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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二)

作品名称:稼穑儿女      作者:段继明      发布时间:2020-11-15 19:29:39      字数:3262

  大会战开始前,多地又去了一趟青湖,找到了丢失在沙滩上的那双破鞋。
  于是,他又把它穿在脚上。
  芦丛割倒以后,野鸭子都飞走了,在很多地方撂下许多野鸭蛋。
  他也捡到了四、五个。
  他大喜过望,万分小心地把野鸭蛋装到斯琴给他做的新鞋里,一溜烟回到帐篷,找到斯杏,一起交给她为他保存起来。
  现在,他再也没有什么可担心和遗憾的事情了。
  四、五个野鸭蛋,比起一个带毛的生鸭子来,简直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以前,他煮熟过鸡蛋,还得到妈的夸奖。
  接下来,就是等到斯琴领着小哥回家的时候,亲手把鸭子蛋煮熟,然后剥掉鸡蛋皮,热热的喂给小哥吃——还要叫斯琴也吃两个鸡蛋黄子。
  斯琴最爱吃鸡蛋黄子了。
  不过,他还得先想好怎么求告小哥的话。因为这一次不是他自己吃鸭子蛋,而是打算叫小哥把鸭子蛋全部吃掉。而且,他也实在拿不准鸭子蛋里到底有没有鸡蛋黄子,以及有多大的鸡蛋黄子这些事情,所以,给不给斯琴留鸡蛋黄子,还得小哥说了才能算数。
  后来,他又到捡鸭蛋的地方去过几次,可连一根鸭毛也没有再看到。
  他没有失望。
  时不时还去看一看。
  有一次,他竟看见了斯蔷。
  他还像以前那样,躬腰撅臀,爬在地上,屏住气息,凝神瞅着前面,希望飞来一只野鸭子。
  忽然,看到斯蔷东张西望、探头探脑地走过来,坐在沙地上。
  他正要张口,一个黑影闪出来,扑到斯蔷身上,把斯蔷压在底下,“呼哧呼哧”地在她上头摇晃。
  他听到斯蔷发出“呜呜咽咽”的哭声,心中大怒,箭似的冲上去,一把提起压在斯蔷身上的那个“家伙”,把他狠狠地摔了出去。
  斯蔷的两个脸蛋像抹了血似的,惊骇地望了他一会儿,猛然跑开了。
  第二天中午,斯蔷悄悄把两个刚蒸熟的白馍塞进他怀里,烫得他呲牙咧嘴,差点喊出声来。
  “六哥——”斯蔷竟这样称呼他,使他吃了一惊。
  “咋——”
  “六哥,以后我天天给你送白馍吃——”斯蔷红着脸咕哝,“你啥也不要给人说啊!”
  尽管他不明白斯蔷后面那句话的意思,却高兴得直向她点头答应。
  
  夕阳西下,多龙妈站在街门口,浑浊的双眼失神地张东望西。
  南边,是多龙叫押走的地方。北面,是多龙爹回家来的方向。
  望眼欲穿,不见一个人影。
  天塌下来啦!
  可是家里没有一个顶天的人!
  “老鬼,咋还不见你个影子?莫非死到沙窝里头了——”
  “噢——多龙呀?多龙叫抓走啦!老鬼你知不知道——”她就这样不停地咕噜着。
  “秦姐——”好像有个人在叫她。
  她视而不见,并没看清是谁来到了跟前。
  “老鬼,咋才来呀——”一腔怨愤立时吐了出来。
  “我来望我的多林。我的多林不知咋样了?九丫头也丢了——”
  “多龙叫抓走啦!老鬼,你知不知道——”
  “也不知多林的眼睛瞧好了没有?”
  “多龙他吃上饭不?睡上觉不?人打他不?”
  “秦姐!”多森妈盯着多龙妈瞅了一阵,突然对着她的耳朵大喊了一声。
  多龙妈陡然打了个激灵,迷蒙而散乱的目光慢慢收拢。
  忽然,她牛哞似的叫道:“啊呀我的多龙呀——”
  接着,犹如一根还没煮熟的面条,顺着门框滑落到地,蜷成一团。
  多森妈跪在她头前,哆嗦着掀起衣襟,哭着给她揩拭滂沱而下的眼泪。
  多龙妈只是涕泪交流。过了半晌,又呢呢喃喃哭诉起来。
  我的妈妈把我养到十五上,就把我送到婆子家了——又没个大人,就是个嫂子。我就烂活着过。手冻得像个榔头,给瘸子推磨、碾米、做饭、扫龌龊,一直活倒十八上。毛主席来了解放哩,我就想离婚。我闹着离婚,瘸子就打哩,捶哩。我就找区政府。区政府门上,一天价人就站黑着哩。我就站、站、站,站了几个月。区政府没办法了,就给我开了个条子,叫我到城里离去。瘸子骑了个驴,拿了些口粮。我就单人跑着哩!那时辰还得过河。河上冻着冰滩,瘸子的驴过不去,后头来的人就把驴给抬过去。走了三天,就走到城里了。到城里,我就进了县政府的门。一望门里头,离婚的人站着个大堆。我吓得不行。人家给我说,丫头你不要害怕,照实给政府的人说。我就进去说,我的妈妈给我包办婚姻,十五就给我找了个瘸子,腿也瘸着哩,手也翻着哩,头也臊着哩,还有羊角风哩,我跟他活不出人来,我跟他离呢!没办法,县上就给我判掉了。瘸子原先不离,后来盖了手印,就嘿嘿嘿骑着驴回去了,心里还谋着判给他了。我就在城里站下了。没处去,我就找朱家,是我堂姐姐的婆子家,开着个大铺子。我十五上嫁人,堂姐夫还来着哩!我穿着个织的布棉袄子,胸膛上白白的。问,问,问,问了半天,找着了。我的姐姐一见我,就赶紧把我领进去,把我的脸洗掉了。吃了喝了,我就一直站了半月。站了半月,离婚证还办不下来。我就转到县政府,一碰碰上了妈妈家的一个亲戚。他把我领进去,问我是谁家的人。我就说,我的哥哥是秦子文,我的小哥是秦子民。他一听就说,啊呀,秦子文是我一起念下书的同学,这个人听说到套里走啦。我就哭着说,假说我的哥哥不走套里,我的妈妈也把我嫁不上个瘸子。他就说丫头你不要哭,明个你来,我找人给你说。第二日晌午饭罢,我就去了。开离婚证的人一见我就说,哎呀,你这个丫头咋把我告下啦!走,我给你写证吧。进去他就把离婚证给我写上了。拿上离婚证的第二日,我的堂姐夫就挑了一袋面,领着我回去。走到大滩堡子些,黄风黑浪,打得人睁不开眼睛,就住了一夜。又走了三天,才走回来。在我的妈妈些住了两日,我就到了瘸子家。离婚证上写着,把我的地分给我,剩下的财产叫跟瘸子两个人分掉。我也不分他的地,也不分他的财。我就兴得光把娘家陪的箱子拿上回到妈妈家。我就兴的回来了,一个人回来了,十八岁上我就来了。
  回来了——你说我咋就像个没嘴的葫芦。你说,我那时咋就没个本事。我把婚也能离掉,咋就还像个旧社会里的人,没长个嘴。
  结果,又叫硬压迫着给了个老汉。
  我就哭,我要把我的哥哥从套里等回来,给我哥哥说,我不跟他邵家这么个老汉过。
  可人家不哄我,哄我妈妈,哄我罗家的小姐。
  就是我的妈,听了罗家地主家我小姐的话。我小姐贪图邵家许给她的一身红棉袄,就硬撺掇我的妈妈,把我搡给邵家老汉。
  我的小姐,你就没穿过个棉袄?
  我的罗家姐夫把我的小姐打了一顿,不叫我跟邵家的人。说邵家的人岁数大得很。他给我瞅下刘家的人哩。高大个子,我也看上呢!
  可我就没长个嘴,硬叫把我包办在这么个地方,包办给一个老实墩墩。
  一想起来,我就挖苦的没办法哩!
  若是我的哥哥在,我的哥哥就能把我的妈压制着了。我就不忙忙地跟他邵家这么个老汉了——
  说到这里,多龙妈从地上爬起来,慢慢地站稳身子,茫然凝视起地平线上的半轮日头。
  灰红的暮色抹在她的脸上,然而一会儿就黯淡下去了。
  街门口,只留下妯娌两个模糊的影子,在寒风中哆嗦……
  一个古老而又凄凉的曲调,犹如淅淅沥沥的秋雨,绵绵不绝地打湿着她们的身影。
  
  沙窝里的红柳墩有个村村
  天生一个葱花花爱死人人
  高高的红柳穗儿粉个嘟嘟
  羞起个媒人赶来说个亲亲
  三乘乘轿子十匹匹马
  灯笼笼火把娶走奴家
  一匹匹红布二十四两银
  十五斤烧酒麻麻献给媒人
  叫一声爹爹太狠心心
  二十四两白银打动你脑筋
  叫一声妈妈太狠心心
  睁眼把葱花花撂到井井
  叫一声哥哥太狠心心
  你把葱花花架在半空
  上不着天来下不着地
  你不知葱花花没个主意……
  
  晚上,在炽亮的电灯光下,斯琴穿上了建桥送来的新衣裳,看得德町和水荷目瞪口呆。
  这个总是灰头花脸的烧火丫头,原来竟似仙女一般,他们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这几日,斯琴除了睡觉,不离多林半步。
  一晃几天过去了。
  到了拆线的日子。斯琴早早起来,仔仔细细洗了几遍脸,穿上那身新衣裳,还扎上两根红头绳。
  她想在小哥睁开眼睛的时候,给他一个惊喜。
  病房里,挤满了医生和护士,斯琴只好站到门外,听着胸膛里嗵嗵的声音,等待小哥眼前一片光明时的惊呼。
  一圈圈,一层层,纱布缓缓地解开了。
  所有的人都屏住呼吸。
  眼前,一团灰白的迷雾,屋里,一片无边的死寂。
  多林不敢张开沉重的眼皮。
  终于,他还是咬着牙,迅速地眨了一下眼睛,又眨了一下眼睛……
  忽然,在他凹陷的眼眶里,静静地掉下两颗冰冷的泪珠,久久地挂在瘦削的颊上。
  手术失败了。
  一片唏嘘声中,水荷扯开嗓子,发出撕心裂肺的喊叫。
  斯琴心尖上,像被钢针刺了一下,软软地瘫倒在门口。眼里,迸出血红的泪光。
  突然,她像一只鹰爪下的兔子似的腾跳起来,向蹒跚离去的大夫猛扑过去。
  “狗日的你赔我小哥的眼睛,赔我小哥的眼睛——”她爬在地上,紧紧地抱着大夫的两条腿不肯松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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