委会里的保卫组成立了各年段的专案组，这些专案组就是调查和批斗已经被抓起来的那些关在暗间里的走资派和反动学术权威等牛鬼蛇神的。我考虑李琳的工作忙，她除了担当六连的连长外，还要常常到广播室广播，所以专案组就没有叫她参加了。而王仁喜欢奔进跑出的，专案组以后内查外调是要奔跑的，而且在连里工作较少，他又在校保卫组，我在保卫组开会时，就叫王仁把连的专案组工作也叫他带了去。
　　现在我看李琳情绪有些低落，我就对李琳说：“李琳，是不是专案组工作没叫你管，你有些想法？”
　　她忙说：“不是！不是！”她摇摇头竭力否认地说，“这有什么，我想也没有想过。这样重要的事情是应该让工人贫下中农出身的同学去干的，我没有什么想法，我不会有什么意见的。”
　　我听了感到她说话的语气里有严重的自卑感，她说没有想法，她这过分自谦的想法恰恰暴露了她有想法。我皱起眉头望着她说：“还说没有想法，这就是你不正确的想法罗。李琳，不是你搞专案组不够条件，你们两个正副连长总得有个分工。没有叫你担当专案组工作是因为考虑你是连长，连里的主要工作要你负责。你又兼着广播室这一摊子，要收拾材料，要编稿，还要广播，你已经很忙了，所以专案组就不叫你参加了。再说王仁正好在校保卫组，因此我让王仁把连里的专案工作也叫他带了去。
　　“李琳，你不要在这些方面背家庭包袱啊！你的出身有什么问题？你爸爸过去不也是学校的领导嘛，你爸爸的问题没有什么的，以后总会弄清楚的，要相信群众相信党。要经得起考验。像你们姐妹这样的好学生以后不会没有前途的。”
　　我的这些话对李琳来说应该是很熟悉的，因为这些话毛主席语录里都有，我没有加进什么新鲜的东西。但是不知道是由于从我一个工宣队员的口中说出还是她对此有想法让我说中了，她听了很感激，眼睛里闪着泪花，向我不住地点头说：“嗳，老张，你说得对，我做好连里的工作和广播工作是已经够忙了，王仁在保卫组，专案组工作让他带去是对的……我真的没有想法。你的心真细，真会揣测人的思想……我真的没有想得那么多……我一定要经得住考验！”
　　我看着她开朗一点了点一点头，便又和她聊些愉快的事情：“李琳，听说你是在香港出生的，是吗？”
　　“嗳，是的，你怎么知道的？”她舒开眉头微笑起来。
　　“当然知道了。”我说，“我们进校已经好些日子了，我们对同学的事情都了解一点了，特别是对你们这些学生干部，不用我们问，你的同学们都会主动告诉我们的。”
　　“这是谁告诉你的呀？”她更加惊奇了。
　　我说：“你是育美中学铁杆的老保嘛，又是原来学校团委委员，连年的三好学生，大名鼎鼎的人怎么会不知道？你的同学们早就把这些情况告诉过我们了。”
　　“老张，这些你都知道……”仿佛忘了刚才的烦恼，她高兴地笑了起来。看来她明白我刚才揶揄她的话，实际上是在赞美她，她红着脸微笑着对我说，“出生在香港也是在祖国地方，出生在厦门也是在祖国地方，有什么两样呀？”
　　我说：“这话是不错，香港本来就是我国的领土，将来我们祖国强大了香港我们一定要收回来！可是现在的香港和我们这里大陆还不一样呀。它是属于资本主义国家，香港的生活肯定比我们这里好得多了，而我们社会主义的大陆经济现在肯定不如香港的，我听说你爸在香港一个月工资拿2000多元，回祖国当个航海学校的教导主任只拿100元一月，相差二十倍呀。你有没有替你爸爸后悔过？”
　　“后悔？”她睁大眼睛摇摇头说，“有什么好后悔的，如果我爸现在还在香港，那我就变成资产阶级小姐啦。”她又摇摇头，觉得不可想象想地哈哈地大笑起来。
　　我望着她伸在课桌下的一双打着赤脚的大脚板说：“是啊，要是你现在还在香港，那你们姐妹就会成为另一个样子了。你穿着旗袍和长统丝袜和高跟皮鞋，梳着烫过的摩登的头发，不会像今天这样赤脚撸袖梳两条小刷的样子了。”
　　“哈哈哈”李琳听了笑起来：“所以不管现在怎么样，我都要庆幸我爸爸解放初就回国来。我爸爸回国时我才四岁，我大妹才两岁，我弟弟还没有出生。我小妹更是在祖国出生的。我和大妹虽在香港出生，但也是在祖国成长起来的。我们姐妹都是党培养起来的，都是在红旗下长大的，我们在党和祖国的关怀下加入了少先队和共青团组织，长大后要做个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的人，这总比在香港当一个资产阶级小姐好呀。”她大眼睛闪闪发光地真诚地这样说。
　　我听着她的话，想着如今在航海学校靠边的她的父亲，不由的心头发热。多好的同学呀！多好的爱国青年呀！她们的父亲和她们的姐妹受着这样的委屈，现在她对党对祖国还有这样深厚的感情，真叫人感动。
　　“李琳，我相信你说的都有是心里话，”我激动地对她说，“党和国家决不会忘记你们的，党相信港澳同胞和海外华侨大都是爱国的。你们回到祖国来的侨胞是真心实意来参加社会主义建设的，混进来的特务反革命毕竟是少数。像你爸爸这样的人才，将来党和国家一定还会重用的！好人坏人以后一定会弄清楚。
　　“你自己有这样的思想很好，在家里还要好好开导开导你爸爸，叫他相信党相信群众的观念不要动摇，要相信社会总在进步的。但在前进道路上有时也难免会拐来弯去，任何一条道路不是总是一路玫瑰，有时也会有荆棘和坎坷，社会总会向前发展的。世界在进步，人类在进步，我们的社会主义国家到时候会进步和发展得更快。你刚才说的话是对的，所以你一定要看得远一点，对一些问题要想得开一点。你要劝你爸爸思想一定要开朗一点！”她听了点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